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淚光
過了重陽節,何子衿早上跟著阿念阿冽一道去山上,兩個男孩子上學,何子衿去道觀。
何子衿一到朝雲觀,連觀裏的道士都是歡喜又歡迎,先接了何子衿身上的背簍,笑道,“師傅念叨師妹好幾日,算著師妹就該過來了,我帶師妹過去。”因何子衿常來朝雲觀,她又自發的喊朝雲道長為師傅,於是,雖沒拜師,觀裏的道士便自發叫她師妹了。
何子衿笑,“唉呀,師傅這能掐會算的本領越發精進了。”
道士一樂,悄悄同何子衿道,“今早山下送來鮮藕。”
何子衿笑,“聞道師兄,你就是我的知音啊。”這位道士法名聞道,年歲不大,為人機伶,很是能幹,觀裏出出入入的雜事都歸他管,算是朝雲觀總管。何子衿來的時候,他還喜歡客串下知客,跟何子衿關係不賴。
聞道眉眼彎彎,笑眯眯的同何子衿話,直到朝雲道長院門,目送何子衿進去,方轉身去幹別事,引得其他師兄弟很不滿。尤其知客聞法,狠剜聞道一眼,“我才是觀裏的知客!你要喜歡做知客,以後這活兒歸你幹!”
聞道笑,“那倒不必,我招待何家師妹就好,其餘人還歸你。”
聞法給他這無恥的辭險噎個好歹,難道他不想招待何家師妹嗎?成一觀的中青老年男道士,能有這麽個師妹隔三差五的過來,難道他不想多跟師妹幾句話麽?這死聞道,這麽無恥的話竟然能出口,擱他,他就不出口,於是,總是給死聞道搶差使。何家師妹多好啊,人和氣不,還生得這般漂亮,許多女孩子隻有這其中一樣優點,難得何家師妹既漂亮又和氣。
他倒不是對何子衿有啥想法,隻是,愛美之心人皆有知,誰不願多看兩眼漂亮師妹啊!
這可惡的聞道!
聞法道士再次於內心深處惡狠狠的問候了聞道道士的父母及祖宗若幹人。
何子衿十來沒來朝雲觀,朝雲道長見她來挺開心,還調侃一句,“喲,何財主來啦。”
何子衿先將手裏的瓷罐放下,裝模作樣的抱拳一揖,假假謙道,“好好,神君客氣。”朝雲道長喊她財主,她就叫朝雲道長神君,引得朝雲道長一樂。
何子衿過去坐下,見自己送的兩盆綠菊在花幾上開的正歡,頓時心下大慰,與朝雲道長道,“我也送了我爹兩盆,結果我跟我爹去州府,祖母就把花兒偷著賣了。”
朝雲道長大笑,“令祖母是個實誠人。”
何子衿也隻是嘴上抱怨兩句,沒覺著怎麽著,花兒她年年養,之所以控製數量不過是想物以稀為貴,何老娘賣的價錢不低,她又多了百多畝地。
朝雲道長這屋子很暖和,何子衿四下瞅瞅,沒看見炭盆之類,問,“師傅,你生火了嗎?”
“嗯,山上冷的早些。”
何子衿道,“我沒見炭盆哪。”
朝雲道長道,“是地龍。”
何子衿瞬間覺著她家道長師傅高大上起來,地龍這種東西,就是上輩子她也是隻聞其名,到底是個什麽一直沒鬧清,此時,何子衿連忙請教,“地龍是啥?”
朝雲道長道,“跟火炕差不多。”
何子衿道,“差好多好不好,我家裏也有炕,燒炕也暖和,就是屋裏有些煙火味兒,你這屋沒煙火味兒,也幹淨。”
朝雲道長笑,“當初改建可是花了大價錢,害我緊巴巴好幾年。”
“不過倒是適合師傅你,你不是容易咳嗽麽。”何子衿指了指桌上的瓷罐,道,“這是我做的柚子茶,冬喝最好,柚子就有潤津止咳的功效,師傅你放著喝。”
朝雲道長笑,“碧水縣我沒見過有賣柚子的,想是從州府帶回來的。”
“嗯,我也是頭一遭見呢。去年我在州府沒多逛,也沒見著柚子,這回見著了,我買了兩筐,可惜也沒幾個,想多買,又怕存不住。”
朝雲道長眉心微動,喚道士聞空送些熱水進來,衝了兩盞柚子茶,淺嚐一口方道,“你頭一遭見就會用來做茶了?”
何子衿一時啞口,朝雲道長笑問,“你是看了我那本茶飲集麽?”
何子衿真沒看過什麽茶飲集,她,她會做柚子茶,是因為上輩子就會做呀~何子衿並沒有張口應下自己看過什麽茶飲集,隻是端起雪白瓷盞來喝茶,定一定心神道,“不是啊,是我以前看的書上的記錄。”老家夥用不用得著這麽敏銳。
朝雲道長並未追根究底,慢調斯理道,“柚子要存放的久,在外皮上塗一層薄蠟就可以。”
何子衿腦中一亮,是啊,上輩子她做柚子茶,就是因為柚子皮上有蠟層,還要用鹽洗洗洗呢。何子衿兩隻眼睛盯著朝雲道長瞧個沒完,朝雲道長問她,“怎麽了?”
“師傅真是學識廣博。”何子衿問,“那像葡萄西瓜,有沒有好的保存方法?”
房間裏彌漫著柚子特有的清香,朝雲道長聲音舒緩,“凡是鮮果存放,無非就是倉窖密封,倉窖的話,北麵兒多是挖地窖,南麵兒蓋倉庫。密封多是沙泥蠟封,還有,存放的地方要冷一些,但也不能太冷。大部分脫不了這些法子。”
何子衿點頭,朝雲道長的確是很有學識啊,啥都懂一些。
朝雲道長笑問,“這次鬥菊會可熱鬧?”
“有芙蓉坊安排,我沒去鬥菊會。”何子衿眉飛色舞,“不過這回是真的看了回大熱鬧。”接著把了八百遍的蜀王家的王爺就藩的事又同朝雲道長了一遍,何子衿再三道,“去年我跟三姐姐見總督出行就以為夠氣派了,唉呀,跟藩王沒的比。”
朝雲道長笑,“這是自然,真個大驚怪。”
何子衿強調,“得親眼見才能明白那氣派。”
朝雲道長看不上這個,笑她,“看這沒出息的樣兒,這不過是藩王儀仗,要是哪去帝都見著聖駕,你還不得厥過去啊。”
“我就那氣派,哪裏就厥過去了!”何子衿頗是不服氣,義正嚴辭,“這就跟人們愛逛廟會一個理,誰不稀罕個熱鬧呢。我就不信要是皇上出來沒人看,肯定看的人更多。不要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愛看,劉邦不是也愛看!”
朝雲道長險笑噴。
朝雲道長為什麽喜歡何子衿來呀,這丫頭話有意思,特能逗人開心。朝雲道長住這山上道觀,本就人煙稀少,雖有人來打卦問卜,也有一觀大道士,可沒一個像何子衿這樣話有趣啊。尤其清淨久了,有個人來話挺好的。
中午吃了涼拌鮮藕,何子衿下午抄了會兒書,傍晚阿念來接她時,朝雲道長又送她兩根嫩藕,讓她帶回去給家裏嚐嚐。阿念把自己書包放背簍裏一並背起來,拉著他家子衿姐姐的手與朝雲道長告辭。
待兩人走了,聞道在一畔道,“阿念年紀就這樣可靠,每次都是他來接何家師妹。”
朝雲道長淡淡一笑,論及殷勤妥帖,實乃父子一脈相常
何子衿跟著阿念下山,還有些擔心,一直問,“沉不沉?”
“這麽點兒東西,有什麽沉的。”阿念粉兒有男孩子漢氣概,在子衿姐姐麵前,累也得咬牙撐著啊。
何子衿道,“你正長個子呢,別壓得不長了。”
阿念鬱悶,“昨兒剛誇我腿長,你變得可真快。”他很矮麽,比子衿姐姐兩歲,也矮不了多少吧。
何子衿偷笑,“我昨是你身材比例好,腿長,穿衣裳好看。”
阿念唇角微翹,“等過兩年,我就比你高了。”
兩人著話,就到了學裏。這年頭兒下午隻上一個時辰的課便可放學,但由於阿冽光榮的加入了班裏蹴鞠隊,今輪到丁班練蹴鞠,何子衿阿念待他練完蹴鞠一並回家。
何子衿還是在書院建好後第一次來,何家是碧水縣的老住家,何子衿自幼在碧水縣長大,書院裏認識的人也有幾個,像馮煊馮熠也在等同在蹴鞠隊的馮炎,馮煊見著何子衿忙打招呼,“何家妹妹,你來了。”
何子衿笑,“是。阿冽阿炎得踢到什麽時候?”著瞧一眼球場,當即大開眼界,這球場與前世可是大有不同。關鍵是球門,就一個球門,其形式是這樣的,球場中央豎立兩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門直徑約一尺。所以,球門是在半空的,而且就是個直徑約一尺的門。何子衿當即便道,“這球門好啊,怎麽踢的進去?”
馮煊笑,“妹妹的是風流眼吧。”
靠,原來人家球門不叫球門,叫風流眼。好在何子衿臉皮夠厚,點頭,“是啊,這麽難踢。”唉喲,看她弟弟跑的多帶勁啊~
馮煊道,“丁班年紀都,是踢的不大行,多練練就好。”
阿念道,“煊弟,我先帶姐姐去師娘那裏話,一會兒阿冽他們練完,你來叫我們一聲。”
馮煊笑,“也好。”
何子衿對蹴鞠運動也沒什麽興趣,看了會兒就跟阿念走了,還問,“阿念,你在哪兒上課,帶我去瞧瞧。”
阿念立刻帶他家子衿姐姐去教室,阿念由於個子矮功課好,正在頭排中間,一個教室二十來號人,桌椅收拾的整齊幹淨,還有幾個學生在教室裏用功,何子衿沒好多看,忙同阿念去雷先生那裏。何子衿不用問也知道雷先生是教阿念功課的先生,阿念道,“雷先生在講四書,對我很照顧,師娘也在這兒,還有個師妹。書院裏男孩子多,省得他們唐突了姐姐,姐姐到師娘那裏坐一坐,我正好也要跟先生請教功課。”
何子衿笑,“也好。”
書院裏自有各位先生住宿之所,一所青磚黛瓦三合院,山中不缺花木,這院子也收拾的極為整齊。何子衿有生的外交才能,何況她在碧水縣也算名人一個,進了屋,先微身一禮,雷太太忙拉何子衿起身,笑,“早聽過姑娘的名聲,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怪道能養出那樣好的花兒來,人也這般鍾靈毓秀。”
何子衿笑謙,“師娘過獎,我也不過是嶽好些,養花弄草,玩笑罷了。家父常世間百行百業,唯傳道授業,方是功德大道。”又道,“我名兒子衿,師娘叫我名字就是。”見雷太太身邊兒一個與阿念年紀相仿的姑娘,遂笑問,“這是師妹吧?”
雷姑娘笑喚一聲,“何姐姐。”
何子衿笑讚,“怪道人家都書香門第,一見妹妹這渾身氣度,我才明白這四字含義。”
何子衿把雷家上下讚個遍,好話誰不愛聽,雷先生都笑,“跟你師娘師妹話兒吧,晚上在家裏用飯。”這年頭,師生關係是極親近的,何況阿念這種功課一流的好學生。他都能把子衿姐姐帶來,就明跟雷先生關係不差。
何子衿笑,“先生賜飯,不敢相辭,隻是一會兒我們還得下山,怕回去晚了令父母牽掛。今我來認認門兒,以後少不得常來打擾先生師娘的。”
雷先生一笑,不再勉強,叫了阿念去書房功課。
何子衿與雷太太雷姑娘話。何子衿先把背簍裏的一段藕送給雷太太,笑,“藕不比別的,現挖現吃才有滋味兒。這是早上挖的,也還新鮮,一點吃食,師娘要與我客氣,就是把我當外人了。”
雷太太笑命家裏丫環接了,又吩咐丫環擺了茶果。到藕,雷家母女才知道何子衿是去道觀抄書,傍晚與弟弟們一道下山回家。何子衿笑,“以前家裏長輩常去朝雲觀燒香,與道長師傅極熟。我時候在姑祖母家附學念過兩年書,略識得幾個字,有空便去朝雲觀看書。”
雷家書香之家,來雷姑娘也沒專門跟女先生上過學,不過,字總是認得的,雷太太亦道,“咱們女人雖不必像男人那樣讀書考功名,認一認字總是好的。”
雷姑娘便問,“姐姐看的都是什麽書?”
……
待馮家兄弟連同阿冽過來找何子衿阿念,何子衿才看到馮燦與阿念一並自雷先生的書房出來,何子衿笑著打招呼,“阿燦哥也在。”
馮燦笑,“在書房就聽到你的笑聲。”
何子衿道,“那就明你不夠專心,我專心的時候,不要笑聲,就是打雷也聽不見。”
馮燦哈哈笑,“估計你那會兒是在睡覺。”何子衿有個出名的事兒,有一回打雷,那真是驚動地一大雷,全縣人民給雷震醒了九成九,沒醒的大概隻有何子衿一個。何老娘都,睡著後真是神鬼不知。
何子衿白他一眼,雷太太笑,“阿燦你年長,要讓著子衿些。”
因時不早,略幾句話,一行人便告辭了。
何家晚上喝了回蓮藕排骨湯,自從阿念阿冽晚上要加一餐夜宵,何老娘心疼孫子,於是,這晚飯愈發豐盛了。
重陽節後,何子衿基本就沒什麽事了,故而時常去朝雲觀。這一日,何子衿正在抄書,朝雲道長閑來無事在一旁指點何子衿書法,用朝雲道長的話,“爛得叫人看不下去。”何子衿鵝毛筆寫字很不錯,毛筆就不大行了。何子衿原也不想用毛筆,她嫌速度慢,還浪費紙張。朝雲道長身家豐厚,最見不得這種鼻子眼,於是讚助何子衿筆墨,讓她抄書時練一練毛筆字。
就見聞道匆匆進來,朝雲道長漫聲問,“什麽事?”
聞道雙手奉上一隻紅漆四角包金拜匣,朝雲道長接過拜匣,打開來,裏麵是一封信與一條錦帕包著些什麽,朝雲道長隻看一眼便神色大變,他並沒有取出拜匣裏的東西,反是將拜匣緩緩合上,輕聲問,“送拜匣的人在哪兒?”
聞道恭謹答道,“就在門外相侯。”
朝雲道長想什麽,張張嘴,卻是什麽都不出來,良久,他方道,“子衿,你先回吧。”
何子衿不敢多問,更不敢多,筆墨都沒收拾,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她終是不放心,想勸朝雲道長一句,扶門回首時,卻見朝雲道長麵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隱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