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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鳥終別雲州,無人再看盡山頭

  “唉!”


  葉寒又是長長一聲落寂的哀歎,無聊地撥弄著指尖紅線,引得江流畫輕聲提醒道:“小葉,繡線都被你弄打結了!”


  “啊!”


  葉寒聽見連忙撤手,沒想到指尖纏繞的紅線太多一時根本無法完全撥出,反倒拉扯出更多紅線纏繞住手。江流畫半是無奈半是可惜用剪子把紅線剪開,將剪碎的紅線揉搓成團丟棄,邊還不住打趣著葉寒,“這月老真是人老糊塗了,給你亂搭了這麽多姻緣。”


  葉寒嬌嗔回了一眼江流畫,然後無力地趴在桌上,還是唉聲歎氣不止,“流畫,聽說北角花市最近來了一批金蕊秋海棠,還有天香樓的板醬鴨又到時節了,馥春閣好像出了最新的芍藥純露,據說滴上一滴,盈香滿閣……”


  秦婆婆坐在一旁箍著繡架,被葉寒一副幽怨愁悶的樣子給逗笑了,“葉丫頭看樣子是真在家關壞了,流畫,你要不帶她出去轉轉吧?”


  見有人幫自己,葉寒眼睛瞬間睜得老大,滿是渴盼地乞求望著江流畫,卻哪知江流畫根本不吃這一套,拿著繡框繼續繡著半枝太湖牡丹,“想都別想!前幾天若不是青川和花折梅及時趕到,你這條小命早就沒了,有本事你自己跟青川說去。”


  “流畫姐姐”,葉寒嗲著甜得發膩的聲音撒著嬌,嘟囔著嘴說著自己的難處,“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麽過的。我被下了禁足令,除了待在家裏哪裏也不準去,我上次就在巷尾向貨郎買了一包幹脯,青川知道後一整天都沒理我。”


  “活該!”江流畫白了葉寒一眼仍無動於衷。


  倒是秦婆婆放下手中活計,安慰著葉寒,“青川也是擔心你。別說是青川了,我們當時看見你裙角上一大灘幹涸的血跡,也是嚇了一大跳,流畫頓時就紅了眼眶。大家都是擔心你,你還是少出門,安全最為重要。”


  麵對兩人的一唱一和,葉寒隻好表麵暫時作罷,但心裏卻萬分憋屈。雖然她知道秦婆婆和江流畫都是好意,可事情不是這樣子的,殺手的目標是寧致遠,她隻是個受牽連的。她要出門,她要散散心,她還沒看夠雲州城的花花世界,誰帶她出去放放風,哪怕一秒鍾也好呀!


  江流畫的冷漠都是假裝的,瞧著安靜坐在一旁的葉寒,情緒一直低落不振,這刀子嘴也漸漸跟豆腐心一樣軟了下來,“你要是真無聊,就跟著我跟奶娘學學女紅,別每次把青川的衣物都丟給我們縫補,你這個當姐姐的也該用下心了。”


  或許是因為江流畫有一種長姐的風範,或許是因為難得有一人如姐如母地管著她,葉寒還比較吃這套,十分聽話地拿起人生第一次繡針,認真學起女紅來,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才不到一會兒,葉寒指尖就被紮了十幾下,笨拙地樣子真是讓江流畫又笑又心疼。


  “行了,你還是別學女紅了!”江流畫一把扯過葉寒手中的繡框,連忙拿了棉布給葉寒按壓傷口,等血止住了才慢慢放開,不時還輕聲罵著幾句,“見你平常一副機靈樣,怎麽雙手做起女紅就這麽笨。”


  葉寒笑著看著被仔細包紮好的食指,即使被罵了也是笑顏不減,透著一種幸福和滿足,“有個姐姐,真好!”


  秦婆婆在一旁笑著垂下臉,江流畫也是寵溺著無奈笑道:“你呀,真是”,江流畫不知該怎麽說葉寒,隻好也不由跟著笑出聲來,等到笑過後才補充一句,打趣著葉寒,“我再好,能好過那位寧公子?”


  “什麽寧公子?”


  秦婆婆立即疑惑問道,葉寒卻滿臉尷尬,使著眼色求著流畫別說了,剛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及時救了葉寒一命。


  院外敲門聲不止,而且頻率加快,聲音越來越大大,可能是敲門之人等得不耐煩了,居然大喊道:“葉寒,開門,我是蕭南,我來找你商量畫作之事。”


  葉寒就知道她跟蕭南上輩子絕對有仇,這貨就是專門來整她的,畫春宮圖又不是高雅之事,至於大聲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怕蕭南大嘴巴說出更多之事,葉寒連忙跑了出去,低聲嗬斥著,“蕭南,給我閉嘴,我家有人!”


  這時,江流畫也走了出來,站在院中問著葉寒是何人到來,而葉寒給蕭南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言辭,然後對江流畫介紹道:“流畫,這位是蕭二公子,太守蕭大人胞弟。你們可能沒見過,可你一定對他不陌生,就是他把定國公世子揍得連連求饒在地。“


  經葉寒這麽一提醒,江流畫恍然大悟,可麵色依舊不是很好,拉著葉寒退到自己身後,話語有禮卻滿是疏離,“原來是雲州府二公子,有失遠迎。不知今日駕臨敝舍,有何貴幹?”


  葉寒站在江流畫身後瞧了滿頭霧水的蕭南一眼,心下立刻明了,江流畫這是在替自己出氣呀,怪不得故意提及“雲州府”三字,原來是記起蕭南綁架自己一事,所以才有如此漠然的態度。


  蕭南也是莫名其妙,他隻不過是來找葉寒聊下畫作之事,並沒有什麽敵意,怎麽莫名就冒出一個比葉寒還要難對付的女子,別說是葉寒了,隻要是跟葉寒有關的人和事他都盡量避而遠之,因為他,惹,不,起!

  “流畫,你別擔心,蕭二公子是來還我錢的,你先進去,我在門邊跟蕭南把欠賬理清就馬上進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踏出家門一步,我發誓!”


  葉寒又勸解又發誓,江流畫就是再不願意也隻好回去,隻不過蕭南在她心裏就等同於張煜之類,不免對葉寒的安全有所擔憂,然後就趴在門邊悄悄看著,即使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談話,看著也能緩解一下擔心。


  院門邊,葉寒壓低了聲音,小聲說著,“你一天沒事,跑到我家幹嘛?別說是畫作之事,我不信!”


  蕭南也沒想葉寒會相信,但看著葉寒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樣子,忍不住嘲笑著,“聽說你跟寧兄在江邊千帆樓遇襲,所以我今日特來看看你,看你是否四肢健全頭腦無損。”


  葉寒雙手抱胸,冷冷看著蕭南,“現在你看夠了!現在哪來的回哪去,還有,別一天到處嚷嚷畫作之事,小心我也把你的小秘密全抖出來。”


  說完,葉寒就準備關門,卻一把被蕭南攔住,急忙說著,“別別別,我來找你真的是有正事。”


  葉寒遲疑一下,放開了門把,語氣不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這女人,怎麽”,蕭南貴為世家公子哥,平日結交的都是談笑鴻儒之輩,哪有如葉寒般出口皆市井粗俗之言,一時竟無話可說。


  “有事快說,不說我關門了!”


  算了,蕭南暫時放棄與葉寒鬥嘴,說明來意,“我確實是為畫作而來,但聽說你最近被禁足了,所以寧兄托我來看下是否無恙。”


  原來是寧致遠的囑托,怪不得蕭南這個公子哥今日會屈尊降貴跑到這西城貧民之地,而且還肯給她這個“情敵“通風報信,看來這愛情的力量果然是真偉大呀,葉寒心裏不禁“感慨”道。


  “替我向他帶句話,說我一切安好。如果你沒別的事,我就關門了。”


  “等等,“蕭南把手仍擋在門中間製止著葉寒關門,而眉色之間生起幾分為難之色,猶豫說道,“還有一事,我想還是告訴你一下——林弋明天要走了。”


  “林弋?她要去哪兒?”


  葉寒驚訝一聲,這才想起自從過年跟她莫名鬧翻之後,她們之間就少有聯係,而現在突然之間聽到她要離去的消息,葉寒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她畢竟是自己來雲州城交到的第一個知己好友。


  “不知道。”蕭南搖了搖頭,臨走前還不忘補充一句,麵色糾結,“這也是他,讓我告訴你的。”


  是夜,葉寒在床上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想起林弋明天就要走了,心裏莫名一陣酸意,然後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送她一程。


  在夏初的季節,四月的尾巴追上了五月的陽光,雲州城的清晨彌漫了一層層奶白色的霧氣,如仙如幻,如夢如煙,在這樣一個唯美又普普通通的濃霧朦朧中,寂靜無人的小巷中穿梭著馬車噠噠作響,仿佛如迷路的忙人孜孜不倦追逐著霧散過後的大晴天。


  葉寒坐在車內,沉默不語,想起今日在餐桌上自己的決定,“我今日想出城一趟”,然後是青川聽後的無聲反對,雖然知道這樣做會讓青川傷心,但她還是不得不做,“林弋今日要走,我想去送送她”。


  她記得自己說完後,青川喝粥的手遲疑了一會兒,雖然臉色依舊沒有絲毫鬆動,但也沒有開口阻止,算是無聲同意了,怕她再次遇到危險,青川讓花折梅跟著她一起去,並囑咐她早點回家。


  短短一番回憶,馬車轉眼就出了城,城外十裏處有一座長亭,專門是送人別友之處,葉寒沒敢坐在亭中,或許怕是尷尬,便站在長亭不遠處的路碑後等著。


  從霧氣彌漫到豔陽高照,從寂靜無聲到蟲鳴蟬聲,從漫漫空長路到車馬奔馳屢過,長亭周圍無處不淚雨泣說別離,直到看見那一襲如七月石榴花火般的清麗女子款款走下馬車,笑語與人道著分離。


  寧致遠、蕭南都來了,葉寒躲在路碑後偷看著三人談笑風生,都說離別最是傷人,卻不知這世上還有一種豁達曠然的分別。


  林弋謝過好友送別,接過禮物放在一旁,眼角瞥了不遠處的路碑,無聲偷笑一下,然後讓你寧致遠和蕭南二人暫且等她一下,於是妖嬈款款地走到路碑處。


  “出來吧,你的尾巴都露出來。”


  林弋拍了拍低頭吃草的馬,葉寒這才從路碑後拖拖拉拉地慢慢挪了出來,雖然知道自己這一做法無疑是掩耳盜鈴,愚蠢且好笑。


  “行了,既然來送我就大大方方地送,有什麽眼淚別語都說出來吧,我等會兒走了可什麽都聽不到了。”林弋瞧了旁邊馬車一眼,立刻補充道,“別忘了,說之前記得提前清場,我可沒有當戲子的習慣。”


  花折梅極其哀怨地瞪了林弋一眼,然後極其不願地下了馬車,坐到不遠處的長亭等著葉寒。


  林弋瞧著長亭中坐著的花折梅,不禁嘲笑一句,“他不會是青川派來監視你的吧?”


  “青川怕我出事,所以讓他跟著我。”林弋今日就要離去,葉寒不想跟她有所爭吵,盡量保持心平氣和。


  聽後,林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麽話題可說,雙眼放空在蔚藍蒼穹之上,倒是葉寒好奇問道:“你為什麽要離開?”


  林弋本是清麗溫婉女子,深閨繡花愁傷春才最適合她的,可說出的話卻是南轅北轍,“一個地方待煩了,然後想去其它地方看看。聽說東海有鮫人出沒,說不定我還可以捕一頭鮫人回來。”


  人受的是世俗規矩,話說的卻是雲鶴灑脫,心更是無邊的海闊天高,葉寒羨慕林弋的自由,如風吹雲動,不受世間一草一物拘束,要的是瀟灑,求的是心歡,可惜她在意多人和事太多,她做不到。


  林弋突然淡淡感歎說道,好像是說給給葉寒聽又好像不是,“其實,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古靈精怪,又天真浪漫,有時候勇敢果斷,也有時候吵鬧煩人,覺得春花秋夜好,便固執地喜歡一物到死,肆意地活得沒心沒肺,卻猝不及防被命運玩弄得體無完膚”


  林弋一直在說,葉寒一直在聽,雖然她很多時候並沒有聽懂,但她能聽出那淡然話聲中的無奈與傷痛,那是叫成長的代價。


  “知道我為什麽叫林弋嗎?”


  葉寒搖了搖頭,卻見林弋輕笑一下,毫不客氣的自諷著,“弋,禽鳥也,也是用來射鳥的繩箭。我就是林中的一隻禽鳥,被自己係上繩子的箭給射住了,然後世間便再無我這麽一個人。”


  林弋看著似懂非懂的葉寒,仰天笑去悲傷,眼淚強忍回流回心,自嚐往事苦果,然後回頭看見前方寧致遠投射過來的目光,林弋又看著葉寒,似悲哀又似可憐輕輕歎著,“小丫頭,你怎麽總給自己找難題?家裏有一個傾世容顏的小少年還沒解決,又喜歡上了一個跟你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男人,你這一生,注定比我還慘!”


  葉寒不解地望著寧致遠,清朗一身,穿的是自己最愛的藏青色長袍,笑容是一如月下清朗的容顏,而林弋的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了,但這種好似一種被詛咒的命運早已貼上了悲劇的標簽,讓她很是不喜歡,卻無法理直氣壯反駁。


  “行了,我該走了!”


  林弋釋然一笑回到最初的灑脫,跟人道著最後的別離,也許今日之後,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了。林弋坐在馬車笑言一聲,“今日一別,有緣再見!”


  “等等!”


  葉寒突然喊住連忙跑了過來,手中還抱有一白色麻布包,沉甸甸地遞上了馬車,“這是紅薑,我知道你很喜歡。裏麵有紅薑的種植方法,你無事可以試著種下。每次種時最好分成小量種植,我怕你不熟紅薑屬性,一下全種死了。”


  林弋低頭打開袋口,粉色的薑色伴著清新的味道,聞著十分舒服,一看就知道選的是最好的紅薑,林弋笑著打趣著,“小丫頭可真大方,你就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你放一百個心,我可留有絕活,不怕你搶我生意,就怕你白白糟蹋了我的紅薑。”


  真是個單純的小丫頭,跟自己年輕時真像!


  林弋最後還是走了,別離延遲再長,也是有盡頭的。


  站在長亭外,看著延綿不見頭的官道最後變得空空蕩蕩無物,葉寒終究還是不舍,無論林弋之前與她有何過節,她畢竟是自己在這個時代中結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雖然她有時候話難聽了些,但她知道這並不是林弋的本意,她相信在她強勢的外表下有一顆這世上最柔軟最美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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