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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鱗人》(十五)

  第891章 《鱗人》(十五) 

  入夜,地面溫度依然很高,但沒有了過分熾熱的太陽,大家總歸好受了一些。 

  冷氣集中在市中心的聚集地內,疲憊的人和鱗人各自休息,界限劃得並不涇渭分明。 

  如盤鴻和盤清一樣,現在有很多家庭都由人類與鱗人組合而成。儘管這其中有不少的現狀是「曾經因成為鱗人而被血親嫌惡、拋棄而心懷芥蒂,現在迷之尷尬」,但大多數的親人間依然是有著愛的,此時依偎在一起入睡,溫馨依舊。 

  盤清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液,邊吐氣邊站起身來,手裡的扳手等工具還沒放下。 

  鏡頭上移,她面前佇立著數架高大的機甲,比機甲數量更多的是集裝箱,那是幾天後大遷徙中必不可少的「物資倉庫」,由瑞親自挑選的戰士將擔任機甲駕駛員,守好大家的食物、水和醫療用品。 

  盤鴻披著一身清冷月光走來,揉了揉盤清的腦袋。 

  「辛苦了。」他道。 

  盤清搖搖頭,她負責改裝機甲的時候,盤鴻和瑞他們也在忙活著其他事,大家都在努力付出。 

  「他說,要做個了斷。」盤鴻往一個方向偏了偏頭,「要去嗎?」 

  「嗯。」 

  盤清知道哥哥說的「他」是誰。 

  兩人一起向外走,很快到了巨坑邊。那裡原本是一汪湖,平日里潺潺泉軌會經過它而進行水流的循環替換,但自從氣溫驟升,這裡也被蒸幹了。 

  瑞、阿波、阿流三人站在最前方,舒鎮和琥珀沒在,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些跟著瑞的鱗人,和部分從實驗基地逃出來的鱗人。 

  一架機甲佇立在那,像個刑架,正前方吊著燕兵。 

  他四肢被牢牢固定著,就像曾經那些手術台上四仰八叉的鱗人。 

  而巨坑裡,則是數量龐大的鱗片和鱗灰堆,高高堆疊,宛若屍山血海,盤清眼前閃過那些實驗基地的監控畫面,禁不住痛苦地閉了閉眼。 

  一陣悲壯的音樂聲響起,瑞的掌心燃起一簇火焰。 

  他跪在山丘似的鱗片堆前,兩隻手輕輕貼在它們表面。 

  靜謐的夜空下,屍骨們無聲燃燒。 

  盤鴻沒感覺到大量的熱,眼前的火光並非橙紅色,而是更趨向於冷色調的藍紫色。火影搖曳,在月光下顯出瑰麗的冷艷,但也肅穆,火舌像一朵朵轉瞬即與世間告別的曇花,漸漸融成光點消散在夜空中。 

  瑞的面容變得悲傷。 

  「安息吧。」他輕聲道。 

  在場的人無不面露感傷,唯有燕兵的神情晦暗不明,眼神與唇邊弧度蘊著許多種情緒,一時琢磨不透,但能確認的是,他絕無悲痛愧疚。 

  「真可惜。」 

  在瑞向這邊走來時,燕兵說道,「遷徙途中,它們明明能派上大用場。」 

  「只要拿出來,在人們面前燃燒並轉化成能源,他們一定會為這力量折服,這時再搭配一番演說,肯定有感性的人為之懺悔,甘願用接下來的一生彌補曾經對鱗人犯下的罪孽——你的統治也會因此而穩固許多。」 

  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然後沉腰低頭,狠狠朝燕兵的腹部打了一拳。 

  「噗咳!」 

  燕兵狼狽地噴出一口血沫,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減。 

  「你不擅長領導人群,你不會玩政治。」他笑得斯文,「瑞,既然伱不殺我,不如用我。」 

  瑞今天才嚴厲下令,不準人類或鱗人互相殘害,殺人更是不行。所以燕兵很有把握自己現在還不會死——他也是鱗人,被「不殺同族」的那條鐵律保護著。 

  鱗人們包括盤鴻的眼裡都燃起憤怒的火焰,阿波臉色鐵青,就要上前,但瑞已經伸手掐住了燕兵的脖頸。 

  燕兵痛苦地掙扎著,五官扭曲,等到他臉上那副笑容徹底消失,瑞放開了手。 

  「卡特博士。」 

  瑞轉身對身形已有些佝僂的老嫗禮貌道,「交給您了。」 

  卡特博士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實驗基地的研究人員已死大半,燕兵的確有價值,提供數據和情報的價值。 

  在那部分從基地里逃出的鱗人露出不甘的神情時,瑞又轉身,「鏘啷」一聲,燕兵的一條手臂被纖細如針的長劍削斷,傷口處燒著火焰,不見血液噴出,只有手臂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滾出幾米遠。 

  「呃啊……!」 

  燕兵猛地痛呼了一聲,被拘束的四肢抖了抖,臉上滿是疼出的汗。 

  瑞沒再做什麼,長劍「呼」地熄滅,他走向盤鴻。 

  身後,卡特博士開始了她的詢問。盤鴻張張嘴,沒說什麼,和瑞以及其他鱗人一起往居住地走,剩下阿波、阿流還有在旁記錄的盤清陪著卡特博士繼續審訊。 

  畫面一轉,天台上,瑞靠著邊牆坐在地面,盤鴻盤腿坐在他旁邊,兩人都望著遠方。 

  那裡一片漆黑,沒有往日的燈火通明,唯有月光冷淡地籠罩著建築群。 

  許久,盤鴻撓撓頭道:「嗯……你要是想哭的話先說一聲?」 

  瑞瞥他一眼,已經懶得產生情緒波動。 

  「……讓所有人都進化為鱗人,是正確的嗎。」瑞仰頭望天。 

  盤鴻一時無言,罕見地沉默著。 

  「我以為總有一天一切會恢復原狀,可現實卻推著所有人不得不向前走。」瑞的聲音低了下去。 

  盤鴻的神情微微一動。 

  他轉過頭,視線里是瑞的側臉。 

  原來這傢伙,心裡也曾期待過「鱗病」被治好。 

  和許多鱗人一樣。 

  和以前相信著燕兵的他一樣。 

  一根手指戳到瑞的臉上,指尖點在他眼睛下方的那塊菱形硬鱗。 

  瑞:「……你做什麼。」 

  盤鴻恍然驚覺,乾笑著收回手,撓撓後腦勺。 

  「那個,怎麼說呢,就……」 

  他胡亂搓著腦袋,把本就毛躁的頭髮搓得更亂。 

  「很難過啊。」盤鴻道。 

  「什麼?」瑞微微一怔。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連帶著的……苦難,鱗片這種東西不是挺好看的嘛——在說什麼呢我。」 

  盤鴻由坐轉為跪趴,又「呃嗚」一聲,徹底趴下。 

  然後他轉了個身,維持著仰躺在地面的姿勢道: 

  「感覺,很對不起你們。」 

  瑞眨了眨眼。 

  「你也開始謎語人了?」他語氣沒什麼起伏地問。 

  盤鴻泄氣地舉起兩條手臂擋在眼前。 

  「一想到我還那麼努力地勸你,勸你們去接受治療……實際上『治療』卻是那種……呃啊啊啊,我的良心已經要把我自己吞掉了啊!」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整個人趴在天台邊牆上,惱怒又難過地用額頭一下一下地撞牆。 

  瑞沉默了幾秒,笑了笑。 

  「真稀奇,你也有這種時候啊。」他斜著眼,不冷不熱地說。 

  「是是,盡情說風涼話吧,盡情譴責我吧……」 

  盤鴻正面貼著牆面宛若一條幹涸的鹹魚,緩緩滑下。 

  瑞可以安慰他說「不知者無罪」,也可以用更簡單直白的話告訴他「不是你的錯」,但瑞最終什麼都沒說。 

  盤鴻悶聲碎碎念了一會兒,驀然向後挺身,再次與瑞臉對著臉。 

  「想好了!」 

  瑞看著他那一臉牆灰:「……?」 

  「明天開始只要有機會就向他們一個個道歉!」 

  盤鴻握緊拳頭揮了揮,「不,現在就可以從你開始!」 

  他站起身,給瑞鞠了個超過九十度的躬:「——對不起!」 

  瑞啞然。 

  「——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成了燕兵的幫凶,還把你推入火坑,對不起!」盤鴻繼續道。 

  他等一會兒,沒有聽見瑞的聲音,抬起被牆灰蹭得亂七八糟的大花臉。 

  「努力把鱗人送去那個所謂的『醫療基地』,讓你們受苦而不是獲救,我很愧疚。 

  「但是…… 

  「光是愧疚也是沒有用的! 

  「愧疚和後悔沒辦法挽回任何事情!」 

  夜風吹起盤鴻凌亂的頭髮,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所以,從今往後我會盡全力彌補自己的過錯!」 

  盤鴻頓了頓,堅定的眉眼變得柔和。 

  「瑞你也是,什麼過去啊,未來啊,那些都不是我們這時候要考慮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現在啊!」 

  剛才還透著微微訝異的瑞的眼睛,此時又重新盈滿了無奈。 

  「又來了。」他不那麼冷淡地抱怨道,「你真啰嗦。」 

  「什!……啰嗦是必要的,如果不說出來,大家怎麼能互相理解呢!」 

  盤鴻再次盤腿坐下。 

  瑞轉過臉望向遠方,唇邊浮現出一點笑意,在這時更像是自然的弧度。 

  「啊。」 

  他向後仰倒,靠在邊牆上。 

  「謀划、算計、組織、操控……都滾一邊去吧。」 

  瑞的嗓音,即使是說出這種稍顯粗魯的話竟也十分悅耳,不顯突兀。 

  「不論是人類還是鱗人,在選擇自己的未來和生活之前,努力活下去就夠了。」 

  「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的目標是找到新綠洲。」 

  他的聲音飄揚在夜空里,過了一小會兒,盤鴻「啊」了一聲。 

  「那就去做吧。」他說,「我會幫你的。」 

  …… 

  秦絕緩緩抱起雙臂。 

  說實話,她對這樣的戰友情很有體悟,但是這景,這人,這對話,這分鏡,這大特寫……是否有點太gay了? 

  餘光留意到林柔蘇酥和許雙雙都看得一臉「哦哦哦!」的表情,秦絕情不自禁地搓了搓胳膊。 

  雖說方友文擅長的是現實風格的拍攝,但有攝像指導吳穎從旁協助,這種浪漫的風格他也能拿捏得很到位。 

  感受到秦絕狐疑的視線投來,方友文無辜地眨了眨眼。 

  「女性市場,女性市場。」他用微乎其微的氣音道,「就該尊重姐姐妹妹們的情感需要,女孩子上班學習多辛苦,看點開心的,生活也有了動力,班長你說是吧?」 

  「……」秦絕抽了抽嘴角,眼神默默移回大屏幕。 

  你腦子裡想的這些,劉哲和聶星梁知道嗎? 

  又一想,他們藍組貌似也橘里橘氣的,算了,那沒事了。 

  不過不開玩笑地說,這一小段夜談將盤鴻和瑞的形象再次豐滿,在恰好的時機添補了人物弧光,看得人很有感觸。 

  秦絕相對而言會更共情瑞一些,因為她也有過在困苦混亂時期做領袖的經歷。 

  很多時候,領導者對外從容不迫,穩穩控場,但夜深人靜之時,也會捫心自問,反覆揣測自己的決策與安排究竟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一個決定就關聯著數以萬計的人命,一個誤判就可能葬送許許多多戰友的未來。 

  這股壓力很難形容。 

  所以才有人說,人群中背負最多的那個,才是他們的領袖。 

  也正因如此,盤鴻的可貴就體現出來。 

  秦絕依稀記得網上的影評有提到過幾點批判,主要集中在盤鴻這個男主角身上。 

  人們認為他太過「偉光正」,反而還沒有男配角瑞來得鮮活立體,就像個標準的好人模板,前期的莽撞、盲目信任和貸款善良更是惹人生厭,甚至有人評價他為「比燕兵還讓人反感的道德偽君子」。 

  不過看到現在,秦絕心中對這樣的言論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質疑盤鴻的觀眾,往往是覺得這樣的聖者在現實里是不會存在的。 

  沒有人能這般熱血赤誠,沒有人能勇敢坦蕩地面對錯誤與歉疚,也沒有人能在反反覆復的受挫后迅速振作,帶著那些負面情緒和悲傷往事繼續向前走,自始至終都不改初心,一路慷慨,一路高歌。 

  可正是因為這樣的人並不多見,才在《鱗人》里顯得難能可貴。 

  世界需要「盤鴻」。 

  不多,僅有那麼一兩個就足夠。 

  這樣的人,要麼是滔滔浪潮中的中流砥柱,要麼是時代變革中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 

  秦絕有了一點預測。 

  她看向袁蕭,從對方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 

  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巨幕,一個絲滑的漸變光線轉場后,鱗人與人類正式踏上了大遷徙的路途。 

  不必多說,這裡的過渡情節又是一段超強炫技。 

  鏡頭推拉搖移,綺麗秀美的自然風光悉數呈現在觀眾面前,湛藍晴空,日光燦烈,機甲低空掠過,人群有如長蛇,在高山間環成一條黑壓壓的細帶。 

  不多時,天災接踵而至,或是火山噴發,或是暴風侵襲,壓迫感十足的天地威能令人敬畏不已。畫面移至特寫,以盤鴻和瑞為首的營救隊伍穿梭在群山密林中,竭盡所能守護著每一位同行者。鏡頭再轉,臨時棲息地內,瑞掌心釋出細小火苗,數朵火焰緩緩上浮如天燈,哀悼在災難中犧牲泯滅的戰士和民眾。 

  天災之下,鱗人與人類同樣脆弱不堪。 

  龐大的遷徙隊伍肉眼可見地變「瘦」了,過渡橋段中止之時,觀眾們不約而同地開始緩和呼吸,有的人還撫了撫胸口。 

  雖然剛才那幾分鐘並非激烈的打鬥場面,但赤裸裸地直面自然災害等不可抗力,那種油然而生的無力與恐慌實在攫人心神。光是看著,大家就覺得自己也同畫面中的遷徙隊伍一樣,無數次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然而方友文沒有給觀眾更多的喘息時間,臨時聚集地中,矛盾再次一觸即發。 

   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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