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遙望從前（三）
鳳離渾身是血的步入王城之時，已經漸漸能夠收斂身上仙氣。四處巡查的妖兵瞧見，沒有來由的將他捉入了妖族的大牢裏。
這妖族牢獄中濕冷寒涼，又有妖咒不斷朝著犯人們施壓，令他們痛不欲生。
鳳離此時的身子十分單薄，失去了仙力，他的傷口也無法愈合，他獨自瑟縮在妖牢的角落裏，緊緊蜷著身子，身體在微微發著顫。
夜裏，這牢獄之中便浮現出一絲絲鬼氣來，妖族的惡魂從牆麵上浮現出來，他們撕扯著這些犯人的衣物和身體，牢獄之中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而鳳離一直緊緊的咬著牙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控製著自己的靈識，不讓仙氣外泄讓人察覺。
他必須活下去。
九蓮此時就在他的身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從沒見過鳳離這般模樣，她見到的鳳離總是十分溫潤得體的，素來將自己控製的十分穩當，仿佛天生便是一路坦途，連受了傷都是一副端方的模樣。
九蓮本以為他天生便是尊貴的仙人，不想竟還有著這般慘烈的過去。
時間一日日的過去，鳳離靠著體內微薄的靈力慢慢調息，小半月才稍稍恢複了一些。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敢使用靈力，唯恐仙氣外漏，隨時都會被處理掉。
他如今已經回去不仙界，端著這幅身子，也不可能走出妖族，不如在這王城中碰碰運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生機”很快便找上了他，九蓮隨著他一起走到妖族王殿的時候才知曉。
原來將他虜來的，竟是妖族的王。
此時的妖王還不是九歌，而是一個相貌有些老成的大妖，那略顯粗礦潦草的麵容便讓他看起來便十分不好惹。
而且，不同尋常的是，這妖王……好男風。
故而他的屬下四處搜羅貌美男子，隨意安個罪名將其下獄，再尋個由頭送入宮中，任其擇選。
鳳離同其他幾個貌美的男妖被送入宮殿麵見妖王之時，並沒有露出訝異的神色，隻是十分平靜，似乎早便知曉這樣的結果。
九蓮想，或許，這便是他所尋的活路。
鳳離的容貌極佳，再加上那同一眾小妖瑟瑟發抖的模樣不同的雲淡風輕，自然吸引了那妖王的注意。
那妖王挑起鳳離下巴的時候，他沒有躲閃，可九蓮分明看見他瞬間僵直的身體和緊握的雙拳。
九蓮不能想象，那般高傲的鳳凰，竟然願意對一個好男風的妖族低下頭顱。
可是她顯然低估了鳳離的忍耐性，為了活下去，他沒有什麽不能做。
後來，鳳離便成了妖王的入幕之賓，不過他極為曉得分寸，竟從未讓那妖王得手過。
她親眼瞧著鳳離對那妖王假以辭色，也瞧見了那妖王逐漸失去耐心，將他吊在內宮之中數日，甚至給他用了刑。
鳳離幾乎去了半條命，也未鬆口向那妖王屈服。
後來，鳳離軟了態度，又漸漸向妖王獻了幾次同仙族爭鬥的計策，屢屢應效，竟得了妖王的青睞，便不再強迫他，還賜了他一處僻靜的殿宇。
可是妖王宮中能人甚多，見鳳離這樣修為低下的男寵都受了重視，便暗中同他相鬥。可這妖王宮中的人哪裏有這般好對付，這些年來，明槍暗箭防不勝防，有咒術，有妖毒，亦有暗箭傷人。
鳳離一次次受傷，卻為了隱瞞身份不得不自己醫治。
看著鳳離一路走來，她這才明白，鳳離一身超然的醫術從何而來。
傷的多了，久病自成醫，他高超的醫術，隻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後來有一日，九蓮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漸漸靠近鳳離所住的殿宇，帶著些刻意的嬌嗔。
“王上可當真喜新厭舊啊。”一抹妖嬈的紫映入眼簾，竟然是九歌。
他此時並無身為妖殿之時的凜冽殺氣，隻是萬分的妖冶魅惑，原來他竟然也是這妖王的人，似乎還正得盛寵。
漸漸的，鳳離同九歌來往甚密，二人時常把酒言歡，徹夜暢談，妖王對此也並無什麽防備，反倒覺得這後殿一片和諧，乃是一樁美事。
鳳離這些年在藥理上頗有建樹，憑著記憶如法炮製了當年天族之中的咒術，雖說沒有當日鳳炎給他下的咒術一般猛烈，也能削弱一些妖王的修為。
那日妖族大宴，大殿中歌舞升平，九歌主動向妖王獻舞，宴間一派祥和。
九歌一步步舞動著，似乎是不知疲倦，直到第九首曲子戛然而止，琴弦崩斷，九歌舞步驟停，便朝著妖王攻去，有咒術相助，瞬時間，便取了他的命。
九蓮這才想起來，她模模糊糊聽聞過，從前妖殿似乎不叫九歌，而是為前任妖王獻舞之時，第九曲畢，奮起而殺之，故而得名，第九歌。
原來竟然是這樣。
而後，九歌同鳳離就這樣成了患難之交，在鳳離的助力下，九歌同他踏著流淌的鮮血，共平了妖族之亂，期間中的波折傷痛一言難盡，幸而最後他還是扶著九歌坐上了妖殿之位。
而鳳離，因為仙力甚微，便留在妖界，成了妖族中的一名醫官，替妖族人診病，也逐漸修複著自己的仙力。
後來，九蓮便看著他搬進了從前她所住的那個小院。他十分專注地品培育藥草，似乎已經不記得他的仇怨。
可是九蓮知道，他從未忘記過。
她看著他，從那樣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變成如今有些沉悶陰鬱的模樣。
他同後來遇見她時不大相同，眼下他還不大愛笑，時常沉默，除了九歌，也不與旁人來往。
她與他同住在這個小院子裏，雖然明知他看不到自己，卻依舊每日像個尾巴一般黏在他身邊。
百年間蹉跎的時光，似乎已經讓她的怨逐漸消散了，她如今隻是很想陪他一起渡過那段難熬的歲月。
再後來，她才知道，鳳離的鳳凰內丹被那瑤鳳公主給了自己傷重的女兒。
再見瑤鳳公主的時候，鳳離陰鬱的眼眸，迸發出了刻骨的恨意。
比起鳳炎，他更恨的是他從前那般愛重的阿姐。
可是後來瑤鳳公主死的時候，他一點也不開心。
他站在院子外，整整立了一日，九蓮陪他站著，從日暮一直到清晨。
再後來，他拿回了他的內丹。九蓮也看到那場大戰，他化作金鳳，甩著十分美麗的九色尾翎，祭出上古鳳吟，將鳳炎擊敗，登上了帝位。
回到仙界後，鳳離便真正成為了所謂的孤家寡人。眾仙隻稱道他的九色尾翎血統純正，卻沒有人看到他被鳳吟反噬後的一身傷病，那些年，他依然是一個人熬過來的。
九蓮忽然想起，妖龍淵那日，他也是化作了原身向她飛來，彼時她不曉得這便是鳳凰，還以為是一隻流光溢彩的鳥兒。
當時的他，似乎也吟唱了鳳吟，才會反噬地如此厲害罷。
她有些心疼他，他素來將自己的疼痛掩飾的很好。
成為天界帝君的鳳離，掩去了一身戾氣，成為了一個端方溫潤的帝君，臉上總是掛著一絲淡笑，可九蓮卻覺得那笑未達眼底。
他用笑容將自己包裹的很嚴實，似乎這樣便可以無堅不摧。
後來，便是九蓮同他一同經過的過往，隻是有許多，九蓮不曾見過。
她看著他左右為難，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動搖。
看著他站在蓬萊仙山她的屋外，整整一夜。
她還看見，在她被魔族操控，將匕首送進他身體裏時，他依然護著她。
她被魔君以性命相挾，他毫不猶豫卸下仙力任人宰割。
直到她看到鳳離站直身子，看著一道道天罰落在他身上的時候，聽見他說，“半身修為，換一個九蓮，很值得。”
那不僅僅是他的修為，還包括他父君給他的半身仙元，可他說很值得。
他為自己做了許多許多，可是她竟全然不知。
“真是個傻子。”九蓮輕聲喃喃道。
九蓮就這樣，同鳳離一起經曆了他晦澀又布滿傷痛的一生，漸漸地同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