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重陽節前,她舅帶來了一個絕好消息,她舅媽江氏有了身裕沈氏喜不自禁,連忙問,“幾個月了?弟妹在家可好?”
沈素眼中滿是歡喜,“已經三個月了,其實上個月就知道了,咱娘非要滿三個月再報喜,我就一直憋著沒。”喝口溫茶,沈素笑,“可是憋壞了我,好幾次憋不住想跟姐你呢。”
“滿三月胎便坐牢了。”沈氏是過來人,自有經驗,掐指算算,笑,“這可是大的好消息,算著是明年三四月的日子。”
“三月底或是四月初。”沈素道,“名字我跟爹都想好了,兒子就叫沈玄,女兒叫沈丹。”
“這名字取的好。”沈氏又問,“弟妹身子可好?這有了身孕不比別的,凡事都要心些才是。”
“她呀,這會兒就做針線,衣裳都做兩三身了。”沈素一臉幸福的傻爸爸笑容,“我都,還不知是閨女是兒子,衣裳也難做。她就做一身閨女穿的,再做身兒子穿的。”
沈氏道,“我這裏還有子衿時候的衣裳,一會理一理,你帶去。孩子嬌嫩,剛生下來穿些舊衣裳好,軟乎。”
沈素不跟沈氏客氣,“媳婦前些剛從娘家搜羅了一包袱回來,是阿仁時候穿過的。”一回即將出世的孩子,沈素問起沈氏的鋪子,找來的夥計可還好用。
沈氏笑,“阿山機伶的很,咱們雖是新開的鋪子,生意也還湊和。慢慢來吧,總不能一口吃個胖子。”開鋪子就是為了手頭鬆快些,賣醬菜也發不了大財,隻要能應付鋪子的日常開銷,沈氏便很知足。
何子衿聽她舅要做爹了,也很替她舅高興。唯有何老娘,麵兒上也恭喜了沈素一番,轉頭又跟兒子念叨起生孫子的事兒。
便是沈氏心下也有些焦慮,閨女這都三歲了,她肚子還沒動靜,何恭安慰妻子道,“咱們夫妻恩愛,孩子早晚都會櫻想是緣分未到,待緣分到了,自然便到。不必急,急也無用,你看哪家孩子是急出來的。”
“我是怕母親著急。”何老娘可不是一般的急,自何子衿出生,這都急三年了。
何恭笑,“娘是最不該急的,我與姐姐差五歲來著。”
聽丈夫這般,沈氏這心,暫且算是安了。
轉眼便是一年冬,沈氏在炭盆旁算著鋪子裏一年的節餘。讓何子衿,沈氏十分聰明,以往在家也沒學過理賬算術,如今有了鋪子,沈氏都是現學的,上手極快。
沈氏學會了,也不忘教一教閨女。何子衿早便會認字了,沈氏教她對著賬本子念賬麵出入,沈氏用算盤對賬。
母女兩個對了一上午,何子衿問,“娘,賺著錢沒?”古代的賬冊子同前世可不一樣,要不是沈氏教她,她不一定能看得懂。
沈氏笑,“賬麵兒上是沒有賠,隻是暫時也見不到錢。鋪子的租金不,還有換門窗裝修的錢,桌椅板凳,樣樣要錢。當初買的菜蔬,現在還在缸裏醃著呢,也是錢哪。”
何子衿安慰她娘,“做買賣就是這樣了,看著是有錢,其實錢都在買賣上了。”
沈氏合上賬簿子,“是這個理。”
何子衿瞧著烤在炭盆上的芋艿幹,這是她舅特意送來給她吃的,何子衿有空就在炭盆上烤幾個。這會兒聞著香噴噴的,何子衿問,“差不多熟了吧?”
沈氏拿火鉗戳一下,點點頭,何子衿捧個木盒子,沈氏用火鉗給她夾起來擱盒子裏,,“燙,一會兒再吃。”
何子衿道,“娘,分你一半,我拿幾個給祖母嚐嚐。”
沈氏道,“你都拿去吧,我不愛吃這個。”
何子衿便都拿去了,她娘喜吃水果,她爹也不愛吃這個,嫌幹,倒是她祖母,何老娘拿眼一瞥,擺出個十萬分看不上的模樣,“我當啥好東西,唉,這有什麽好吃的。幹巴不,還噎人。”一麵挑剔,何老娘一麵命餘嬤嬤倒些溫水來,自己挑個烤芋艿拿到手裏剝了皮,不消片刻便巴嗒巴嗒吃個精光。吃完之後一抹嘴兒,繼續十萬個看不上的樣子,“以後有好的給我拿來,這些破爛東西就別拿來了。”
何子衿唇角一抽,掖揄,“等哪我發了財,就給您金磚蓋房,銀磚鋪地。”
何老娘一樂,“趕明兒給你祖父上墳,我去瞧瞧咱們老何家祖墳冒青煙沒啊。”
“冒,怎麽能不冒。我聽人,祖父當年娶您過門兒的時候,咱老何家墳頭兒上的青煙呼呼的冒啊,跟著火似的。”何子衿張嘴就能鬼扯一段子虛烏有的事兒來,何老娘氣笑,“嘿!你個死丫頭,又來這兒尋老娘開心!”伸手要打,何子衿多靈光,早嗖的跑到門口去,,“我回去吃飯啦!”
何老娘拍拍大腿,抖一抖掉在衣襟上的芋艿渣,道,“叫你爹你娘過來吃吧,我叫廚下燒了羊肉鍋子,人多吃起來才香。”
何子衿眼睛一亮,道,“我把我屋裏的青菜拔點兒來,正好燙著吃。”
何老娘“嘿”一聲,嘲笑,“喲,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鐵公雞都拔毛啦!”何子衿常去賢姑太太那裏,學了些侍弄花草的本事。家裏養花的事倒不值什麽,倒是何子衿嫌冬沒青菜吃,便弄了些瓦盆陶罐的,在屋裏養了好些青菜。這東西,夏多的能拿去喂牛羊,到冬則稀罕的了不得。碧水縣都沒賣的,如陳家那樣的有錢,還得去州府才能買些個綠葉子青菜回來。何子衿呢,她自己種的來。吃一冬的蘿卜白菜,何老娘也想嚐嚐青菜味兒,誰曉得何子衿這摳門兒的,倒不是不給何老娘吃,但每次都要何老娘拿東西換。何老娘吃何子衿的青菜都吃的肉疼,如今,不必何老娘大出血,何子衿主動拿出青菜來吃,何老娘可是好生驚歎了一回。
何子衿聽何老娘她是鐵公雞,嘿嘿一笑,回一句,“這叫,有其祖必有其孫哪!”
何老娘罵一句“兔崽子”,何子衿早跑遠了。
在何老娘這兒吃了一頓羊肉鍋子,何子衿吃飽就犯困,何老娘她,“別吃了睡,睡了吃的。看你這圓滾滾的樣兒,以後可怎麽著才好。”
何子衿懶洋洋道,“以後就叫祖母養唄,還能怎麽著。”
何老娘揉眉,“可是愁死我了。”上輩子不修,修來這種討債鬼的孫女。
何子衿眉開眼笑,“可是爽死我了。”看何老娘發愁,她就打心裏樂。
何恭險噴茶,何子衿,“別跟你祖母耍寶了,剛吃完飯,困也別睡,遛達遛達消消飯食再睡。”
何子衿應了,何恭又與老娘起常指點他文章的許先生的生辰快到的事,何老娘道,“是不是還預備往年的禮。”無非是衣裳料子或是筆墨一類,碧水縣是地方,東西不講究,差不多就成。
何恭點頭,何子衿指了何老娘屋裏的一盆梅花道,“爹爹,好看不?”
“不錯,前兒我就瞧著要開花了,這是先孝敬你祖母了。”何恭很是欣慰,閨女雖愛跟老娘拌嘴逗樂,其實什麽都會先想著老娘,孝順的很。
何子衿道,“我還有好幾盆,爹你拿兩盆去給許先生賀壽吧。讀書人不都喜歡這個麽,梅蘭竹菊啥的。”
何恭有些猶豫,想著閨女養花也怪不容易的,何恭道,“你不是要送你外祖父兩盆麽?”
沈氏笑,“我爹那裏送什麽花不成,隻要是外孫女送的,心意都一樣。她還有一屋子呢。”何家人就這麽幾口,宅子卻是三進,寬敞的很。何子衿要養花,先時隻是在自己房間養,後來連沈氏何恭的屋子都養滿了,沈氏便空出一間屋子給閨女做花房。
聽妻子閨女這般,何恭便應了。
何老娘很滿意沈氏的態度,女人家,凡事,當然要以婆家為先啦。何老娘心下痛快,很罕見的同沈氏道,“前兒你姑媽給我塊料子,我覺著鮮亮了。我這把年紀,穿上也不像。倒是你們年輕人,穿什麽都好看。”命餘嬤嬤取出來,“你拿去做衣裳吧。”
沈氏忙道,“母親又不老,正是穿的時候,母親留著用吧,我衣裳還櫻”
何老娘道,“大過年的,也該鮮亮些。拿著吧,你不用,給丫頭做衣裳也校”
餘嬤嬤捧出來,沈氏見還是綢緞料子,忙又謝了何老娘一回,暗想,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她嫁到何家五年了,何老娘是頭一遭給她東西。
其實,何老娘漸漸也認了。初時不喜沈氏是因她相中的媳婦是陳氏,後來兒子死活要娶沈氏,雖礙於兒子的堅持,何老娘點了頭,到底心下是不快的,看沈氏便一直不順眼。幾年過去,何老娘也看開了。沈氏雖不是她相中的,這幾年瞧著,好在是個過日子的人,服侍兒子也周全。瞧著兒子的麵子,當然,還有那不省心的丫頭片子……興許兒子命裏就應著了沈氏做媳婦。
這幾年又有餘嬤嬤在身邊勸著,何老娘今日一開懷,就給了沈氏一塊衣裳料子,見沈氏感動的模樣,何老娘心下滿意:嗯,知道感恩,這料子還算沒給錯人。
沈氏帶著衣料回房,打發何子衿去午睡後又瞧了許久。何恭道,“你喜歡這料子,明兒咱們再去買兩塊。”
撫摸著光潤柔軟的絲綢衣料,沈氏低語感歎,“這是母親第一次給我東西呢。”
何恭頓覺心酸,將妻子攬在懷裏,滿是歉疚,“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