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白晝之雨》殺青（下）
第136章 《白晝之雨》殺青（下）
王茗謹遵賀栩的安排，聲音不是恐慌的尖叫，而是從嗓子眼裡悶出來，掙扎著，悲鳴著，在秦絕的暴力下逐漸喪失了抵抗力。
絕大多數女性在面對加害者時是無法全身而退的，抵擋尚且做不到，反殺更是想得太多。
畢竟這是現實，不是網路上那些表演痕迹極重的「女子防身術教學」，也沒有故意被打得嗷嗷直叫倒地翻滾，配合著演出的男性演員。
接連拍完兩場，秦絕在一旁略作休息，整個人最大的感受就是舒服。
王茗的演技，進步了。
這姑娘的角色沒有太大的起伏，單看人設，是一般偶像劇都會有的「可愛」、「甜美」、「惹人憐愛」等特徵，在這些普遍的特點中找到角色的靈魂是一件難事，幸好王茗自己上了心，不說靈魂契合，但起碼也摸到了門檻。
逼真的掙扎與恐慌，近乎絕望的悲苦……
「沒事吧？」
又一條拍下來，王茗在掙扎中帶著秦絕摔倒在地，這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但兩個人都順著這次意外即興演了下去，感情與氛圍全都沒有斷層。
「嗯，沒事。」
面對著齣戲入戲總算收放自如的秦絕，王茗莞爾，「森總剛才好嚇人啊。」
「會有陰影嗎？」
她是笑著說的，秦絕不免有些好奇。
「演戲時會，齣戲時就不會了。」王茗給了秦絕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表演的時候是角色，拍攝結束就是自己……秦絕若有所思，王茗這種處理方法是非浸入派的，更科班，也更科學。
「謝謝，啟發到我了。」秦絕道。
「真的嗎？」王茗小鹿一般的眼睛里閃爍著驚喜的光，「好耶，沒想到能幫到森總！」
「互相學習。」秦絕笑了笑。
王茗能用更普遍的表演方法抓穩邱雪這個角色，著實說明這孩子有在認真鑽研。
簡短的談話后，拍攝再度開始。
「……卡！」
熟悉的暫停聲傳來，秦絕一動不動地維持著施暴的姿勢，任徐瑛等幾個化妝師給自己和王茗臉上上妝。
次數久了，她都要記得道具血液的味道了。
白晝之雨劇組秉持著一貫的風格和策略，在妝容上面也保持著最為現實的選擇。就像王茗現在飾演的邱雪，在普通的偶像劇里大概會化得楚楚可憐，《白晝之雨》這邊卻是極其明顯地化出了臉上挨的拳頭印記和被打之後流鼻血的樣子，亂糟糟的，狼狽不堪。
單就形象來看，給觀眾的第一反應是恐懼，是「莫森好可怕」，而不是落點在邱雪本身，令人首先與她共情，覺得「邱雪好可憐」。
這同樣是一門呈現手法，而且極難把握。
即使是演藝行業的從事者，也有不少人根本分不清「莫森好可怕」和「邱雪好可憐」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在他們看來，這二者難道不是辯證統一的嗎？因為莫森可怕，所以顯得邱雪這個受害者很可憐，又或者正因為邱雪可憐兮兮，才顯得莫森可怕呀？
「這波啊，他們頂多到了第一層。」湯廷在拍攝間隙里與秦絕討論時嗤笑道，「還有連這個層次都沒到的，就是我們俗稱的二極體了。思想世界非黑即白，整天以二元論看待世事，還振振有詞，自以為掌握著真理。」
他之前合作過的一位導演，才華和學識都很一般，腦迴路更是奇葩，好像從頭到尾只會「正襯」和「反襯」。
要表現主角的帥氣，其他人就得化得丑；要展示主角的智商，配角就不能有高光戲份。
可悲的是，偏偏這樣的人反而佔據著影視圈內的大頭，令人扼腕。
賀栩曾教過湯廷，拍東西，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到底在拍什麼。
就比如現在，可憐的是不是邱雪，慘痛的是不是邱雪，重要麼？
根本不重要！
她只是被莫森動手的眾多受害者之一，只是在《白晝之雨》這部作品里，她恰巧是戲份較多的女主角。
戲中人是一回事，跳齣戲來看戲份是另一回事。
所以，邱雪與莫森從不是能放在同一位置上對待的，這場施暴與強暴未遂，體現的只有「莫森的可怕」，無論對面是誰，莫森都是一樣的可怕。
至於王茗是否體悟到了這點，單從表面並看不出來。只不過，不論她在什麼情況下調整演技和努力的方向，最後呈現出的效果是賀栩想要的，這就已經足夠。
某些時刻，「唯結果論」不是沒有道理。
對手演員一旦跟得上，秦絕演起戲來也更順滑。
畫面很有張力，光是從監視器里看著，就有一股身臨其境的恐怖感。
緊接著，劇組短暫收工，等著天漸漸黑下來。
臨近傍晚的時候，拍攝恢復，何暢入場，秦絕已經無需電流網的輔助，就能較為精準地找到合適的力道，兩人你來我往地廝纏了幾個回合。場面跟醉漢鬧事似的，毫無章法，一個逮著機會就拿刀往前懟，另一個連滾帶爬，順手抓到個抱枕都下意識地舉在身前。
若是出現在某些日常分享的社交平台上，這種狼狽寫實的打鬥很容易令人發笑。
但放在這部電影里，場面卻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總感覺田剛下一秒就要被莫森一刀捅死。
字面意義上的「在刀尖騰挪」。
警笛聲響起，莫森分神了兩秒，田剛借著這個機會，猛地一發力，像公牛般弓起身體，腦袋沖向莫森的腹部，雙手拉扯著他腰間的衣物。
啪！
嘩啦！
秦絕以後背抵著窗戶玻璃，在道具組的精準控制中，玻璃恰好在何暢替身發力、秦絕撞向外面時碎裂開來。
稀里嘩啦的響動里，秦絕與那位替身演員一同跌倒在安全墊上。
怎麼說呢，雖然誇張了點，但真的可以稱為「毫髮無傷」。
賀栩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沒有急吼吼地衝上去查看秦絕的狀況，又是無奈又是驕傲地在心裡嘆了口氣，嘴上保持著嚴肅的口吻，說了句「過了，準備下一條」。
秦絕聽到老爺子的聲音，笑了笑，從安全墊上站起身來。
她發間還有一些細小的玻璃渣子，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傷不到人，頂多有點硌，觸感鈍鈍的，不至於劃開皮膚。
「保持著吧，挺好的，很自然。」秦絕道。
徐瑛點點頭，嫻熟地在她額角化出血痕。
一行行的，加上秦絕把一邊眼睛眯了起來，表演出了如有實質的痛感，就更令人看著牙酸。
拍攝中止又繼續。
「你記得那個地方吧？」
秦絕瘋瘋癲癲地說著台詞，「到了那裡，我要殺了你，然後殺了我自己，哈哈哈哈……」
她這副又甜又啞的嗓子笑起來很奇怪，像假的，笑聲都從喉嚨口溢出來，聽著像破舊的風箱。
何暢在小轎車的後排瑟縮著，不斷地重複著那些主角常見的台詞。
有賴於何暢本人的長相，田剛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觀眾並不會第一時間覺得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為什麼，為什麼莫森你變成這樣了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明明——」
他邊說邊回憶，沒過幾句就被莫森用破了音的怒吼打斷。
「閉嘴！」
接著，不知道究竟看見了什麼，秦絕瞳孔猛地收縮，手上胡亂而瘋狂地轉著方向盤。
車子失控，撞破圍欄，向下翻滾而去。
這段「翻車」在拍攝時，車裡並沒有人。
相同的車劇組準備了三輛，在低矮的小山包上翻了三次，等後期剪輯時選出最不穿幫、翻滾得最合適的一版。
此時剛過深夜十一點，秦絕坐在戶外帳篷里，四五個特效化妝師圍著她，處理她的傷妝。
時間緊鑼密鼓地流逝著，凌晨三點半，拍攝繼續。
一個半小時后，天蒙蒙亮著，伴隨著第一縷曙光從雲層間隙灑落大地，一滴淚慢慢滑下秦絕的臉頰。
警笛呼嘯聲中，《白晝之雨》走到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