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犯錯的代價和為了不犯錯的代價
該去的地方是哪?
被王戰點到名的四人一臉疑惑加惴惴不安,或許他們心裡有所猜測,但在事實還沒有正式甩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總會想:
肯定不是這樣的……
王戰帶著被點到名的四個人走了。
只留下64個、絕大多數都是一臉懵逼的集訓隊員。
他們習慣了王戰樂呵呵給他們說話的樣子,習慣了王戰樂呵呵、笑嘻嘻的出「難題」的樣子,第一次見到肅然的王戰,第一次正視到了教官這兩個字背後的份量。
許久,許三多才傻傻的問:「教官帶他們去哪了?」
李夢不假思索:「該去的地方。」
「廢話——到底是哪?」鄭傑沒好氣的看了眼李夢,誰不知道是「該去的地方」?
「我猜……他們可能被淘汰了。」李夢說的不確定,但他猜想,這個可能很大——依照王戰的尿性,真要是準備大餐,絕對不會冷著臉擺出嚴肅的樣子。
他肯定笑呵呵的說就「接下里有個特有意思的科目」巴拉巴拉之類的話,然後被懵逼的集訓隊員坑過去,再笑眯眯的看著隊員們面對超難科目一個個欲哭無淚的樣子。
就像他把李夢這群人丟進坑道射擊、就像他把這群集訓隊員扔進4號靶場滿世界運動射擊一樣。
絕對不會冷著臉,一副嚴肅的樣子!
「可……可他們四個的成績都不算太差——許三多,肖東在咱們中能排多少?」鄭傑望向了許三多。
許三多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又不是他們宿舍的人,他哪會仔細觀察,搖完頭,他不肯定的道:「他成績……挺好的,對,挺好的,他、他應該比我好點。」
李夢和眾人回想著肖東的表現,這幾天肖東的成績好像還真不錯。
「剛考核時候,他的成績可跟訓練時候差的老遠了。」成才悠悠的說了一句。
「考核時候……可能是緊張了……吧?」許三多弱弱的出聲。
一開始有人這樣懷疑,可看著成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回想其他三人的往常的成績和考核時候成績的對比,眾人慢慢在心裡有了一個答案。
作弊嗎?
李夢嘆了口氣,他回想著這段時間訓練的全程——薄弱的教官力量讓日常訓練中的作弊跟喝涼水一樣簡單,甚至王戰這個教官,往往都是能教則教,剩下的時間全靠自己努力去練,汗流浹背的去練。
別看他們這段時間練的很苦,早上不到六點就起來,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除了不到一個半小時的休息外,其他時間都是在練,可王戰帶領的八個教練,給了他們很大的自主權——你認真練,汗流浹背、欲仙欲死,不好好練,磨洋工或者當聰明人,教練好像並不會把你揪出來。
只是,在這個子彈無限供應的訓練營中,李夢想當然的認為,所有人應該和他、許三多、鄭傑一樣,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儘可能利用這樣的機會強化自己。
沒想到……
終究有人瞞天過海,最後把自己……折了進去。
……
王戰帶著四個人回到了宿舍區。
站在幾排宿舍前面,王戰冷冰冰的望向了四人:「收拾東西吧,待會有車,會送你們回去。」
回……去?
儘管有這個猜想,可包括肖東在內的四人,一直都在迴避這個可能,哪怕走到了宿舍區前,他們也在欺騙著自己,就像訓練中他們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欺騙了教官一樣。
可現在,事實像一個巴掌一樣,甩在了他們的臉上。
很疼,
也……格外的刺目和令人「憤怒」!
肖東錯愕、憤怒的道:「教官,憑什麼?我只不過是這次考核時候發揮失常!即便這樣,我的成績也不是在集訓隊墊底!憑什麼淘汰我?」
其他三人聽到肖東的質問,也紛紛不甘、惱火的出聲。
就像是天大的委屈一樣。
王戰笑了,冷冰冰的笑了,他看著理直氣壯的四人,用平時的和聲取代了冷漠:
「知道嗎,這個訓練營有多不容易?」
「陸軍的經費普遍的緊張,大量的資源偏向了機械化兵種,偏向了技術兵種,偏向了高科技、高精端的裝備,分到我們拿步槍的大頭兵身上的訓練經費,越發少的可憐了。」
「為了山營能長期運營下去,我師父走了多少關係,說了多少話?下了多少保證?」
「你們以為在這裡無限供應的子彈,是因為我們的子彈多的沒地方消耗了嗎?」
「你們以為這裡明顯高於常規部隊的伙食標準,是因為錢多的發燙嗎?」
「不是,是因為……」王戰一改之前的和聲,帶著嚴厲和肅然的道:
「是因為有人認為,不管在什麼時候,常規部隊中,始終得有保持著職業化的軍人,他們能在上戰場的第一時間頂在最前面,他們能帶動著更多的人,只要有需要,就能變成保家衛國的第一道血肉城牆!」
「是因為那些從戰火中走出來的前輩,不想讓所有人的兵一上戰場,要拿生命來累積經驗!」
「是因為那些前輩,想把他們在戰場上,用無數人生命換來的經驗,在這裡不斷的傳承下去!而不是讓那些經驗,最後變成一行行冷冰冰、沒有感情的文字——那些文字和記錄下來的教訓,永遠沒有親身經歷來得實在!」
「所以,這裡才運行著,所以,這裡才有無限供應的子彈,才有絕非常規部隊能接觸到的種種訓練!」
肖東他們聽的一愣一愣的——作為一個大頭兵,他們會說很多大道理、說很多理直氣壯的官樣文章,他們有保家衛國、為國犧牲的覺悟和準備,但絕對不會想這麼深遠。
王戰一口氣說了一堆話后,換了口氣,嘆息了一聲,而後帶著憤怒道和恨鐵不成鋼道:
「可是你們呢?」
「你以為我是個瞎子嗎?」
王戰在咆哮:「肖東,從第三天起,你在幹什麼?坑道內射擊,一次二十發子彈,是讓你練不瞄準射擊的,是讓你熟悉什麼叫運動射擊的!可是你在幹什麼?」
「你在瞄準!」
「你為了讓自己的成績在其他人眼中好看點,就敢這麼浪費資源?就敢這麼騙自己?」
「錢樂兵,你呢?」
「訓練很累,我試過來人,我知道很累的,可你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集訓隊!就是儘可能壓榨你們每一絲精力的地方!」
「偷懶、耍滑頭、裝模作樣的磨洋工,以為不會被發現嗎?你們哪怕是騙得了別人,可騙得了自己嗎?是,你們都有不錯的射擊天賦——可比你們更有天賦的李夢一天是怎麼練的你們瞎嗎?」
「比你們更優秀更有天賦的人比你們更努力,你們呢?偷奸耍滑、磨洋工、在射擊上騙人騙己!」
「現在,你們還有臉質問我,不是墊底的你們為什麼會被淘汰?臉呢?」
「我已經給你們臉了!我在這裡跟你們吼,就是給你們臉了!現在,去收拾你們的東西,等車送你們走吧。」王戰的語氣最後軟化了下來。
這樣的畫面,王戰經歷的多了。
起初,他是一直憤怒,就像剛才嘶吼一樣——這麼有天賦的兵,幹嘛要弄虛作假、磨洋工的浪費這麼好的機會?
就因為懶和累還有虛榮嗎?
他為這些兵不值,他很憤怒,憤怒他們糟踐自己的天賦。
但次數多了,王戰慢慢能保持冷靜了。
說到底,在這裡揮汗如雨的每個人,其實年歲都不大,相比已經24歲的他,這些大多數不到20歲的兵,其實還和娃娃差不多——但痛惜他們浪費、糟踐的心,卻依舊。
所以王戰才能站在這裡,跟他們說這麼多——是教育也好,是無愧於心也罷,王戰之所以還堅持著說這些,就是希望他們能知錯悔改。
這是徐明隼教育他的,不要一棒子打死年輕人,年輕人不犯錯那叫年輕人嗎?
可是錯了,就得付出代價!
這也是徐明隼教育他的——而在這裡,代價就是……淘汰。
或許他們還有機會轉士官,還有機會成為骨幹,可他們卻失去了一個很大的際遇——骨幹和骨幹是不同的,從山營里堂堂正正走出去的兵,他們雖然也是骨幹,可在他們的檔案中,山營合格畢業寥寥幾個字,會讓他們擁有更多的機會。
而這對普通骨幹來說,就是最致命的……劣勢。
在被王戰說破以後,肖東的不忿變成了被人叫破后的驚怒,可隨著王戰之後的連片話語,肖東後悔了。
後悔自己因為虛榮,在訓練中弄虛作假。
面對最後惋惜他們的王戰,肖東像抓住了稻草的溺水者,拚命的說:「教官,我錯了……我真錯了,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改正,我一定不會浪費任何一點時間好好訓練。」
不止是肖東在央求,其他三人也拼了命的央求認錯,他們甚至寧可讓王戰打他們一頓。
「任何人,犯了錯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只有付出代價,才能認識錯誤,才能保證自己在往後不犯同樣的錯——機會,我曾給過你們,其實不止是你們,有很多人面對山營這樣的訓練做出了和你們一樣的選擇,可有的人在後面幡然悔悟,我願意拿你們給他們一個教訓。」
「而你們……必須為自己的錯誤承擔相應的後果。」
「這裡是軍隊。」
「軍隊是一個要避免所有人都少犯錯的地方——但既然犯了錯,那就必須承擔後果。」
王戰的語氣很堅定。
以前他不懂,他總覺得,給優秀者一個機會,讓他們在承擔了錯誤的代價后再給個機會——免得浪費那一身天賦。
徐明隼說:
【這裡是軍隊。
犯錯其實是很可怕的事,上了戰場,兵犯了錯是禍及班排連隊,指揮官犯了錯,就是一堆堆的人命。
我慶幸這是和平年代,兵犯了錯可能失去的只是一個機會,指揮官犯了錯可能只是在演習中的失利或者部隊徒勞的忙乎一段時間,可能只是一些經費和時間上的損失。
可犯了錯,就得承擔相應的代價!
哪怕是沒有造成損失,依然的承擔錯誤。
這樣……才能警醒他!
才能在上了戰場后,不會輕易的犯錯。】
王戰很推崇這段話,所以哪怕他不忍,也得用一次錯失機會的代價,讓眼前的四個人明白什麼叫犯了錯的代價。
說他不近人情也好,說他冷漠無情也罷,他只希望被淘汰的人,能引以為戒,能在以後的歲月中,時刻銘記這一次的損失——這是對他們軍旅生涯的負責,也可能是對他們人生的負責。
肖東他們最終沒有留下來。
王戰不知道他們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詛咒無情、絕情的自己,目送著吉普車拉著四個失去了氣力的士兵離開,王戰長長的嘆息。
再一次感慨有人又浪費了一次難得的機會。
炊事班長拎著水桶過來,看到王戰的嘆息后,主動上前,自顧自的拿出煙來點上,道:
「你不抽煙,我也就不給你了——王教官,我一直弄不清楚,不管是徐班長還是楊班長、張班長,每次提前送走人,你們都是一副惋惜的樣子,可為什麼不提前和他們談談?
我想,絕大多數的人,你只要提前和他們談談,他們都會知錯就改的。」
炊事班長是山營的老資格。
他是真的見多識廣的那種——山營的常住單位不是隸屬集團軍直屬的徐明隼他們,而是這個不起眼的炊事班。
山營每年至少三期集訓,炊事班什麼情況都見了,像這種提前送走人的情況,每年每期都有。
熟知原因的他,很不解——明明可以提前將這種事消滅在萌芽階段,為什麼你們就裝作不知道?
不,這哪是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縱容!
可既然是故意縱容,為什麼每次送人提前走,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副惋惜、感慨的樣子?
王戰笑了笑,道:「老張,換做是你,你怎麼辦?」
炊事班長理所當然的道:「我當然是提前告訴他們教育他們——我們班那個小牛,之前受不了這裡的孤寂,我這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這小子要鬧幺蛾子,我就好好教育了他一頓,好的壞的例子一說,再把咱山營的優勢一說,當時那小子死犟著嘴不認,但也沒鬧出幺蛾子。」
「前段時間他還不好意思的朝我承認呢,說自己當時是真的有那想法。」
什麼想法?
逃兵唄。
王戰驚奇的吹捧道:「老張,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功夫!厲害!厲害!」
「少打岔,別敷衍我,別告訴我你們提前不能發現!我可不好忽悠!」
王戰收斂笑容,道:「因為……不一樣!」
「什麼意思?哪不一樣?你意思我炊事班不算兵是不是?」炊事班長火了。
王戰不理會炊事班長假裝的發火,自顧自的道:
「因為……從這裡堂堂正正出去的每個兵,都會是最重要的骨幹,是必然會在戰爭爆發后直面戰火的派頭兵。」
「他們,要比其他人更懂得自控。」
「而他們……更承受不起犯錯的代價。」
在山營犯了錯,無非是失去機會,可山營畢業,被當做骨幹培養、成為中流砥柱,那犯了錯,代價更高啊!
所以,最好、最無奈的選擇是,刻意讓容易犯錯的兵自己跳出來。
很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