第 102 章

  容楠是個極其講究的人,換作平常,但凡身上沾著一點塵土都要趕緊去換件幹淨的,即使衣角都不曾見到一絲褶皺。


  不曾想天不遂人願,他隻想從楚瑜那裏打聽些事情,卻被牽連進來,不僅沒辦法維持麵子,還要護著個沒事兒就喜歡跟他作對的小丫頭,真是怎麽想怎麽憋屈。


  他靠坐在柴火堆裏,聽著外麵狂風大作,不時有紙錢敲在窗戶紙上發出噠噠聲。


  為了隱蔽,廚房的柴火全都被他搬到這一個地方,高高的木頭將他們遮住,再蓋了層稻草,倒也算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唯留下一個細小的縫隙,便於觀察外部情況。


  直到安定下來,容楠才開始回憶究竟如何和楚瑜走散的。


  他到了這裏後的第一個決定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和楚瑜分開,卻不曾想這麽個願望都難以實現。


  什麽狗屁秘境!

  容楠在心中咒罵了一句。


  想不明白前因後果,他暫時放棄糾結已經過去的事情,守著縫隙,精神全都集中在一隻眼睛上,提防著有什麽髒東西衝進來。


  他注意力太過集中,甚至沒有注意身後悄悄伸過來的膚色慘白的手。


  肩膀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容楠以為是木棍掉了下來,渾不在意誒撣了撣,然而手剛碰上去,冰涼的觸感讓他渾身一哆嗦,動作僵持在原地,連脖子都跟著硬了,眼睛雖然依舊看著門口,卻已經看不見什麽東西,心神全然放在那隻手上。


  “呼……”冰涼的氣體吹在容楠的脖子上,雞皮疙瘩從耳後開始蔓延到全身。


  他知道旁邊帶著的衛凝,卻已經不是個正常的衛凝,那樣半合著眼睛的模樣,說不準已經被什麽東西所控製,成了真真正正的鬼。


  是了,就算衛凝的行為再怎麽鮮活,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鬼。


  一想到鬼,原本鬥嘴的勇氣全都被關在了門外,跟著四麵八方風飄到了陰曹。


  “你在這做什麽?”衛凝的聲音很輕,好像就趴在容楠的耳邊,每一字都帶著涼氣掃過他的耳朵。


  “沒……”容楠咬了下舌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幹什麽。”


  疼痛暫時將恐懼壓了下去,隻是這短暫升上來的理智依舊岌岌可危,但凡衛凝再做點出格的事情,容楠能立刻衝出去和那些假人大戰三百回合。


  相比之下假人要比女鬼可愛多了,特別是頭身分家的女鬼。


  衛凝歪著頭蹭到容楠身邊,膚色慘白,烏黑的頭發一半披在身後,一半散在身前,有幾根繞在脖子上,和那條紅痕交錯在一起。


  傷口上結著一些深紅色的血痂,比原本刀傷看起來更加慘不忍睹。


  饒是這樣,她依舊彎著眼睛看著容楠,絲毫不害怕頭在某一下掉下來。


  “沒幹什麽我們在這裏做什麽?”衛凝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些飄渺。


  容楠向旁邊蹭了蹭,想要拉開和衛凝的距離,然而他們藏身之處實在是太小了,擠下兩個成年人已屬勉強,哪裏有機會讓他逃避。


  衛凝看見容楠的動作捂嘴笑了笑:“你怕我啊?”


  容楠:“怕你作甚!”


  心裏盡管發虛,話語上絲毫不退讓,隻是他現今臉色著實難看,幸好這處沒有鏡子,不然他也沒這個底氣在衛凝麵前逞強。


  衛凝笑聲很輕,聲音淹沒在屋外呼嘯的風裏,隻能從她的表情看出她是笑的:“從前不還跟我爭論,現今怎的這樣好說話了?”


  “在下一直很好說話,衛姑娘想多了。”容楠每次說話時眼睛都要瞟一下門口,生怕自己說話聲音太大引來更多鬼。


  衛凝毫不顧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的一個角搭在容楠身上。


  她看見容楠眼睛瞥了眼自己的衣服,而後蹙了蹙眉頭,雖然有些嫌棄卻沒拂開,或許還在顧忌著衛她的身份。


  衛凝:“你別告訴我你才想起來我是個鬼。”


  容楠心裏暗罵了一句,雖然知道這個理,但到了現在才真的打從心裏認清衛凝是個鬼的事實,也就是這麽個早就知道的事將他嚇了一跳。


  真的丟人丟大了。


  裏子丟了,麵子不能丟,容楠撇了撇嘴,道:“在下以為衛姑娘失了魂,被那些鬼怪所影響,故而心生警惕,若是冒犯姑娘還請見諒。”


  衛凝聳聳肩,看不出來究竟信沒信容楠這番鬼話:“你怎麽將我帶到這兒了?”


  容楠奇怪地看了看衛凝,道:“你怎麽被小鬼帶出去的不記得了?”


  衛凝:“倒也不是不記得了,隻是記憶有些模糊,屋子裏那麵鏡子著實有些古怪,對了,你們見到那麵鏡子了嗎?可有發現問題?”


  那麵鏡子如今好好的放在櫃子裏,隻是轉了個麵,不再朝向門口,估計就算裏麵真有鬼怪也隻能麵壁了。


  “鏡子有什麽問題?”


  衛凝看著容楠:“你不會真的暈過去了吧?也是,說來楚瑜的傷怎麽樣了?”


  容楠總覺得衛凝現在說起楚瑜時語氣淡了許多,不再像之前小女兒家那樣,雖然麵上看著輕佻像是逗著楚瑜玩,但仔細看能看出,但凡楚瑜在周圍時,眼睛總是不自覺地跟著走。


  喜歡不喜歡的,旁人隻要留意,一看便知。


  容楠是留了個心思的。


  心裏思緒萬千麵上不動聲色,竄起的雞皮疙瘩這一會兒消了下去,終於將衛凝和先前印象裏的小丫頭合在一起,說話聲音也不再虛飄:“沒什麽大礙,那傷是怎麽搞的?還好及時止血,不然說不準便要交代在那裏了。”


  衛凝深深地看了容楠一眼,笑道:“是啊,沒事兒就好。”


  事情緣由她沒有多言,就像容楠沒有說為什麽要裝暈一樣。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硬,連帶著空氣也跟著冷了下來。


  容楠搓了搓胳膊,看著穿著比他還要單薄些的衛凝:“你覺不覺得這裏越來越冷了?”


  “不覺得。”衛凝搖頭,“你又忘了我是鬼。”


  說完,她對著容楠笑了笑,一個招牌女鬼笑,陰惻惻的。


  容楠差點又要往後撤,還好理智拉住了他,不然辛辛苦苦堆起來的柴火堆就要塌了。


  衛凝噗嗤一下笑出聲:“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說完她磨了磨牙,對著容楠張嘴作咬人狀,牙齒碰撞在一起發出哢噠的聲音。


  容楠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如今的衛凝跟先前有些區別,具體哪些區別又說不上來,隻是陰冷的氣息重了許多。


  他盯著衛凝的麵容看了許久,驚懼的神色突然一掃而空,一臉正色地看著衛凝:“你是想起來什麽了?”


  “什麽?”衛凝疑惑。


  容楠抿嘴不言。


  衛凝張開胳膊想要伸個懶腰,奈何手剛舉到頭頂便被頂上的木頭攔住,委委屈屈地又把胳膊收回來,但這樣的動作卻抻到了脖子,結了痂的傷口又被扯開一條小縫,通紅。


  一個小小的變故好像正好牽扯到衛凝的敏感點,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垂下眼皮,掩飾住裏麵的傷感:“說來楚瑜上京的時候正逢動蕩,幸好沒有被波及。”


  容楠第一次見到衛凝如此柔弱的一麵,心中一軟,原本不應該說出口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他原本以為能救下你,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衛凝放在身側的手下意識一抓,眼前突然閃過死前最後一幅畫麵,那雙黑色的靴子。


  “命運罷了。”衛凝笑笑,好似渾不在意,“就像當時沒有見到他,如今還是在秘境裏相遇,到底還是緣分。”


  容楠轉頭盯著晃動晃動不止的門:“是啊,即使注定的,強求不得,就算用力扭轉,最後還是要走到既定的結局。”


  衛凝定定地看著容楠,沒有聽出他這句話裏的意思,卻也感覺到這句話應該與楚瑜有關。


  她先前確實暈了過去,卻也在這段時間裏見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場景,裏麵有她,有楚瑜,還有數不清的銅錢。


  衛凝靠坐在地上,手裏捏著衣角晃動著:“至清樓也真是有意思,收了那麽多銅錢,最後也不過找到幾枚能用的,大動幹戈最後惹來殺身之禍。”


  這話裏帶了許許多多的刻意,刻意去勾引容楠說出更多關於秘境的事情,比如——秘境究竟是怎麽開啟的。


  容楠被套話而不自知,也或許是因為他不知道楚瑜到底跟衛凝說過多少,聽見銅錢二字,他以為衛凝至少關於現在開啟的秘境的始末是知曉的,全然沒發現自己跳進了小狐狸的坑。


  容楠蜷起腿,盡量拉開與衛凝的距離,他還是覺得衛凝身上的氣息讓他不舒服。


  “其實這事兒也不怪楚瑜。”容楠端坐著看向衛凝,“時局動蕩,秘境必然要開啟,但隻差臨門一腳,楚瑜不過是推動著事情發展,向著大家都期望的結果去。”


  “大家?”衛凝抓著話裏的字眼,“大家是誰?新登基的皇帝?”


  容楠諷刺的提了提嘴角。


  “皇帝?一個貪婪無知的小人。”他想起先前跟在衛凝身邊的男人,默默替楚瑜掃一掃障礙,“跟在你身邊那個人,不出意外就是皇帝的狗,你以後切記要當心。”


  衛凝冷著臉:“所以宮變果然還是與楚瑜……銅錢有關。”


  此話出口,容楠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想要糾正一下衛凝話裏的歧義,然而就在這時,先前隻是發出哢哢聲響的門突然猛烈晃動起來,窗戶處一道道黑影慢慢移動著,形狀像極了紙活店裏那些假人。


  容楠趕忙拉過衛凝擋在身後,將先前掙動的有些鬆散的木柴拉到麵前。


  還好木門很結實,門外人晃動好半天都沒有破門而入。


  容楠回頭壓著聲音對衛凝道:“一會兒情況不好你先跑,莫要回頭,找個藏身的地方等著楚瑜去找你。”


  衛凝眼神怪異地看著容楠,怎麽聽都不覺得這話應該出自他嘴裏,畢竟他連跟自己說話都能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假人動作雖然遲緩,力氣卻大,好像要靠著蠻力將木門扯開。


  眼看著門要魂歸西天,容楠已經準備好去將兩人引開,嗬嗬衛凝爭取時間。


  衛凝突然攀上容楠的肩膀,貼在他的耳朵處,輕聲道:“別跑了,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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