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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識好人心~

  過了周歲,何子衿深覺自己從嬰幼兒時期煎熬出來了,起碼,她拒絕吃奶沈氏也沒啥意見了,乳牙出了三四顆,十分酥軟的魚啊肉的也能吃一些。還有,她自覺長大了,更兼多多吃飯身體倍棒,沈氏出門也喜歡帶著她。要知道,周歲前何子衿真的沒出過何家大門一步,沈氏養孩子精心,冷了熱聊,頂多是抱著何子衿在院裏曬曬太陽,外頭人多,沈氏不放心把閨女帶出去。


  現在閨女略大些,相熟穩妥的人家,沈氏都會帶著何子衿出去串門子,讓她多見些人,以免養成膽的性子。


  沈氏並不是碧水縣人,她家是離碧水縣幾十裏長水村,因緣際會嫁到何家,故此在碧水縣認識的人有限,還是嫁進這一二年,與本家的幾房女眷熟悉了些。如現在這位本家堂嫂李氏,就素與沈氏的來。


  李氏丈夫何忻與何恭是同族兄弟,何忻年過四旬,頗有些家資。李氏是填房,年紀倒與李氏相仿,起來這也不算啥,隻是到底不是原配,又因李氏生得俊些,便常在人們的話裏話外。李氏抱著何子衿,喜歡的了不得,命人拿了奶糕來,還細心的問沈氏,“子衿會吃這個不?”


  沈氏笑,“她什麽都吃,昨兒趁我不注意,焦溜丸子塞嘴裏一個,嚇得我趕緊摳了出來。牙還沒長出三顆半,也不怕噎著。嫂子放心,糕點是無妨的。”


  何子衿強調,“四顆啦!”什麽叫三顆半啊,她已經長出四顆牙啦!何子衿在鏡子裏照來著,自信絕不會數錯。


  沈氏臉一板,“就知道強嘴。”


  李氏樂得不成,笑,“你看,她似聽懂一般。”


  沈氏臉板不住,也笑了,“磨牙的很。”


  丫環捧來奶糕,李氏拿了一塊遞給何子衿,何子衿奶聲奶氣的道了謝方有模有樣的接了,口口的吃起來。李氏摸著何子衿頭上的羊角辮,笑,“這孩子你教的好,真是招人喜歡。”


  “嫂子沒見她淘氣的時候。”沈氏笑謙兩句,其實心裏也覺著閨女懂事可愛。


  李氏卻是羨慕的很,道,“要是給我這麽個孩子,不要淘氣,折我十年壽我都願意。”李氏這填房,尷尬的地方就多了。元配嫡子已經成親,因丈夫待她不錯,繼子與媳婦在她麵前也恭敬,隻是,到底沒自己的孩子,心下難免不安。


  沈氏勸道,“嫂子同我認識並非一日,那些勸饒車軲轆話我就不與嫂子了。但有一件,咱們女人不比男人,女人在世上格外艱難些。就是子衿,嫂子瞧著她好,我與她爹爹心裏也疼她,隻是,她再好,隻因投了個女胎,便有千般好也都不好了。我如今在家的光景,瞞不過嫂子,我要認真生氣,恐怕早氣死了。我若氣死了,難道有誰來心疼我一疼?嫂子聽我的,咱們本就活的不易,若自己不疼惜自己,誰還疼惜咱們的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沈氏與何恭情分雖佳,奈何同何老娘不對盤。如李氏,上頭並沒婆婆壓著,且自己做了婆婆的人,奈何卻是填房,年紀與繼子相仿,便是做了婆婆,在繼子與繼子媳麵前也略有尷尬。


  沈氏這樣,李氏不禁一歎,“是啊,咱們女人,就得自己疼惜自己。”


  李氏沉默片刻,又笑了,道,“看,好容易你舍得把寶貝丫頭抱出來給我瞧瞧,又這些掃心話。”


  沈氏一笑,“那就罰我多吃幾塊嫂子這兒的好點心吧。”


  李氏指著她笑,“你這也是做娘的人了,仔細子衿笑你。”


  沈氏拈帕子為女兒拭去嘴角沾的奶渣,繼續與沈氏笑。


  沈氏與李氏交好,何老娘便有許多意見,私下同兒子道,“你媳婦三不五時的就去你忻堂兄家串門子,我也不好多。那個李氏,你看平日裏誰去她那裏話,就你媳婦總去,也不嫌人家笑話。”


  何恭倒是很理解妻子,為妻子圓話道,“媳婦相熟的人也沒幾個,尋日裏便同忻大嫂子得來。忻大嫂子無非是年輕些,也是同族女眷,縱有些來往也沒啥。子衿周歲,忻大嫂子還托人送了一幅項圈手腳鐲過來,很是喜歡子衿。”


  何老娘將嘴一撇,不屑,“一幅項圈手腳鐲就收買了你,你這眼皮子也忒淺了些。”


  何恭麵兒上有些過不去,道,“娘這是哪裏話,我豈是這樣的人。我是覺著,忻大嫂子因是填房,年紀輕些,人們方有些偏見。其實為人不差,娘想一想,忻大嫂子嫁進這一二年,可有什麽不好的事?隻要人品可靠,又不是外人,走動些也沒啥的。何況是女眷來往,娘就放心吧,不打緊的。”


  何老娘聽兒子這一套話,心下更是不樂,冷了臉道,“隨你們去吧,反正我給你提了醒兒。你媳婦年輕,性子活泛,不樂意陪我這老東西在家悶著,這我心裏清楚。隻是,要我,縱來往,閑了往你賢姑母那裏坐坐,學些個貞烈賢淑倒也罷了。”


  見母親不悅,何恭唯有喏喏虛應。


  何恭領了母親的訓導回房,喝過茶,便一長一短的與沈氏了。沈氏淺笑,自有應對,“母親最是心疼咱們,母親的話,再不會錯的。我一直想著去賢姑太太那兒話兒,咱們闔族女子,哪個不以賢姑太太為榮呢。隻是你也知道,賢姑太太最是個愛清靜的,真不好三不五時的總去。我聽賢姑太太篤信佛事,母親的壽辰又快到了,我抽空抄了平安經,想著明兒就去賢姑太太那裏,求賢姑太太鎮在菩薩麵前,給母親祈福,你可好?”這位賢姑太太是何家有名的一位姑太太,年輕時便守了望門寡,自此終身未嫁,很有些貞烈的美名兒。


  何恭哪裏會不好,隻覺著自娶了沈氏簡直事事如意,再無半點不順心,渾不知婆媳已無形中交鋒一次。沈氏又取了新衫給何恭試穿,一麵道,“母親做壽時的衣裳,我已托人去做了。按理母親的衣裳都該我做才是,隻是有子衿這淘氣的丫頭,竟一時半刻也離不得我。再者,母親操勞了大半輩子,該是享些清福的時候了。姐姐托人給母親捎來的衣料子,多是綢子緞子,我以前也沒做過,倘或做的不好,倒糟踐了東西,何況又是姐姐著人送來的上等好料子,更得仔細。我想了又想,便尋了妙手坊的裁縫幫忙,精精細細的做上一身,到了大壽時穿,既體麵,也是咱們兒女的孝心。”


  何恭相貌雖平庸些,不過年紀正好,身量亦佳,一襲青色長衫穿身上,很有幾分斯文。沈氏看著點頭,兩指撫在何恭新衫袖口的鑲邊兒上,道,“如今家中事忙,鑲邊兒還成,可惜沒空繡些繡紋,不然才是好看呢。”


  何恭柔聲道,“這就很好了。你既要帶子衿,又要服侍母親,還要做這些針線,料理家事,也別太辛苦。”


  “咱們正是上有老下有的時候,隻要母親身體康泰,子衿平安健壯,相公事事順心,我辛苦些怕什麽。”沈氏抿嘴一笑,正與丈夫四目相對,又不禁紅了去,螓首微低,露出一段潔白的頸項。何恭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兩指撚住沈氏細膩盈白的耳珠,沈氏輕推丈夫,問,“衣裳可覺著哪裏不合身?”


  何恭自幼念聖賢書長大,到底還記得聖人教誨,並非白日輕狂的性子,輕咳一聲,“你的針線,素來最合身的。”又問,“咱們子衿呢?回來還沒見她。”


  “今不知道犯了什麽牛心左性,非長大了,以後自己住一間屋子,不睡隔間兒了。我不應,她賭氣睡覺去了。”沈氏也實在發愁何子衿,種種怪癖頗叫人哭笑不得。譬如,早早便不喜歡吃奶,這年頭,富裕人家有奶媽子,孩子吃到六七歲的也不稀奇。何家無此條件,沈氏年輕,奶水也充足,倒願意寶貝女兒多吃兩年再斷奶,結果何子衿長了牙就不樂意再吃奶了。沈氏以往隻聽村子裏人孩子斷奶如何如何麻煩,到了她閨女這裏,竟不費半分力氣。再譬如,別人家閨女起碼要十來歲才有自己的屋子,這丫頭,這還乳臭未幹呢,就起了分屋子的念頭。沈氏頭疼的很,與丈夫抱怨,“別人家養十個也沒咱們這一個費心,每想起一出是一出。”


  何恭渾未當回事,笑道,“叫了閨女來,我勸勸她就好了。她年紀還,自己在一間屋裏,晚上會害怕的。”


  沈氏命翠兒去叫何子衿來,“晌午睡了午覺,這會兒別讓她睡了,不然晚上該犯夜了。”


  其實何子衿並沒睡覺,她是在為自己爭取獨立臥室的權力奮鬥,可不論她怎麽,她娘就是不同意。何子衿琢磨著,這事兒還得落在她爹身上。無他,她爹耳朵根夠軟。


  她爹回來的時候,何子衿在隔間兒早聽到了,她硬是沒動,就是拿喬等人來劍翠兒一來,她也沒擺臭架子,很俐落的起身就去找她爹話了。


  她爹生好脾氣,很滿意的瞧了白白嫩嫩的閨女一回,見閨女撅著個嘴,忍笑道,“還生氣呢。”


  “哼~”何子衿哼。


  何恭抱了女兒在懷裏,耐心講道理,“你年紀還,晚上那樣黑,你娘不放心你。”


  何子衿道,“我又不怕黑。”


  何恭又,“你看,咱們屋子都住滿了,沒空屋子給你住啊。”


  何子衿早想好了,道,“西間兒!”


  沈氏道,“你少胡,西間兒是你爹的書房,難不成你打算睡書房?”


  何子衿伸出兩根肉肉的手指,“爹爹,兩間,書房!我,睡一間!”倒不是她有意話簡練,實在孩子口水多,話多了容易叫口水嗆著。故此,何子衿暫時隻得言簡意賅著,想話嘮一回都不成,知道她有一肚子的道理想跟她娘掰一掰哩。


  何恭笑與妻子商量,“不如就給丫頭收拾出一間做臥室,讓她睡兩宿,睡不慣再回隔間兒是一樣的。”


  “你就慣著吧。”沈氏原是想丈夫把閨女這奇怪念頭熄下去的,不想這人忒好話,倒給這丫頭三兩句給動了。


  何子衿得意的再哼哼兩聲,湊在何恭耳邊嘀咕兩句,逗的何恭哈哈直笑,沈氏好笑,“這是我壞話了?”


  “沒有!”何子衿響亮否認,地良心,她隻是為獲得獨立臥室開心罷了。而且,終於不用半夜醒來聽到奇怪聲音啦~她娘真是不識好人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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