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複殘魂（三）
鳳離找到九蓮的時候，便看到了九蓮站在那座府邸之中，隱去身形，注視著那院中的男子。
那個人，便是他在冥界輪回長生境中見到的男子，是九蓮苦尋了兩百年的蘇鈺。
原來近日九蓮頻頻外出，是真的尋到了他。
鳳離的手，此刻緊握成拳，在寬大的袖袍中隱隱顫抖著。
他此刻，竟卑劣地希望那凡人是真的灰飛煙滅了。
可如今那凡人轉世為人，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讓他心生懼意。
他竟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生出了恐懼，這恐懼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淵洞，要生生將他吞噬撕碎。
他親眼見過九蓮的執著，深知那凡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隻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算是什麽呢？
他靜靜看著九蓮注視著那個人，目不轉睛的模樣，鳳離的心傳來一陣陣抽痛，讓他不得不轉身離去。
回到臨君殿，鳳離喚來霈遲，吩咐道：“去查查今日那個凡人的來曆和往日功績，看看他是否有修行的可能。”若是異數灰飛而複生，定是累了不少功績才能匯聚魂魄，說不定終有一天能功德圓滿也說不定。
若是如此，九蓮便不必苦苦去追那人的生生世世了。
霈遲領命離去，鳳離呆愣得坐了許久，望著九蓮空蕩的寢殿，竟扯出一個自嘲的笑來。
此時九蓮正看著那男子在府中看書的模樣，一段時間的注視之後，九蓮越發覺得，雖然這人同蘇鈺相貌極為相似，可是習慣上卻有許多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魂魄不全的緣故，讓她全然生不出親近之感。
“咳……”小公子的身子顫了顫，忙從懷中拿出一個帕子掩住口，拿起來的時候，便看見素白的帕子上，開出一朵鮮豔的血花。
這人近幾日身子越發差了，時常咯血，似乎壽數將近了。
這一日，九蓮守在屋外，忽而聽得屋內哭聲驟起，便知裏麵那人已經去了。
她早在這大宅周圍布下了結界，讓鬼差無法提前進入拘走那人的魂魄。
隱去身形，九蓮進入屋內，抬手凝聚靈力，便將那肉身之上離體的虛弱魂魄拘在手中，飛身離開。
一回到天界，九蓮便朝著神龍骨所放置的殿宇中去，門前的仙障十分厚實，她抬手將靈力注入其中，不想這結界竟慢慢散開，似乎給她讓出了一條道來，讓她十分順暢的走了進去。
淨化魂魄沾染的凡間濁氣需要神器之力，曦月神琴乃是墨漣上神之物，她定是借不到的，所以隻有將主意打在了神龍骨上。
這神殿本就是放置冶魂鼎的，如此一石二鳥，倒是省了不少事。
九蓮將所拘魂魄置於冶魂鼎中，施法將靈力注入神龍骨，那神龍骨乃是上古的仙物，一道靈光閃過，便瞬時吸去了九蓮不少靈力，讓她的身體有些虛浮。
那冶魂鼎中的魂魄逐漸化為了人形，可卻有隱隱黑氣纏繞，似乎被強行注入了什麽力量。
那魂魄麵容逐漸清晰，卻不是蘇鈺的模樣。
九蓮大驚，忙作勢要收回靈力。但那黑氣忽而凝成一團，猛然朝九蓮攻來，令她避閃不及。
四周忽然靈力波動，鳳離出現在殿內，見情況危急，將九蓮的手腕一抓，轉過身去，將她牢牢護在懷中。
九蓮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毫發無傷，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鳳離的身體微微一震。
九蓮忙從他懷裏探出頭，看見他唇邊一絲刺目的鮮紅，有些不知所措，“鳳離。”
鳳離長袖一揮，將神龍骨封住。
鳳離步子有些虛浮，九蓮忙將他扶了一把，左右查看，掩不住關切與焦急。“你怎麽樣。”
鳳離沒有回答，抬手擦去唇邊的鮮紅，一雙眼眸望著她，仿佛深海中的潮流暗湧。“你怎麽會在這裏？”
霈遲來報，一番查探，那凡人並無功績，且是一個世世輪回的命格，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他覺得不大對，便去了凡間，不想凡間已經尋不到九蓮的身影，他忽而感覺到這結界的波動，便急忙趕來，不想一到此處，便看到那魔氣衝向了九蓮。
那魔氣精純，顯然是煉化所製，再加上獨自喚醒神龍骨的反噬，就算不要了她的性命，也會傷了她的身子。
眼下那一縷幽魂飄散在空中，似乎已經耗盡了魂魄之力，逐漸透明起來。
“你到底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再晚去片刻，你便有性命之危。”鳳離皺了眉，目光沉沉的看著她。他以為她守著那個人，是要等他，可是她居然要煉化那人的魂魄，他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她如今靈力精純，身上的度化之力吸引了神龍骨，才能憑一己之力喚起它的靈力，幸而隻是兩成的力量，不然她恐怕早已受不住了。
九蓮有些心虛，她本想將那一魄煉化之後，再告訴他。
“我那日在文瀾閣翻到一本《仙門浮世錄》，看到其中有記，你在曆劫時魂魄缺失，那一魄如今在凡間轉世為人。”
鳳離眉頭緊皺，“你在說什麽？”
《仙門浮世錄》確實是記載仙家下凡曆劫的書冊，但當年他曆劫之事乃是秘辛，《仙門浮世錄》之中不可能有記載。
他帶著九蓮轉瞬便到了文瀾閣，拘來那本《仙門浮世錄》，遞到她的手中，沉聲道：“這其中，不可能會有我。”
“怎麽可能，分明有的。”九蓮來回翻看著，眼中逐漸浮現起一絲不可置信。
她將那本書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可是真的沒有，其他的都別無二致，獨獨少了鳳離的那一頁。“怎麽會這樣，我還想著，若是等他離魂，煉化之後，你便可以恢複曆劫時的記憶。”
鳳離聞言，心中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小刀來回切割，傳來一陣陣鈍痛。他的眸光更沉，極力掩蓋住那一抹痛色。
曆劫的記憶？
所以，她最終還是將他當做了那個凡人。
“九蓮，你看著我，我從未有魂魄缺失，這個人，同我無一絲感應。”鳳離閉了眼，緩解著心中悶痛，“你看清楚，我是鳳離，並非蘇鈺，我不是他，亦從未在凡間與你有一段情。”
鳳離緊緊握住九蓮的肩，看到她的眼眸深處，“你心裏到底是眼前這個我，還是數百年前那個凡人？”
見九蓮仍不言語，鳳離注視著她，輕輕歎了歎，“罷了，回去吧。”說著不再理會九蓮，轉身離開。
後來的幾日，鳳離幾日都沒有回臨君殿，似乎真的是生氣了。
其實九蓮數日未見鳳離，鳳離卻是每每在九蓮熟睡之後，悄悄來看她。
這一日，鳳離來到九蓮屋內，輕輕掖了掖她的被角。這小姑娘不知怎的，睡覺時總是不大安分。
幾日未見九蓮，是因為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亦害怕最後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同時，也是因為在追查《仙門浮世錄》一事。
那日九蓮的神情不似作假，當日他心神大亂，平靜下來卻覺得十分奇怪。浮世錄不是每個仙者都能查閱的，不可能隨手放在文瀾閣外間。
還有九蓮所使用的法子，也是那本仙界禁書《殘魂複》中所記載的。
那日他們所見的魂魄，並非是蘇鈺。
這世間，莫名多了一個同蘇鈺樣貌氣息皆相似的人，不該出現的錄冊，又頻頻恰巧被九蓮尋到。沒有那麽多巧合，這些巧合隻可能是被人刻意引導的。
隻是，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麽，為何會衝著九蓮而來，又或許是知曉了她的身份。
鳳離越想越覺得後怕了些。
眼下九蓮還未成仙，他要做的事情也未完成。有些事情，怕是拖不得了，要盡快解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