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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兜轉數十載,終還是逃不過命

  常人說,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點用在葉寒身上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這事怎麽說呢!本來葉寒是算準青川下學的時間,準時從雲州府回來,而且今日運氣好一路通暢,比預料的時間回來得還早,可誰知正當她放心大搖大擺推門而進時,青川早已在院中等待多時,那一雙如夜深邃的墨眼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看得她後背一陣發毛,就像小時候做壞事被老師逮到的感覺一樣。


  “青川,你……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了,不會又逃課了吧?”


  根據從小跟老師鬥智鬥勇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葉寒選擇果斷出擊,絕對不能慌,沉著冷靜編故事才是上策中的上策。


  上次去雲州府救姐姐太過匆忙,且於夜中沒來得及細瞧,隻記得她當時也穿著這麽一身天藍色的荷葉羅裙,並有何特別,可今日當他看見姐姐身著那件天藍色荷葉羅裙亭亭立於一樹梨花下,然後蓮步款款向他走來時,頓時他仿若看見一朵碧藍水蓮從九天之上緩緩盤旋而下,輕輕盈盈就落至他的眼中、心裏,在心湖蕩起一層又一層漣漪,久久不消。


  見青川呆立不語,葉寒以為自己的方法奏效了,心裏滿是得逞,還膽大倒打一耙,“你看你一小孩,不好好在學堂念書還逃課,朱老夫子肯定生氣了,小心他讓你退學。”


  恐怕連姐姐自己都不知道,每當她說謊之時,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將她自己賣得幹幹淨淨,有很多時候他都慶幸自己比姐姐更了解她,就猶如他在姐姐身上挖掘到的一個小寶藏,珍藏在自己的百寶箱裏,隻有他一人才知道。可今天這一出卻讓他莫名的怒不可遏,但麵對姐姐他又無從發泄,隻好悶聲咽下所有的怒火,墨眼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跑回房間,眼不見為淨。


  “青川,青川你怎麽?”


  葉寒手足無措甚是茫然,她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自己有做錯什麽嗎,青川為何會莫名其妙跑回房間?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總覺得青川自從去勸學堂上學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到底是什麽地方變了,她也說不出來,反正她越來越看不懂青川了,就好像有一層又一層濃濃的迷霧將他籠罩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清他。


  “別喊了,青川不會理你的,他生你氣了。”


  花折梅依舊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雙手抱胸倚在堂屋房門上,那雙惹人的桃花眼正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葉寒不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氣,“你們提前回來怎麽也不給我說一聲,害得青川現在都不理我了。”


  “別倒打一耙,分明是你自己在外麵私會情郎,完全忘了家裏還有人,怪得了誰。”


  跟葉寒相處久了,花折梅也漸漸摸尋出葉寒的脾性——人善嘴毒認死理——隻要你有理沒犯錯,她絕對不會對你惡言惡行,反之這個言論用在她身上,也同樣奏效。


  這不,葉寒果然沒有話說,除了氣鼓著小臉瞪著花折梅什麽也沒做就徑直向自己得房間走去,連青川他們為何今日早回也忘了問,對了,臨走前還扔下一句話,為自己辯解著,“我才沒有會情郎,寧致遠也不是我情郎!!”


  寧致遠,應該就是那日在雲台山腳下有著一麵之緣的陌生人,一無關緊要的人花折梅才懶得理會呢,見葉寒回了房滿院空空隻有自己一人,也腳尖一踮身子一轉就出了堂屋回了房,不過不幸地是,剛進屋他又是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嚎出,“青川,你怎麽又踢我?”


  是夜,梆子剛過三更,西城人少空曠,即使敲更人早已遠去,那蒼老粗啞的報更聲和清脆短促的敲更聲久久回蕩著,穿梭在大街小巷深處說著春夜靜謐。


  葉家小院早已沒了燈火,月色皎潔如華,如牛奶靜泄灑了一地,泛著零零碎碎的銀光,空蕩蕩的小院遊走著夜色朦朧。


  這樣的皎皎春月夜,葉寒不用點燈也能看清腳下之路,在雲城春末夏初的自家小院裏輕手輕腳走著。


  小院最左上邊的空地,空間不大不好開辟成整塊菜地,葉寒索性把它改造成一方小涼亭——以竹子搭成花架,下方配以一方石桌幾把圓椅,供人休憩歇息。


  這不,雲城的晚春還沒走完,冬時種下的薔薇花最初隻有光禿禿的幾根枝椏,如今已是纏繞滿整個竹架,細小橢圓的謎葉青蔥繁盛,一簇簇淺粉色的薔薇星羅棋布點綴其間,共織成一緞華麗的錦布,而雲州的初夏就在這一牆暗香疏影中悄無聲息地來了。


  月色再過皎潔,也無法穿透層層疊疊交錯的薔薇細葉,隻有幾縷月光幸運,透過枝葉間的細縫中零零碎碎地落下幾點銀色,薔薇花架下仍漆黑一片如夜。站在薔薇藤架外,借著皎潔的月色,葉寒還是能依稀看清薔薇藤下一方靜坐不動的黑影。


  “青川,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葉寒走近,在青川一旁的圓椅上落座,雖說春夜微寒,可雲州城的夏天好似急性子一般迫不及待就來了,深夜的圓椅竟沒有一絲涼意。


  隱藏在黑暗中的青川沒有說話,葉寒看不清他的容顏,但直覺告訴她青川正在看著自己,那是一種平靜的沉默讓人無法探知他的情緒,卻莫名能牽動她的心弦。


  “青川,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葉寒總覺得自己在青川麵前十分幼稚,她也不知道這種奇怪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就比如今日之事,自己編造的蹩腳謊言對他來說好似貓捉老鼠般的幼稚,當然,幼稚的是她,當老鼠的也是她。


  “好了,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去雲州府,讓你替我擔心。”葉寒還是決定坦白從寬,反正謊言早就被他識破了。


  “我才沒擔心你!”


  黑暗中遲疑一會兒才傳來一聲傲嬌的回複,葉寒都能想象出青川別扭的表情和緊抿的嘴角,見青川態度鬆動,葉寒趁機好好解釋著自己的用意,“其實我也不想瞞你,隻不過怕你知道了不準我去。蕭南雖然綁架了我,可冤家宜結不宜解,況且他們是官宦人家,我們隻是普通小民,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吧,畢竟我們還要在雲州生活。”


  說完後,黑暗中沒有立即傳出話來,也不知青川在想什麽,隻過了許久才無奈說道一句,“姐姐,你沒必要如此。”


  “我知道,說實話我也不想,但卻不得不做,即使朱老夫子可以為我們主持公道,可卻也不能事事都麻煩他。”青川做事講原則決不輕易妥協,自己今日瞞著他私自行動,依他這性子怎會輕易原諒自己,葉寒思索來了一下這才繼續說著,“青川,你可記得我們剛住到西城時,即使當時生活拮據,捉襟見肘,可為何我仍舊不時送點小禮物給陳婆?”


  陳婆,青川記得但極其不喜,典型的市井小人,庸俗鄙陋,勢利諂媚,凡事必占上一點便宜,即使現在到葉家來也不忘拿上一塊柴禾或一撮鹽巴才肯離去,活如螻蟻低賤不知為何所活。


  葉寒能感覺到青川沉默中的鄙夷、不屑和微微憤恨,繼續說著,“我知道你討厭這種人,其實誰又不討厭陳婆這種人呢?市井小人,隻愛蠅頭小利,不曉世間道理,若強行與之作對,明日雲城大街小巷談論的皆是你的醜聞,可你若拿上一包五文錢的糕點,就能讓她對你笑顏以對,事事順你。”


  葉寒說話很平靜,就如同一朵花開一葉落地,聽不出絲毫抱怨也聽不出丁點不滿,可越是這樣,青川越能聽出她的委曲求全,對生活一次次的妥協,不是不氣而是無法改變,因為他們太過弱小,弱小到連一市井小人就可以桎梏他們。


  “青川,讓蕭南這事都過去吧,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


  黑暗中青川一直沒有回複,葉寒心裏明了,她相信青川如此聰慧定能想通,於是在一夜平和的月色下,平和地走了。薔薇花藤下,青川還是一人,如來時般孤寂,未曾變過。


  不知為何,青川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他發現自己無話可說,準確地說他是沒有任何立場反駁:他的這條命是姐姐救的,他現在能過得無憂無慮也是姐姐幸苦付出的,他

  “砰!”


  一聲沉悶的肉撞聲從石桌上傳來,赫然落下兩個清晰的拳印,黑暗遮住了他眼中比夜還要深的憤恨,卻掩不了心中那激烈翻騰不止的自責和不甘。


  他還記得姐姐當日去勸學堂賠禮道歉後,自己掩不住喜悅地對師父說“他輸了”,如今回想起來,自己是多麽的可笑。他還記得當時師父聽話隻是淡然一眼,沒有任何輸贏的反應,自己當時還以為師父是因為輸了無話可說,現在再一仔細回想,他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一番,恐怕師父從一開始就料到了現在的結果吧!


  權力,或許還真是個好東西!


  夜靜無聲,而在遼闊的蒼穹之上,你聽見了命運的齒輪開始加速轉動的聲音嗎?

  昨日的不快好似被傾盆大雨洗後的湛藍碧空,根本就找不到一丁點痕跡,第二日葉家三人還是一如往常的好,家常閑聊伴著幾句鬥嘴,早飯就在一團輕鬆和諧中很快吃完,然後青川和花折梅去了勸學堂,葉寒依舊獨自一人留在家中侍弄紅薑地。


  紅薑還是一如既往地長勢喜人,葉如滴水觀音,青幽碧色映襯著頭頂這方四月天竟也毫不遜色。摸著這一張張大如蒲扇的紅薑葉,再等過上個幾天,等葉呈深綠,這攏紅薑就可以收獲了,剛好正值月末,也不知道蕭南會不會如約在蘭麝館等著自己?

  先別操心那些沒影的事兒,葉寒低頭看見這一攏紅薑地,看著看著就漸漸發起愁來——這紅薑恐怕暫時是不能種了!


  當時離開元州時太過匆忙,紅薑就帶了三包,純粹是為了解自己的思鄉情懷,後定居雲州,以種紅薑為生,是命也是出於無奈。


  本來按照自己的種植打算,每次種好的紅薑選一批上等為母薑,留作種子,可誰知紅薑被盜徹底打亂了自己的計劃讓自己損失慘重,再加上後麵幾次的紅薑全都賣出,如今僅剩的母薑根本不夠下一個月的種植,而這一批即將收獲的紅薑她也不能全部賣出,這不,除了蘭麝館和幾大酒樓的訂貨,其他的全被自己打發了。


  可即使如此,紅薑也不夠,一邊種的紅薑要減量賣出,一邊還要多留紅薑育種,這可是難壞葉寒了,要不然她也不會另辟賺錢之道,半哄半騙拉著蕭南一起畫春宮圖賺錢。


  “哎!”


  葉寒長歎一聲,感歎著生活的艱辛,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打趣,“怎麽一人在家無聊,還是想再去雲州府一遊?“


  方才想得太過入神,突然聽見有聲響起嚇得葉寒一驚,手中的水瓢一時沒拿穩就“哐鐺”落下,水撒了滿地。見是江流畫前來,還難得一回與她開玩笑,葉寒也連忙回笑嬌嗔道:“流畫姐姐,你就知道欺負我!”


  江流畫笑了笑,拉著葉寒在一旁坐下,問著葉寒昨日在雲州府可有發生何事。


  “你看我現在毫發無損,就知我昨日平安無恙。我的好姐姐,你就安心吧!”


  她不僅在雲州府沒事,還賺到了一個免費勞工,至於畫春宮圖這種上不了台麵的事情,她自是不敢讓江流畫知道,否則定是一場十級大地震。


  “你就知道對我耍嘴皮子,昨天怎沒聽你這麽能說會道?”


  葉寒不好意思,低頭“嘿嘿“幹笑兩聲,“你都聽見了?”


  “就隔著一道牆,你嗓門又這麽大,我能聽不見嗎?”然後江流畫慢慢嚴肅起來,認真說道:“昨天是青川生辰,他特意提前回來想給你個驚喜,卻沒想到撲了場空。我怕他著急,就隨便扯了個謊說你去上街轉悠去了,他這才安心在家裏等你,可等了一下午,卻等到你跟寧公子一起回來,你想他能不生氣嗎?”


  “昨天是青川的生辰??”


  葉寒很驚訝,她記得自己曾經問過青川他的生辰八字,可是被他含糊帶過了,如今怎麽又突然過起生辰了,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隻不過葉寒這一點小怪異還沒在心裏生根發芽,就被江流畫的下一句問得忘乎所以,“你老實告訴我,昨天那位寧公子,你是不是對他”


  書香清貴人家出身的江流畫,自小就懂說話的藝術,話隻說到一半,看破不點破,卻更能讓聽者意會其義,無需句句言明。


  不幸被言中女兒家心事,葉寒清亮的雙眸閃過一絲羞澀,但並沒扭捏遮掩而是大方回道:“我不否認我對他有好感,至於有沒有其它更深的感情,這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兩人認識也有段時間了,江流畫聽得出來葉寒說的都是實話,可她越是這樣,她的心中所擔憂的就越多,然後就越不知該如何開口。


  “流畫,你可是覺得我不該屬意寧致遠?”


  見江流畫深鎖眉頭不語,葉寒大概能明白她的憂慮,畢竟自己隻是一窮家女子,連小家碧玉也沾不上邊,又怎能配得上世家貴公子,可轉眼一想,葉寒又不禁覺得自己和江流畫想得太多了,她從未想過與寧致遠有什麽美好結局,她隻不過想在心有悸動之時,隨心而走談一場平淡而美好的戀愛,無關風月,無關他人。


  “不”,江流畫擔憂的不僅如此,卻不知如何開口,隻好勉強扯出一抹苦笑說道,“我瞧寧公子氣度如華,知人達禮,是一謙謙公子,應不會虧待你。”


  “流畫,你想得也太遠了吧!我不過隻說對他有好感,又不一定非要要嫁給他,而且你怎麽就知道他對我也有這份心思呢?”


  葉寒終究不是古人,所以沒法認同流畫在婚嫁上的一些觀念。她不否認寧致遠能給她愛情怦然心動的感覺,也許她也會愛上他,但這並不意味她就非君不嫁,畢竟愛情不等同於婚姻。


  江流畫羨慕葉寒的豁達,見她如此明白自己所想所愛,她也就放心了,至於其他人算了,她還是別多管閑事了。


  春分一過,雲州城的天亮得越發早,連帶著雲州城各處的熱鬧喧嘩也一並提前醒來,穿街過巷編織著雲城繁華,可凡在靠近學堂附近處,市井的喧囂總會不約而同地變成空中肉眼看不見的塵埃,沒了蹤影,隻剩下一派寧靜祥和的朗朗讀書聲從白牆黛瓦間傳出,聲聲入耳,連在街上玩鬧的黃毛小兒也會不由自主跟著念叨幾句,由此,更不用說雲州城最有名的勸學堂了。


  本是上課之時,奇怪的是青川竟然出現在學堂後院。


  走進後院主堂,青川站在屏風前的原處,記得那日自己也是在這裏偷望著姐姐的離去,而一旁站立的朱老夫子一如那日,淡然靜默,不為一風一葉所動。


  突然,青川鄭重跪拜,深深向朱老夫子磕頭於地,表情是從所未有的堅定,“師父,是我錯了!”


  朱老夫子還是一副淡然,不為物喜,不以己悲,上前扶起青川,聲音也是驚不起波瀾的平靜,問道:“你可知,你選之路,一旦開始,便永無後悔的可能?”


  “我知!”


  “青川,你可想好了?”


  驀然,青川淩然凝目,“徒兒,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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