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爛牛皮
342.爛牛皮
「恭賀季老壽誕,老太太也好」
進門的人是吳峻寄,楊一還愣了愣,這人在上次拉著他去筆會之後,後來還好幾次上門。不過既然已經對此人毫無好感了,楊一自然是懶得應付,每每都讓自己老媽出面,直接打發掉。
只不過此時在季棠鄲家裡,顯然是沒法躲著他了。對於吳峻寄的打算,楊一隱隱猜到了一些,但也不敢肯定,要是這人真的敢那麼做,那簡直可以稱之為瘋狂。不過一個心眼如此之多的人,多半是做不出來這麼瘋狂的事情才對。
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楊一沒有做聲,而是規規矩矩地在一邊。果然,當吳峻寄進來之後,先是給老爺子老太太拜過壽,然後又寒暄了一圈,視線就落到了楊一身上。
「嘿小一果然也在啊,我就說嘛,季老的關門得意弟子,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不過來。」很是熱情的湊了上來,這人根本就無視季棠鄲和翟筠芳的冷淡,他也吃准了兩位老人直爽歸直爽,但是把上門的客人打出去這種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
老師是什麼態度,學生自然就要緊緊跟隨。楊一的師兄們師姐對吳峻寄也不太感冒,不咸不淡地應和著,現在見他找上了楊一,也都十分戒備。
老人的壽宴,除了中午的客人外,還有那些不夠資格入席的,都挑在午飯後來拜訪,都是送上禮物祝壽之後,就乖乖離開。吳峻寄是第一個,但是後面也有人算準了時間開始登門,昭纓他們就開始去接待其他人,只有楊一,被吳峻寄纏著不能脫身。
「小一,你那個《土疙瘩》,現在寫到什麼進度了?」
吳峻寄身上的落魄文人氣息,很容易蒙蔽初次認識他的人,造成此人是真文士的假象。楊一第一次見面都未能免俗,但是前前後後接觸下來,只覺得這貨多半還是居心叵測的。
「嗯,還好,差不多完成了一半。」楊一想了想,語氣絕對算不上熱情,甚至很明顯有敷衍的味道。
他以前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麼一句話:當你處於歷史的轉折點時,自己是意識不到這一點的。就像現在,他在敷衍吳峻寄的時候,認為這只是自己無數的人際交往中,最無足輕重的一次,雖然對方顯得很不知趣,但是勉強一下也就過去了。因為這不是在他自己家,而是自己老師的壽誕,他的一言一行,外人無疑是要指向季棠鄲的。
吳峻寄其實已經很小心翼翼了,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要不然也不會在楊一身上如此用心。在他第一次見到楊一的時候,他就認定,這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機遇,這一次要是不能抓住,很可能終自己的一生,也不會再遇上第二次。
如同獵食的毒蛇,他小心翼翼地隱藏了自己的身形,緩緩游向早已鎖定的目標。
「寫到一半了?嘖嘖,小一你不但是文才好,文思也是這麼敏捷啊」吳峻寄就感慨又羨慕地笑了笑:「你看看我,就算是寫一首現代詩歌,那也要苦吟好些天,到頭來還是不滿意哪像你這小傢伙,一部如此精彩的長篇小說,輕重緩急層次分明,而且還是個快手讓我們這些爬格子的苦手羨慕都羨慕不來。」
活像個推心置腹的老朋友,又如同先入行的鄰家大哥。如果是不明就裡的人看見這一幕,多半會以為他們是交情深厚的忘年交,而不是無底深淵的兩岸。只有最為清醒的人才知道,,當某些人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和狐狸尾巴時,那才是最後的戰役。
「現代詩啊,我還寫不來呢。」楊一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兩聲,如果是對其他人這個口氣,季棠鄲多半會跑過來,好好教教這個憊懶弟子什麼叫禮貌。但是他現在關注的,卻正好相反——楊一會不會太過單純,被吳峻寄欺騙了。
「你還用些什麼現代詩。」吳峻寄「嗨」的搖搖頭:「只要好好完成手上的小說,其他的我不敢說,茅盾獎你是拿定了」言語中對於楊一的小說,是極為推崇的,就好像一個最最普通而熱情的讀者一樣。如果語言也能代表一種力量,那麼吳峻寄的這種,無疑就是殺人不見血的三尺紅綾,溫柔地繞上目標的脖子,然後在漫天的馬屁中,終結對方的生命。
「看情況,這個東西也說不準的,評委的喜好,誰能保證摸透了?」楊一附和幾句,好像他的確對茅盾文學獎有所企圖一樣,但事實上,他話里的評委,是龔古爾文學獎的評委,而非吳峻寄想象的意思。
「口味的確是有細微的差別,但是在大方向的把握上,也都是有個標準的要不然還怎麼比較參賽的作品呢。」吳峻寄一副過來人的架勢,就好像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又彷彿楊一是他的子侄,他為之操心,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
看到楊一有些不置可否,吳峻寄覺得自己還要加些力氣。本來他並不願意,在季棠鄲這裡做的如此露骨,老頭對他是個什麼態度,他亦有自知之明,不過前面好幾次去楊一家中,卻沒見到人後,對於這一次謀划志在必得的吳峻寄,不免就有些露骨了。
想了想后,他再次試探道:「這樣,要不,你可以把稿子給我,我幫你遞一下,是燕大的教授……」
看了看四周,他湊到了楊一耳朵邊上,似乎是什麼了不得的機密一般:「據說,今年的茅盾獎評委就是這位老先生。」
這人這麼熱心,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楊一反正是坐實了他的嫌疑,當然不會和他交心,想了想,就搖搖頭:「這樣不好,有老師在呢,不管怎麼說,文章寫完了總要先給他過目才對,現在繞過去找別人,有些不合適的。」
楊一的婉拒,卻被吳峻寄理解為了少年人經不得名利誘惑,但是又拉不下面子。就愈發地賣力鼓動:「這有什麼要緊的,你該給季老看就給季老看,這邊我幫你把稿子遞過去,也不妨礙什麼而且兩位文學大家一起點評你的文章,你也可以對比一下,多聽點兒意見嘛就算季老知道了,他也絕對不會怪你的」
話畢,又補上一句:「再說了,我也不會到處亂說啊,這種事情,當然是我們師兄弟之間的秘密。」
楊一真是哭笑不得,這廝攀關係的功力,也算是越州文化圈子裡面的頭三把交椅了。總之說著說著,他就能不知不覺把關係拉近,雖然嘴臉難看了些,卻還真是讓人不好拒絕。
「那這樣,等我寫完以後,把所有的稿子都整理一下,再托你遞過去。要不然半部稿子拿過去算什麼事情,未免有些不太禮貌了。」隨便點點頭,楊一虛與委蛇了幾句,要是不答應點兒東西,怕這人能一直纏到晚飯的時候。
「行,行」吳峻寄沒口子地趕緊答應下來,他也知道一次不能逼的太狠,有了一個承諾,就算是一個進步。而且在這之前,他自己也有需要布置的地方,太過於迫切就沒必要了。打定主意后,就對楊一笑笑:「那我現在也不遞稿子,就是想看看接下來的劇情。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啊,看到好文章卻沒能看完,那簡直就是要了命一樣,簡直是茶飯不思……呵呵,我也不怕你笑話,現在看來啊,我倒是成了你那《土疙瘩》的忠實讀者了。」
誰打算笑話你了楊一很是無語,而且這廝說來說去,說到底,現在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也得虧能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到了這時候,楊一還能說些什麼呢。指望這廝自己良心發現,看來不太現實,自己該做什麼還是做點什麼。
於是也不再猶豫,對吳峻寄點點頭示意一下后,進了季棠鄲的書房,看樣子是要去拿稿子過來。
看著楊一的背影,吳峻寄剛剛還滿臉熱情和藹的笑容,瞬間變得詭秘莫測,狠狠抿了抿嘴,咽下一大口唾沫后,又重新正襟危坐起來。
等了不到片刻,楊一回來了,雙手空空。看到少年的手中什麼都沒有,吳峻寄眼中掠過一閃而逝的失望,但隨即又熱情起來,看不到半分的不滿。
「怎麼,老爺子還捨不得?」吳峻寄作色往書房使了個眼色,顯得很是不把楊一當外人:「還是又有什麼章節寫的不好,不入他老人家的眼了?」
不知情的人,絕對會以為這人是季老的門下,對老頭兒的習慣了如指掌。
「沒有。」楊一沒坐下來,而是一臉天真純良的笑容:「老師正在批我昨天的章節,他說讓你一起進去討論討論,看看有什麼地方不妥的。」
吳峻寄的瞳孔,有一個瞬間的擴張——緊縮變化,他知道老頭兒對他不待見,能夠每次給自己開門,也就是看在自己父輩的情面上。所以每次自己上門,老兩頭都是不冷不熱做一個面子功夫,絕不會有什麼深入交集。
可是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那死老頭子轉性了?對自己內疚了?吳峻寄咬咬牙,隨即就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了出去。
去看看也好,看著老而不死是為賊的烏龜,到底打得一個什麼主意。
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只覺得別人對自己不好,那就是千不該萬不該,不是個好東西卻從來不反思一下,自己又是什麼樣的人,哪怕在別人看來是很平常的舉動,他也覺得是對自己別有用心。
「來了。」季棠鄲正坐在書桌裡面,頭也不抬,只是斜眼從老花鏡上面看過去,乜了進來的兩人一眼。
這才是這老頭子該有的態度嘛看到季棠鄲對自己不咸不淡的態度,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吳峻寄這個心中有鬼的傢伙,居然先是長舒了一口氣,把心放回了胸中。有些人自己心裏面有鬼以後,心理就漸漸扭曲,別人和顏悅色,反倒是所圖不軌,只有一貫拿臭臉給他,那才是正常。
在這種日子,其實季棠鄲當然是不會一個人,獨自泡進書房的,他現在把其他人都丟開,也是配合楊一演戲罷了——嗯,從這個方面來說,吳峻寄也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小吳啊,聽楊一說,你也很喜歡他現在的這本小說?」老人放下了手中的文稿,然後把手上的稿子遞過去,這一瞬間,吳峻寄居然生出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但隨即立刻暗暗搖頭,把這種想法趕了出去。
表面上,還是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連想坐下的意思都沒有,接過了稿子后,他衣服如獲至寶的模樣:「是啊,說了不怕季老笑話,小一的這部小說,那真的是我一輩子都寫不出來的水平不過雖然我筆頭上的功力有限,但是說到鑒賞文章,還是能看看的……嗯,不對不對,也不能這麼說小一的這本小說啊,我看只要是圈內的人,都知道它的價值。」
聽了這話后,彷彿很是認同,老人的臉色也和氣了幾分:「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其實不要說你們了,就算是我自己,也寫不出來他這個東西說到點評勉強也能勝任,可要自己來動手,算了敬謝不敏」
吳峻寄聽老人這麼說,就連忙恭維:「這是哪裡話,我看吶,還是您現在精力不濟要不然,我看在小一的刺激下,說不定您也能煥發文學生命的又一春,來個師生雙響炮,那可真算是我們越州文壇的佳話喲。」
「呵呵,你這嘴巴,從來就沒有不巧的時候。」老人似乎興緻不錯,也不好繼續拿架子,對兩人點點頭:「都做,站著幹嘛小吳你先來,說說你對這部小說,大體有什麼感想。說出來了,也好給楊一做個參考。」
「您別,您別說是參考,那都是抬舉我了」吳峻寄謙虛的不得了,卻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稿紙,還不忘抬頭對楊一笑:「我就是單純的讀者,沒資格批評這書,沒資格」
季棠鄲笑了笑,沒接話,楊一就更是不發表意見,屋子裡一時間也沉寂下去。
但是在房間里,某個一眼看去很難注意到的角落中,暗紅的電子指示燈,無聲地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