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肢解

  367.肢解 

  「伍經理,我來。」 

  走主席台,楊一用目光向對方示意了一下,他看到了伍石眼中的愧疚和難堪。 

  作為一個職業經理人,不能在這個時候維護公司的利益和形象,這個事實讓伍石很是難過。但其實認真說來,眼下這種事態,也實在不應該怪到他的頭,在中國加之前,很多經理人在其業務方面,是相當頂尖的好手,職業素養和能力讓人咋舌。但是論到危機公關這個新事物,大部分人遇后都會難以為繼。 

  這是整體的認知與思路問題,不能去怪某個個體。如果這個時期的經理人都精通這些門道,那麼也就不會出現一系列的企業垮台悲劇,儘管這裡面有很多諸如秦池、三株、太陽神等等,是因為生產決策和領導人的好大喜功而倒閉,但若是有後世某個「良心」奶製品企業十分之一的公關功力,怕是亦會有迴轉的餘地。 

  就在很多作家心裏面打起了小算盤,人心不穩的時候,就在台下記者的提問鬧哄哄響成一片的時候,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台的年輕人,讓喧囂的場面忽然安靜下來。 

  但也只是一個片刻,隨後有議論響成了一片,有人認出了楊一的姓甚名誰,就和旁邊的人指點起來,還有人不明白,這個時候陽一文化不趕緊拉出來一個有分量的人物,收攏一下紛亂的人心,怎麼還任由一個小孩子跑了台。 

  這看去,陽一文化還真是出問題了。 

  輕輕對著麥克風「喂」,「喂」了兩聲,兩邊的功放音箱里,傳來了「嗡嗡」的厚重回音。 

  然後楊一才對台下擺擺手示意一下:「抱歉,在這裡先請大家安靜一下。作為陽一文化的聯席董事,我有話想對大家說,同時也解釋一下剛剛那位記者朋的提問。」 

  楊一自從重生以來,已經創造過很多次讓人失語的時刻,但在這之前,無論是讓姜建漠這種大員驚嘆,還是天才作家身份的曝光,都沒有現在這一秒的震撼。 

  就像是一幕宏大卻又靜默的無聲電影,在默默放映著時代大潮的風起雲動。 

  一場大戲 

  很多到場的作家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這是他們第二次顯露這樣的表情。 

  但是很明顯的,相對於陽一出版的出版資質問題,現在正在台發表講話的小孩子,帶給他們的震撼要比先前要多得多。 

  楊一沒有理會台下那些人各異的神色,而是鎮定自若地環視著台下:「在這裡,我先要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陽一出版單方面並不知情,有關南方輕工業協會對於旗下出版機構的重組和調整。而且我在這裡要強調一句,掛靠合作與買賣號,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希望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不要明知故犯地把兩個問題混為一談。當然,我知道有些作風不太端正的媒體,就希望受害者和他們較真,甚至他們很歡迎打官司,成為被告,不好意思,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看到楊一聳肩,做了個很遺憾的表情,下面一陣低低的鬨笑。 

  坐在炎幻網方陣的那些網路作家,雖然平時遇事靦腆見人拘謹,但恰恰是比較熱血的一群人,或者說是悶騷,看到那個發難的記者黑了臉,立刻就對著那邊起鬨,愛憎分明。 

  「另外,南輕工此舉顯然也沒有盡到告知義務,這明顯是違背契約精神的作為合作方,我們當然會保留進一步追究責任的權利,對象不僅僅是南方輕工業協會的相關負責人,另外也不排除向民政部提起申訴的可能。」 

  不等底下的記者們消化完他話中的含義,楊一繼續詰問:「其實就這件事情本身而言,很多行業的作家作者,出版方面的從業者,以及對《出版管理條例》稍有了解的記者朋,就會明白這次的疏忽,幾乎和陽一出版沒有關係。我們雖然採用了掛靠合作的方式,但不管是繳給國家的稅收,交付給南方輕工業協會的管理費,以又或是作者們的稿費,從來沒有絲毫的拖欠和推諉。而造成違規操作的最直接原因,就是被掛靠方的組織結構調整,我們當然會反思自己的不足之處,但要以此作為陽一文化無視法律法規,沒有文化企業的責任感,那也未免過於偏頗。」 

  這一番話,令一些起鬨的聲音小了些。 

  其實行業經驗多一些的人,也都早就發現了這裡面的貓膩,並且開始反思起來。現場這些人裡面,很多本來就是陽一出版的簽約作者,特邀作者,天然的親近陽一文化,而且因為職業的原因,這些人相對來說比較冷靜,不容易被煽動起來,因而並沒有出現什麼千夫所指的場面。 

  「哦?那這麼說,陽一出版還是個受害者了?」 

  那個記者本以為羅戈離開以後,憑藉自己手掌握的證據,讓陽一文化陷入被動綽綽有餘,說話也就格外的肆無忌憚。 

  但是沒料到,走了一個關鍵人物,卻還有一個足以讓場面穩定的意外因素,這就讓他很是羞惱不甘了,但也有了幾分退縮的意思。 

  畢竟收了人家的紅包,在會場出言攻擊,這完全是他個人的行為。要是陽一文化因為這件事情名望受損,大家都來痛打落水狗地聲討,他自己當然也就沒事。 

  可萬一事情的發展脫離了某些人的預想,沒能一舉擊倒這個新生的怪獸,到時候他肯定會被報社拿來當成替罪羊。 

  兩方面的一起追究下來,那可就不太好受了。 

  「我先說明一下,我並非是對陽一出版有什麼意見……」這話一出口,就引得下面一陣哄然不屑,但這記者顯然也是修鍊有了道行的人物,對於起鬨和譏笑充耳不聞,繼續義正詞嚴地開口:「而是因為陽一文化既然有能力,就應該負擔起相應的義務,雖然作者們的確有權選擇由誰出版發行自己的作品,但正是因為他們的這份選擇和信任,所以貴方更有義務和必要,來保證自己所作所為的正確性……」 

  「我還是那句話,你所說的陽一文化不正確,究竟有什麼證據?出版權的紕漏在於南輕工,而不是因為我們自己的疏忽,我這個說法有什麼問題,還請你指出來。而所謂的違規操作,在南方工科出版社註銷出版資格之前,到底是怎麼操作的,由誰操作的,操作了那幾本的具體出版和發行,還請你指出來?」 

  楊一逼視著那個記者,硬生生打斷了他的那些場面話。 

  被這一連竄的發問,逼的有些著急火了,那記者忽然機靈一動:「不好意思,這位小同學你好像很清楚陽一文化的各種內幕,還說自己是陽一文化的聯席董事?但是你的這個年齡,似乎……」 

  「我的年紀和聯席董事有什麼關係?」楊一笑著繼續打斷了他:「首先陽一文化並不是市公司,其次公司的法人是羅戈羅總,還有我的母親,我只是被我母親授權,代為參與董事會的一些相關活動,這有問題嗎?」。 

  記者吶吶了兩聲,說不出來話了。 

  但是這個始作俑者沒有話說,可他的那些同行卻忍不住了,紛紛瘋了一樣,把話筒往楊一嘴邊遞,無外乎是想要知道,這個本來是作家身份的小孩子,怎麼一下又搖身一變,成為了陽一文化的聯席董事。 

  如果他只是在裡面佔有極小部分股份,坐等分紅獲利的那種董事也就算了。 

  可現在很明顯的,就連那些陽一文化旗下產業的高級經理人,還有那些編輯們,也都認可了他的身份和地位,那就顯然不是羅戈用1的股份,來套取這個天才作家的把戲,而是確實有發言權的傢伙。 

  楊一看著那些狼群見了小羊羔一樣的目光,知道不抖兒有用的東西,怕是不好過關了。而且真的什麼都不說,讓這些人胡亂猜想也不好,保不齊這裡面會不會有人,為了抓眼球而私自炮製一些聳人聽聞的消息,他可是毫不懷疑這些人的職業能力的。 

  所以雙手稍微下壓了一下,乾脆就宣布了再筆會結束后,會接受相關的採訪,這才勉強平息了會場的涌動。 

  因為對楊一跳出來的預料不足,所以這一次的年會還是有驚無險地順利落幕,但是那些作家們心裏面還揣留著疑惑不解,特別是傳統的實體作家,不免開始存疑和觀望。 

  而楊一也知道,既然對方主動跳了出來,那麼也絕不可能只是這麼一兩手,如果只有這種程度的攻擊,那隻會貽笑大方。所以在結束了採訪之後,他就匆匆往和平原約定的地點趕過去。 

  至於第二天的報紙…… 

  不對,就是今晚的晚間新聞里,自己出鏡的畫面,會不會再度引發輿論的浪潮,那就是連他也無法做出判斷的事情。 

  …… 

  在越州的新城區,已經漸漸有金融街雛形的一棟商務大樓裡面,楊一見到了平遠。 

  這位越州地界赫赫有名的律師,除了負責陽一文化的法務問題外,自己的律師事務所也是長三角最好的事務所之一。曾經有魔都的商業巨頭,開出兩百萬的高額年薪,附帶每打贏一場官司后另算的酬勞,也沒能讓他動心。 

  但是在沈嵩之的介紹下,他卻甘願以近乎免費得方式,來幫助陽一文化處理法律問題。 

  楊一在平遠助理的引領下,走進了他辦公室的時候,立刻就發現他臉那抹罕見的凝重。這是從來沒有在他臉出現過的問題,至少在楊一有限的會面中,沒有發現這種表情。 

  「坐,楊一。」因為是沈嵩之引薦的關係,所以彼此之間也沒有那麼的正式,就像楊一稱呼他為教授或者老師一樣,平遠對楊一也是直呼其名。 

  而在他坐下后,平遠才拿出一份資料,居然是銀行方面出具的一份聲明。 

  「西林支行的行長李士覓,已經調任到了羊城特區。而這一份文件,是本市建行發過來的聲明,指出了在溪止旅遊開發區的貸款,存在部分違規的操作。」平遠看著面前的小孩子,不知道這些東西說給他聽,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沒有和羅戈一樣,與楊一打過很多交道,只是沈嵩之介紹他過來,他就過來了。 

  所以在把這些東西交給楊一的時候,亦是在觀察,因為不管是個人情感的偏向,還是自身對於華夏傳統文化的喜好,他都希望楊一表現的像沈嵩之所描述的那樣,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智慧和冷靜。 

  不過看起來,楊一沒有讓他失望,在不發一言地看完了那份聲明后,毫不掩飾地嗤笑著彈了彈紙張,發出啪啪的脆響:「有意思啊,明明李行長是高升的,可是那邊還能發過來這麼一份通知,這要不是人家調任的夠遠,估計也不會弄出這麼一份近乎扇他耳光的生命?」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人家追討的不是溪止旅遊區的貸款,不管是還款時限,還是抵押品的價值,都讓他們沒有半點兒文章可做。這裡最主要的問題,還是思閱文化改組為陽一出版的時候,所申請的那一部分貸款。」 

  楊一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而且單單看李行長的調任,怕也是人為操作的結果。畢竟一個行長的位置,和可能獲得被肢解了的陽一文化比起來,還是有賺頭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平遠很是欣慰地點頭:「這些問題在平時當然不算什麼,但是體制內,金融系統,輿論呼聲,這三者一起發難的話,我們應付起來,還真是很有難度了。」 

  「呵呵,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清楚是哪些人要針對我們。」楊一臉閃過無奈的苦笑。 

  這裡面他能夠確定的,也就只有曹建國那邊,看來在姜建漠和他明爭暗鬥的時候,陽一文化對姜建漠不予餘力的支持,是讓這位市長大人記在心裡了。 

  但是除此之外,南方輕工業協會對出版資產的重組,以及建行的支行行長調動,那就不是一個本地市長能夠輕易置喙。所以楊一在來路思考了很久,也沒能想出到底有哪些大人物,居然就非得盯了陽一文化。 

  平遠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儘管楊一這麼說了以後,代表著他的工作也不會太過順利地開展,但綜合來說也沒太大差別,總之就是很棘手就對了。 

  「你確定嗎?要知道陽一文化的發展軌跡,放在以前根本就是個神話一樣的傳說。就算是在互聯網企業隨時能夠一夜崛起的現在,這個速度也未免有些太惹眼了,這其中肯定會觸碰到不少人的利益……」 

  楊一擺擺手:「行業本身的特性擺在這裡,我們做文化產業的,相對來說彼此的競爭並不激烈。如果非要說侵佔了誰的利益,那也只能是那些中小出版社,民營文化公司。但是平老師您覺得,這些人能有這麼大的能量嗎?」。 

  其實他倒是有個懷疑的對象,那就是姜家的老太太。 

  雖然和自己沒有見面,但實質已經和自己站在了毫無寰轉餘地的深淵兩邊——她要像個封建家長一樣,完全掌握住自己的孫女,不管是行為還是思想。 

  但這和答應過姜楠,兩人以後一定會再見面的楊一來說,矛盾幾乎就是不可調和的。 

  哪怕他再見姜楠后,其實什麼也不能做,兩人之間也決計不會發生什麼故事,但僅僅只是姜楠的叛逆和反抗,就足以讓這個強勢的老太婆生出萬般不滿。 

  但是這個理由,說出去未免有些水仙花的嫌疑,不明內情的人聽了,未免會嗤笑你楊一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人家一個副部級的大人物,會和你一個草根階層的小孩子這麼置氣嗎?該不會是得了受迫害妄想症了 

  因而在考慮了一番之後,楊一還是沒有透露這個小情況,而且就算真是這樣,難道讓平遠去找何其芳的麻煩么?就算是人家再怎麼欣賞看好他,也肯定不會去撞這種硬茬,真要那樣做了,那平遠也不叫平遠,叫極品好了。 

  但是平遠眉頭一蹙,並沒有同意楊一所說的那些,有關行業競爭並不激烈的說法:「話可不能這麼說,不管是那一個行業,真要競爭起來,那都是你死我活的戰爭。你有這種想法,首先就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楊一抿了抿髮乾的嘴唇,有些歉意的嗯了一聲:「可能是我想的過於簡單了,但是除了那些有直接競爭關係的人,我真的想不到還有誰,既對陽一文化很是敵視,而且也具備這種在背後動手的能量。」 

  「你這麼看當然不會有人有嫌疑,但是深層次地想一想,哪怕是行業外的某些人,某些利益集團,你也沒有惹嗎?」。 

  平遠接手過的案例不計其數,說到陰謀詭計,說到於不可能中挑出來蛛絲馬跡,就算楊一再重生十次,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比如你們最近,在《雲荒》動畫裡面的內置廣告,據我所知第二集動畫的廣告位置,是被艾納斯公司攬獲了?而我正好看到過一份相關的調查資料,在艾納斯的內置廣告播出后,本來是行業龍頭的保潔公司,他們的某品牌洗衣粉,被艾納斯的隼牌日化搶佔了不少市場份額啊,這可是國內市場的外資大鱷」 

  楊一苦笑。 

  如果這麼說,那但凡和陽一文化有關聯的企業的競爭對手,都有可能是這一次的幕後參與者。 

  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很小,卻不是絕對不存在。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不過能夠確定無誤的,肯定有政府那邊平老師你也知道,不管是羅哥還是我,以前姜叔在的時候……」他看向平遠,老老實實地坦白道,也不擔心對方因為市長的名頭,而有什麼畏縮不前的想法——姜建漠是沈嵩之的學生,平遠和沈嵩之也是差了一個輩分的忘年交,所以這位大律師和姜建漠之間,彼此關係也是相當密切的。 

  果然,聽聞是曹建國的手筆,他沒有絲毫為難的意思,並不害怕來自體制內的壓力。這也是他本身的地位到了一定程度后,才會有的底氣。 

  只不過他自己不害怕是沒用的,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怎麼樣讓陽一文化也不用畏懼官面的掣肘和針對。 

  「銀行的這份聲明我看了,他們所列舉的條款,準確來說是符合法律精神的。而且當初在貸款的時候,不管是利率,還是還款期限和數額,都大有文章可做,如果那位李行長還在,頂著面的壓力拖兩個月,你們大可以用陽一文化的一些優質資產,再去其他銀行貸款回來,補這邊的漏洞,但是人家現在提起來,顯然是不會給你這個緩衝時間了。」平遠鄭重看向楊一,有些東西,自己只能提出建議,但最終的決定還是要楊一來做決定。 

  看著楊一正打算開口,他又提醒道:「這一次那邊既然動用了這麼多的能量,不咬下陽一文化的兩塊肉,是決計不會輕易就放手的,你在作出任何一個決定之前,都要好好考慮一下這麼做的後果,以及可能帶來的各種影響。」 

  被收買記者的突然發難,沒有讓他驚慌,銀行方面的出爾反爾,沒有讓他憤怒,但是平遠這幾句平平淡淡的語言,卻讓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壓力。 

  「您是說,他們還有可能有其他的後手……」 

  平遠沉吟著頷首,然後用手敲了敲桌面:「南輕工那邊的問題,已經涉及到違規出版的底線了,如果對方有足夠的力量咬著這個問題不放,那麼這就是陽一文化的一個污點,而且沒有辦法洗脫。你要清楚,國家對於新聞出版方面,一直控制的很緊,很多東西不拿出來放在底下沒有事情,但絕對不允許大而化之公開來搞。」 

  平遠所說的這些,楊一當然是知道的。 

  他原本是寄希望於道理在自己這一邊,陽一出版之所以會違規,主要還是因為南輕工的問題。但是現在經平遠一提醒,他這才反應過來,如果對方存了心要對自己這邊不利,南輕工的理由也只能成為輕判的理由,而不是免罪的理由。 

  看到楊一的沉默下來,平遠知道他是聽進去自己的話了,也意識到了癥結所在,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憐憫和難過地看著他,腦袋卻快速運轉開了,權衡著自己開始準備的那些對策,到底要採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能讓陽一文化儘可能地脫離這場危機。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應對不慎,那麼最壞的結果會怎麼樣?」 

  楊一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后就沒有了任何錶示。 

  這一刻他不是對自己失去信心,而是平遠的判斷,可能會更為理智和長遠,能夠從最壞的角度揣測背後那些勢力的大胃口。 

  所以他一直緊緊攢著手,從平遠的角度看過去,因為隔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的關係,所以不能捕捉到他的這個小動作。可是光是從他緊繃著的面部肌肉,還有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就能知道他現在是何等的心情。 

  可是他至少還在堅持著。 

  「如果應對不慎……」 

  平遠停頓了一下,稍稍思考一下后,一字一句地告訴楊一:「如果我們應對不慎,陽一出版和雲中城很可能會因為違反出版管理條例,以及違規借貸,而被凍結所有的業務和相關資產。」 

  說完這句話后,平遠本來以為楊一會暴跳,會憤怒,會表現的像所有被奪去心愛之物的小孩子一樣,竭斯底里。 

  平心而論,如果把自己換在楊一的位置,平遠覺得自己也會接受不了這個結果,會因為充斥在內心每一寸的憤怒,而舉止失措,而惡毒地詛咒那些對陽一文化不利的人。 

  但是楊一沒有,他的面容出奇的平靜,儘管平遠能看出在這種平靜下面,潛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熾烈岩漿,但事實就是楊一壓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他並沒有絲毫失態。 

  他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忽然抬起頭看向平遠:「既然是這樣的話,那要是我把雲中城拿出來,還清那些貸款綽綽有餘了?而且有了這麼一座地標建築,想來陽一出版的問題,也應該不是問題了?」 

  嗯? 

  平遠一愣,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少年剛剛說了什麼?把陽一文化員工們最引以為豪的東西,陽一文化的標誌,越州市裡也要算是地標建築之一的雲中城,就這麼拿出去么? 

  雖然從應對來說,這是壯士斷腕的一步好棋,但也同樣會非常影響自家員工的信心,而且難免給人示弱和好欺負的感覺。 

  誒?示弱?這小子打的這個主意? 

  楊一看著平遠愣在那裡,很罕見的有些呆愣的樣子,就正容點頭,很肯定地重複了一句:「對,反正雲中城直到現在為止,還欠著銀行的貸款,那乾脆就拿出來,讓那些眼紅的人去瓜分好了,而且對於那位市長來說,有了這麼一個進項,想來對陽一出版的追究也會不了了之?」 

  平遠搖搖頭,加重了語氣提醒道:「你能做出這種捨棄,下定這種決心,我個人非常欣賞你的決斷和果敢,但是有三個問題。第一,對內給員工和雲中城的底層管理人員,怎麼交代?雖然我對城的構架了解不多,具體情況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也知道,在城開業至今,這些人已經凝聚出了很強的向心力,也就是企業忠誠感,如果放棄了他們傾注這麼多心血,為之奮鬥的東西,你是要拿出一個足以安撫人心的理由的……」 

  楊一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點頭:「這個我知道,安置工作會拿出一個章程,就算是政府方面接收,有關人員的安置工作,我也會要求以面形式簽訂下來。另外可能會有一小部分員工,他們對城的感情極其深厚,我也會調整到其他產業中,哀兵用好了,未必不能扭轉乾坤。」 

  「好,第一條算你通過。」平遠點頭,表示了對楊一理由的認可,隨即又敲了敲桌面:「第二,這件事情一捅出來,對於陽一文化的整個企業形象,將會造成十分巨大的打擊,其中的利害關係,相比我不多說,你自然也都清楚,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你想到了沒有。」 

  楊一再次沉默,平遠所說的那一個字,都像是狠狠捶在他的心頭一樣,不管是城裡面那些普通的員工,亦或是陽一文化,這四個大字背後,所代表的理想,希望,以及可期的未來,都是他難以割捨的,這裡傾注了他最深厚的感情,還有每一份堅持和努力。 

  但是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捨棄,是為了空間和時間,是為了於萬險中求得一絲生存的機會。 

  「有的。」好半天后,楊一才澀聲道:「和一條一樣,我可以把出讓雲中城,作為這次統一口徑的條件。比如媒體方面,需要政府統一通知,讓他們不要在貸款問題,以及掛靠南輕工的出版資質面做文章。這是第一步,然後還要找一下姜叔叔,有關剛剛的抗洪防汛期間,我們陽一文化的資金和物資支持。另外還有兩位老爺子那裡,一個在江南省的宣傳口有些學生,另一個本來就是文化圈子的前輩,說話也是能讓人信服的。」 

  「好,這些舉措,都要動起來,還都要快。有了這些正面的宣傳,想來在民間階層,陽一文化會一如既往的受到支持。不過畢竟這個行業有其獨立性,在圈外沒什麼得力的聲援。」平遠先是肯定了楊一的想法,然後不乏遺憾地嘆了口氣。 

  外援? 

  楊一眼睛亮了一下,然後想到一些東西:「有啊,怎麼沒有,我可以用手還剩下的籌碼,換取一些合作夥伴的聲音。比如聯象集團,現在不是什麼派系鬥爭,甚至都沒有升到省部級的層面,所以我想那位工程師總裁,應該會很樂意做這筆交易。」 

  「你們具體和那邊有什麼聯繫,我不知道,不過這個時候,可以多拿出一些籌碼,姿態誠懇一些就像你說的,這個事件涉及到的層面不高,還有很大的挽回餘地。」 

  「那麼第三,就是我們要面對的最後一個疑問,如果你丟出來的尾巴,人家吃下去以後還不滿意怎麼辦?你要知道,雖然鬥爭的層面不高,但不管是什麼級別的爭鬥,只要涉及到資本和權力,那都是你死我活。難道你還把陽一文化的生死,寄希望於幕后黑手的寬宏大量?」 

  平遠那平平無奇,實則價值三千多的精密眼鏡,反射出窗外的天光,讓他整張臉看起來都有些模糊不清,而從嘴裡吐出來的言語,也異常冰冷,卻又銳利到直指人心。 

  楊一這時候卻忽然笑了,雖然他的面部肌肉,的的確確是嘴角翹,眉眼下彎,但是在瞳孔深處,卻看不到絲毫快樂的成分,只有冷冰冰的決斷。 

  「這樣啊,這倒是個問題。」楊一抬起頭來看著平遠,看了半晌,才收斂了笑容:「這樣的話,我就把陽一文化旗下的股份拆開賣掉,比如動漫這一塊,我相信講談社方面,是很願意過來接盤的。還有陽一旅遊,溪止的後勁擺在那裡,只要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到,然後我是出國移民也好,還是拿這些錢,投資到曹建國的敵對派系那邊,都是很好的選擇嘛。」 

  平遠的眉頭擰了擰,覺得楊一有些負氣了,卻又說不出來任何勸慰的話。 

  「至少,陽一文化有這個魚死網破的能力。新來的那位記大人,在這件事情對於市長同志聽之任之,但這可不代表他就是曹的同路人。只是想要清洗前任留下來的痕迹而已,如果我了這份投名狀,他肯定樂意接納。」楊一攤手,儘管他也不喜歡這種局面,但是只要平遠所說的話,存在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那麼他就不得不做好拚死一搏的準備。 

  他最大的依憑,就是有著別人決計想象不到的勇氣和決心,捨棄雲中城如此,那麼放下更多自然也沒什麼不行。 

  因為他不是這個時空的靈魂,而是一個重生者,很多時代驕子可能在遭受了挫折后,就一蹶不振,從此銷聲匿跡,能夠做到石玉柱那種程度,幾經起伏的,終究是少數。但是楊一不需要憑藉超人一等的心性,只要擁有先知這一個無神器,就能走到很多人的前面。 

  這是命運之神,賜予重生者們的大好福利。 

  他已經決定了,要是某些人真的死纏爛打,妄圖一次性毀滅這個新生的文化帝國,那他就北或者南下,反正今後十年,是機遇的十年,到時候不管是基金股票,還是房地產樓盤,總之先東山再起,然後回頭慢慢算賬。 

  楊一等得起,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過去流逝了的十七年,以及未來十七年的記憶。 

  這麼一算,就是三十四年的人生。 

  看到平遠欲言又止,楊一擺擺手:「好了平老師,這不是在未慮勝先慮敗嗎?其實只要做好了前面兩點,做好了份內的事情,不給人可趁之機,最後那個問題,也就不攻自破了。」 

  他這麼說,自然是機遇前兩條對策的可行性,其他先不談,就光說姜建漠,他能從市委記更進一步,跨進了省廳級班子,無非就是藉助了楊一的「預言」。如果不是重生男堅持己見,又是神叨叨連命數之說都搬了出來,又是在沈嵩之那裡滴眼藥,恐怕姜建漠能完成這一步跨越,怎麼也要4年時間。 

  相信心懷愧疚之下,他一定會有自己的決斷,而不是盲從聽命於京城的遙控。 

  平遠這下明白了楊一的意思,他所說的魚死網破,就相當於核威懾,等閑輕易不動,但如果有些人不知足,他也不介意用兩敗俱傷的方式,來狠狠回擊那些心懷叵測的對手。 

  「既然你都有主意了,那我們就分頭行動,雲中城的資產清算,還有銀行方面的通牒,這些我來處理。你就負責員工的安撫,對外聯絡援助力量,另外等羅總回來后,讓他也盡量和家裡好好說一下,畢竟他家老爺子,也還是有不小能量的。」 

  …… 

  與此同時,依舊是市委市政府的家屬院,在曹建國的家裡,高援朝正面帶得色地看向屋子的主人:「這一次動手,就是贏在了兵貴神速,不管是銀行方面,還是輕工協,都打了那邊一個措手不及。以前姜建漠在的時候,這什麼陽一文化就經常膈應人,現在總算是挖出了這個瘤子啊。」 

  「也不能太早下定論。」曹建國收了手機,他剛剛給周安掛了電話過去,讓他在某些地方再加一把火,讓陽一文化那邊的火再燒得更大一些,最好是燒得那個小孩子焦頭爛額:「這些最多只能打到陽一出版面,至於刑事責任,基本不用想了。羅家的小子背後有人,而那個市井小民的孩子,只是在企業里挂名而已,出版資質的問題,還沒法折騰到他的身。」 

  高援朝沒所謂地嘿嘿一笑:「行了,老曹,你擔心了這麼久,也該暫時告一段落了,不管那個小孩怎麼折騰,怎麼聰明早熟,也只是那個高度,再往他就玩不轉了,眼下就是明證。」 

  「好了,不說這個了,老是談這些問題也沒意思,我們還是先想想,怎麼順利消化陽一出版。放給市直機關的那些下屬單位,又怕他們沒能力駕馭,但要不這麼做,又浪費了我們好大一番布置。」 

  高援朝點點頭:「這樣的話,抽個時間,把市裡的那些報業集團,還有所有的省出版單位負責人,都邀請過來開個研討會,也算是集思廣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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