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無愧良心就好了嘛
姜建漠苦笑,有些不知道怎麼接話的好。
這個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放屁,楊一這小子此刻拋出來的話題,分明就關係到越州一地,甚至是長江流域千萬民眾的人生安全。這樣的事情不值得重視,還有什麼問題是值得他姜建漠擔心的。
但是再回到客觀理性的角度,從頭看待這個問題,姜建漠又實在是難以相信楊一所說的話。一個外國和尚,告訴一個異國小孩子——你們家馬就要大洪水了,快回去找你媽媽說清楚!
可信么?
姜建漠今年43歲,當了3年大學助教,3年副教授,5年教授,同一時期成為國家社科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然後在家中長輩的規劃下進入黨校……就算是市委這種關鍵性職位,也是歷經兩任,現在更是省會城市的一把手。
要讓他平白相信一個小孩子的話,而且還是事關千萬人福祉的所謂預言,就有些太不靠譜了點兒。
楊一把該說的都說了之後,就不再言,而是規規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面,看著姜建漠若有所思的面容,心底升起一些無力無奈的感覺。
沒辦法,這本來就是毫無任何根據的東西,也不怪姜建漠到現在都沒法完全相信。楊一託辭於某位並不存在的「大德高僧」,這種虛無縹緲的警示,對於實權在握的人物來說,是確然需要一個接受過程的。
羅戈這時候也不能作壁觀了,他輕咳了兩聲后,對姜建漠點點頭,然後看過來:「小一,這個事情,我真的不能由著你胡來了!你說的那個禪師,是什麼時候見到的?在京都的時候,你好像沒有單獨行動過?」
姜建漠臉色不變,雖然他沒想到羅戈的證詞,居然是和楊一唱反調,但這兩人都不是沒輕沒重的人。不管怎麼樣,他們各自的說法肯定都是基於某種考慮的。
現在要看的,就是楊一怎麼回答。
以及他在自己說出這個話題的目的。
「喃喃,去看看黃嬸那邊,她做的點心好了沒。」姜建漠沒等楊一開口,又搶在前面支開了姜喃。有些東西就算是最最親密之人,也沒有讓他們了解的必要,這是一種必要的保護措施。
臉沒有一般小孩子忿忿然的表情,姜喃很乖巧很乾脆地起身。
「就在第一天下午啊,到了旅店的時候,你們都在安置清點購物的戰利品,我沒事情做,就轉到旁邊的法然院裡面去了。」楊一一點都不怪羅戈的「臨機反水」,在這件事情,胖子要是不問個清清楚楚,倒是楊一要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慎重其事,慎重其事,需要慎重考慮的,就是這一類事情。質疑不等於背叛,而是另一種保護和善意。
「法然院?」羅戈喃喃幾聲,接下來就沒法繼續問下去了。他都是聽旅店的老闆娘提到過,那個溫泉旅店旁邊的銀閣寺雖然出名,但是在法然院裡面,卻也有個赫赫有名的有德僧人。
說是和那些子承父業的家族和尚不一樣,那老傢伙當真是有些來頭的。
姜建漠聽到楊一這麼說,下意識就回頭去看羅戈的反應。本想小胖子還會追問些什麼才對,結果就看到羅戈一副拙口吶言的模樣。
「我沒什麼要說的了。」羅戈苦笑:「好像那時候這小子還真是獨立行動的,誰知道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能碰位有道高僧。」
舔了下嘴唇,羅戈想了想,還是小聲補充道:「姜叔,關於那個法然院的和尚,聽我們住的旅店的老闆講,還真是有些道行的。」
有了羅戈的證詞,姜建漠的眉頭不禁沒能舒展開,反倒是擰的更緊了。如果說有人借楊一之口,想要蠱惑他做些什麼的話,可是羅戈卻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晚輩。
三代世交,算自己的女兒姜喃,那就是第四輩人了。這樣的交情,可能會舉家反目來暗算自己么?
姜建漠就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卻不能質疑自己的祖輩,自己母親那一代人的眼光。
那麼排除羅戈也參與其中的嫌疑,剩下的,就是楊一一個人的問題了。
可關鍵是,這小子沉穩,有主見,家世清白,他的過往和自己全無交集。哪怕就算是某些人了解到他和自己女兒的關係,想要通過某種途徑算計自己,也沒必要採取如此匪夷所思的門道。
裝神弄鬼說是長江流域要洪水,然後提醒自己在這面早作準備?姜建漠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許久之後,姜建漠終於把楊一所說的這些信息梳理了一個大概,然後謹慎道:「楊一,你是偶爾碰到了那位島國的老師傅?」
「對!」楊一的表情很是無辜,顯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件事情。
「然後他就要給你算命?」姜建漠微微低頭,盯緊了楊一。
「肯定不是見面就要求給人算命,那不是神棍么。」楊一攤攤手,毫不猶豫道:「他說自己靜心修禪二十年,剛剛出了禪房,就看到了家鄉人,然後就聊了起來。」
「家鄉人?」姜建漠眼睛一亮,更是坐實了心中的懷疑——莫不就是有人借口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轉了好大一個圈,借楊一之口來蠱惑自己行差踏錯?
「是啊,我還挺驚訝的,就問他是怎麼想到去國外出家的,結果那位禪師說他不是華夏人。」
姜建漠一滯,羅戈也是聞言呆住,這老和尚說看到了家鄉人,又說他不是華夏人,這不是前後矛盾么?
難道楊一這小子也不是華夏人?沒道理啊,他祖十幾代的家譜都清清楚楚呢,羅戈在去年年底去溪止的時候,還見楊一的舅爺拿出來炫耀過。
「這是個什麼說法?」姜建漠滿腦袋的霧水,這種撲朔迷離的事情,他早年做歷史研究員的時候,倒是在各種史籍裡面見識過不下幾十次。但當迷霧重重的事情在身邊真實演的時候,就覺得難以應對了。
要是楊一說的這些事情,和事實對不號也就罷了,但關鍵問題是,那個什麼禪師說的東西,似乎都是已然印證了其可信度。
某非真的是國外的和尚會念經?
看著連姜建漠都有些拿捏不定的樣子,楊一險些失笑,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可容不得一點兒差錯。要是能夠說服面前這位大人,其他地方先不說,就是越州轄區內的各個郊縣村鎮,都能挽回相當可觀的損失,那可都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那接下來呢,那位老師傅怎麼說的。」姜建漠顧不考究那和尚為什麼說是家鄉人,卻又聲明不是華夏人的緣故了,就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
「然後隨意和我聊了聊,就直接說到了什麼心中有感,今年大江會有洪水之類。」楊一老老實實地第三次重現那個「所謂」的對話場景:「然後我肯定就不信了,他就說到了我的頭,後面有關您的事情,也都是我不相信所以才讓他給算一算的。嗯,還有那個北約東擴,也是後來我試探他的時候聊起來的。」
姜建漠臉現出為難的神色,前前後後,楊一已經把他的這段經歷重複了三遍,除了讓姜建漠感到不可思議之外,居然是再也找不出半點兒破綻。
如果非要說楊一現在提及的事情,都是偽造,都是妄言!那麼根結就只能有一個,就是這小子別有用心,故意說謊!
然後呢?
說謊為了什麼?就為了讓自己相信,今天夏天,長江流域真的會生大型洪水災害?
姜建漠現在已經習慣了用官員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那就是一件事情生,總要有其目的性。
哪怕就算是有瘋子吃屎,那也存在一個「他樂意他開心」的原始動力。所以當某些事情指向自己的時候,他就更要思考此事所包藏的目的所在,以及各色人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楊一可能是那種和某些人達成一致,來算計自己的人?
姜建漠自忖還沒有患被迫害妄想症,而且和這個小朋認識這麼久,他倒是在某些方面對自己多有臂助,認真算起來,自己還欠著他的人情呢。
如此大有前途的早慧少年,會是內心陰暗的角色么?
還有他再三提醒自己的問題,也不過是在防汛問題多加註意。就算自己信了他的話因而大興土木,到了最後卻沒有生洪水,也不會……
嗯?不對,要是有人在工程問題動動手腳做做文章,未必就不是攻訐自己的好理由。
「楊一啊,你知道嘛,姑且我們都相信那位禪師的預演,但要真的把防洪防汛提日程,這裡面的方方面面需要考慮的問題,你知道有多嚴重有多繁瑣嗎?」
羅戈以他體制內家庭出身的敏感,已然聽出了這是姜建漠在試探著什麼。
要是這小子一個回答不慎,只怕從此就要了姜建漠的黑名單。
「知道。」楊一的目光清明乾淨:「但是我只是認為,有些東西真的是玄之又玄的,既然說不清楚卻又極有可能生,為什麼就不防患於未然呢?」
他知道這個回答不能讓姜建漠滿意,所以一口氣接到:「反正是澤被後世的舉措,怎麼看都是有利無害。要是姜叔擔心一些東西,完全可以自己只充當監管人的角色,具體實施過程,交給政府那邊啊。」
姜建漠目光一凝,隨後輕鬆開來。楊一已經說得很明了了,自己放權,把工程交給市政府那邊,這樣一來,就從根本斷了有人想要以此攻訐的理由。
很簡單卻又卓有效果的法子,楊一能想到此節他不意外,意外的是會大大方方毫不遲疑地說出來。
在場的三個人都不是笨蛋,誰都能想到這個對策,但關鍵是楊一藉此表明了他的無愧。
姜建漠這是真的有些猶豫了。
信,或是不信,這是個問題。
現在他擔心的唯一一點,就是輿論風潮!要知道水利部門的專家已經下了論斷,近幾年來全國範圍無洪澇憂患,因此農業方面也將迎來豐收吉年。這個時候,自己身為省會城市地方長官,卻出和全國大輿論相悖的言論,亦可能會被人拿出來批判。
說批判可能有些嚴重,但絕對會為人所詬病。
「這個,姜叔,楊一他不是說那個和尚說了,明天北約要宣布東擴嗎?我們等到明天看看事情是不是真的會生,再來討論這個問題?」羅戈看著姜建漠不好做決定,就給兩人鋪台階。
姜建漠微微沉頷,然後搖搖頭。即便是北約東擴這件事情真的生,那又能說明什麼?
要知道,在這之前,已有不少國際形勢觀察員出過此類的論斷,而且那三個國家意圖加入北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唯一所不同的,就是大家都不知道此事塵埃落定的準確時間罷了。
萬一那個和尚是個熱心國際形勢的另類奇葩,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然後借用預言的名頭拋出這個結論,那又怎麼說?
他在北約東擴預言的準確與否,和長江洪災能扯什麼邏輯關係了?前者可以依靠信息和情報的積累,進而分析得出結論,可是後者呢?
後者,就算是水利方面的專業人士,也不敢胡亂推測?
作為歷史學家的姜建漠,知道很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典故;作為官員的姜建漠,更是在周圍人的耳熏目染下,對於命數之說從不屑一顧到將信將疑。
但同樣,作為歷史學家的姜建漠,知道更多的離奇之事,都充滿了人為的痕迹和詭秘;作為官員的姜建漠,更是把凡事三分提防當成是行事準則。
「這個事情我也覺得很難相信,至於和姜叔叔說起這些,只是希望自己心安而已。」讓兩人陷入了兩難之後,身為始作俑者的楊一倒是無比洒脫,一句希望自己心安,讓姜建漠也是難得腹誹了起來。
「不過怎麼說呢,既然知道了這個事情,哪怕只是虛無縹緲的所謂預言,我也沒辦法置之不理。」楊一輕咳一聲,然後轉向羅戈:「所以我決定,至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我必須要做點兒什麼。從現在起到六月底,陽一文化所有的盈利,我都打算投入到防洪防汛建設面……不過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姜叔也可以說我是覺悟不高。反正我的這些投入,只能是用在溪止古鎮那裡。」
姜建漠愕然,羅戈愕然。
這小子,居然因為那些「讖語」,就打算動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