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吃水不忘挖井人（下）
老馬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夢沉思起來。
猶豫了下，他才道：
「班長，他其實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沒來五班之前，他是三連最好的班長，可到了五班以後，他慢慢像我們一樣開始混日子了。」
王越愕然的看著李夢。
我讓你實話實說，可……沒讓你黑老馬啊！
他真想抽李夢一耳光——連里正打算給老馬申請二等功呢，你……你在這黑老馬？
你在黑你的老班長啊！
李夢沒注意連長現在的表情，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可班長卻有我們所沒有的堅持和奉獻精神。」
王慶瑞饒有興趣的看著李夢——這不是他想聽到的內容，論說官樣文章，702團又專門的宣傳人員，說的比李夢好聽多了。
他倒是要看看，剛還感覺說話不做作的這個兵，能說出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
李夢深呼吸一口氣，自曝似的道：「首長，不瞞您說，我們從決定開始練，其實就是想離開枯寂的五班駐地，我曾想過找個機會，讓連里看到今非昔比的五班，然後藉機脫離那裡。」
像是怕王慶瑞不信似的，李夢專門轉頭向老魏和薛林確認，但這倆傢伙已經被李夢的話嚇到了，臉色慘白的哪敢吭氣。
王越又想踹李夢了。
這話……你也敢說？
王慶瑞則不置可否。
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冠冕堂皇，親歷過戰爭的他，更是和世人眼中完人似的英雄為友，當然知道人無完人的道理。
「後來，這樣的機會來了。但我們連長卻告訴我們班長，他想把五班打造成一個類似『復活營』的地方，讓更多像我們這樣的兵，從五班重新涅槃。」
李夢掏心窩子似的繼續說：
「首長，五班那地方真的很枯寂。在之前，我們為了能耗一天，發瘋似的給自己找消磨時間的方式，我們做夢都想跳出那個環境。
我知道班長也想，我們誰都想離開那裡。」
「可是，現在的五班需要一個老成的班長，需要一個能帶著兵不放飛自己的班長，面對這種選擇，班長最終選擇了留在那。」
「我到現在都在想，如果換成是我，我會怎麼做——我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答案，而我們班長，他沒有遲疑的就選擇了我至今都不敢想的選擇。」
李夢說完后，長出一口氣，然後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罪犯」。
他在說這番話前，考慮過。
他其實可以將老馬說的更好，用別的方式說的更生動——比方說老馬怎麼帶他們訓練，又是怎麼盡職之類事實。
可李夢最終選擇將一個真實的老馬說給團長聽。
誠然，老馬曾在五班徹底放棄過自己，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捫心自問，讓人恐懼、絕望、麻木的五班駐地，在可以離開那的前提下，又有幾個人能像老馬那樣，選擇在那繼續堅守？
那……不就是很多人只傳聞卻不曾見過的「奉獻」嗎？
當然，李夢選擇將真實的老馬袒露在團長眼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從之前的話語中，察覺到團長本身就不喜歡聽那種堂而皇之的官樣話。
事實上，王慶瑞是真的看懂了李夢口中的「我們班長」。
作為一個老軍人，他的經歷不是李夢這樣的小菜鳥能比擬的，他不喜歡官樣文章，是因為他見過了太多太多有血有肉的榜樣。
沒有宣傳中的「完全」「純粹」「徹底」，但那種金子般的光芒，卻是了解后讓人徹底所折服的——各種各樣的缺點在他們身上，才讓榜樣真實、有血有肉！
「我知道了。」王慶瑞出聲，但並不是李夢預想中那種審判，而是一種平和的訴說：
「你們班長，是一個很好的兵！嗯，和我想的一樣。」
包括王越、李夢在內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王越也不想著踹李夢一腳了，老魏和薛林也不想著打死李夢了。
王慶瑞揭過了這一茬，對李夢他們道：「我算是你們的前輩，知道為什麼嗎？不是因為軍齡，而是因為啊……我曾經也和你們一樣，駐守在那裡。」
王慶瑞口中的那裡，自然是現在五班的駐地。
早知道劇情的李夢沒有太多驚訝，薛林和老魏還有許三多則一臉震驚，難道團長以前睡在他們曾睡過的地方？
王慶瑞繼續說道：「我呢，在那時候也想修條路，但經費不足，我沒找來經費就自己放棄了，反正咱們的坦克又不需要那樣的路。」
說著這，他自嘲的笑了起來，隨即誇獎說：「你們比我當年要強多了！你剛不是說醒悟后就想著衝出那個枯寂的駐地嗎？現在你們都如願了，有什麼感想？現在的連隊生活和你們想的一樣嗎？有沒有我能幫到你們的？」
面對王慶瑞類似靈魂三問的提問，李夢的心卻如死水一般，毫無微瀾。
他曾在五班時候，一直幻想過這麼一天。
幻想過自己和許三多站在團長的面前，聽王慶瑞說：
我見到了比我當年要強的人，我希望能給你們調換一個崗位！
他甚至一次次暗暗的練習，練慣用什麼語氣、方式來跟團長說，我想要去鋼七連。
可現在，面對以前自己期待中的畫面，他卻平靜的沒有一絲微瀾。
以前他想去鋼七連，是想去見識劇情中那個優秀的連隊，是想去體會劇情中的那種情誼。
可現在，他在一班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他其實明白了，自己想去的不是鋼七連，而是火熱陽剛的軍營，不是像五班那樣的枯寂之地似的軍營。
這一切，一班都給他了，鋼七連，對他已經沒有太大的誘惑——如果非說有，那就是在對抗中，堂堂正正的斃掉鋼七連！
因為他喜歡上了一班這種滿世界「挑事」的風格！
「報告首長，我很喜歡現在的連隊生活！這就是我一直渴求的連隊生活！」李夢肅然回答。
王慶瑞看出這是李夢真實、不作偽的回答，滿意的將目光挪向了另外三人：「你們呢？」
「報告首長，我們很喜歡現在的連隊生活。」老魏和薛林異口同聲的回答，像是提前綵排過似的，唯有許三多沒有跟上節奏，蠕動嘴巴卻沒有出聲。
王慶瑞看到后，好奇的看著這個打一進來就用最合格的軍姿站立、正坐的兵，笑問道：「你呢？」
「我、我很喜歡現在的連隊生活。」
其實許三多喜歡的不是現在的連隊生活——他從來都是一個沒有追求、沒有目標的人，他喜歡的是和熟人在一起，一班有李夢，他就喜歡這個地方。
如果把他放在五班，孤零零的放在五班，他依然能沒有怨言、保持之前種種軌跡機械的重複的人。
王慶瑞笑了起來，道：「想和得之間有一個過程，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們想離開五班，這就是想。而現在你們如願了，這就是得，而之間的過程就是努力！
你們現在可以再想一個目標，去為了『得』而努力！」
李夢受教，薛林和老魏也是似有所悟。
「嗯，那就這樣——這水你們得喝完，喝完就去為了『得』努力去吧！」
王慶瑞「趕人」。
就在王越打算領著四個兵走人的時候，李夢一咬牙，說道：「首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哦？當然可以！」
「一個很好的兵，一個願意奉獻自己的兵，是不是應該在他的熱愛的軍隊中，奉獻更長的時間？」李夢「狗膽包天」的問。
王慶瑞一怔，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沉吟了許久后，才說：「該！」
很短卻很有力量的一個字。
（醉了，這章是推倒了一遍又重來的，感覺寫的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