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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嗔癡恨愛惡欲,皆有情字一心生(下)

  “等等!”


  齊滿錢突然停下腳步,隻不過卻沒有下意識地轉過頭來,隻覺身後燈火通明如火口口舔舐自己身後一片炙熱,猶如危險臨近。


  等不及聽他人餘下的話語,齊滿錢猛然甩開妻兒的手,撒開步子慌忙地向前跑,可跑得再快也沒跑出吳伯家的幾平方米的小院,就被一躍而來的於一和花折梅撲倒在地,隻見兩人一人拎著齊滿錢肥大的半身黑色大褂袖子,同時拉扯,隻聽“嘶“的一聲,黑色大褂碎成兩半,露出裏麵雪白的無袖坎肩,對了,還有一袋袋緊緊捆綁在身上的錢袋,整整繞了三圈,布滿了整個前胸後背。


  一屋子的人都擁擠在巴掌大的小院中,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尤其是吳伯最為震驚,那一個個鼓囊的錢袋,還有的露出點白花花的動人的銀色光澤,幾十個這樣的錢袋,可想而知這無疑是一筆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滿錢,你哪來這麽多錢?”


  齊滿錢頓時人如其名,滿眼都是錢,周圍傳來的目光無論好壞都成了謀奪他銀子的不懷好意,他憤恨地紅著眼嚇著他人,連自己的妻兒老母都不放過,幼小的孩童經不住嚇抱著母親嚎嚎大哭起來。


  可齊滿錢充耳不聞,隻死死抱住身上一個個飽實的錢袋,好像守住了錢袋就如同守住了他的命根子一樣,看他滿眼隻剩下錢那樣的瘋癲樣,那些錢袋現在不正是他的命根子嗎?


  葉寒剛才隻不過想試探一下,沒想到真讓她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怪不得齊滿錢剛才突然變得大方起來,連高利貸都不怕,原來是因為身懷巨款呀!隻不過,這筆巨款,恐怕都是沾著洗不淨的汙穢吧!


  “說,這些錢哪來的?”


  於一冷眼冷臉,還不及齊滿錢的瘦削身子竟單手扼住他的脖子,把齊滿錢貼牆懸空起來,院內燈火隻留給大家一個清晰的背影,以及一個高於他頭頂的扭曲漲紅的臉。


  “姐姐別看!”青川反應迅速地蒙住了葉寒的眼睛,怕嚇到她,自己卻平靜地看著這一幕生動有趣的殺人場麵。


  “於一。”


  寧致遠輕揚一聲,於一瞬間鬆手立在一旁,齊滿錢摔倒在地半癱在牆邊大口喘息著,死裏逃生的感覺太過恐怖,求生的本能勝過了對金錢的追逐,頓時,隨著胸膛上下起伏的錢袋也成了一種沉重的累贅,壓迫著他呼吸艱難。


  齊滿錢費勁地扯開了層層環繞的錢袋,漲鼓鼓的錢袋失去了繩索的禁錮大大咧咧地躺了一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撒了一地,即使黑夜燈火不及白日光明,滿地白花花的銀子也被照得閃閃爍爍熠熠生輝,好看極了。


  寧致遠依舊溫潤如玉,聲音輕揚悅耳,“齊滿錢,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感歎的語句沒有感歎的意味,是肯定,是無以抗拒的強勢,還有猶如冰山一角的威脅,齊滿錢癱軟在地,無路可退,隻有老實交代。


  原來這些錢都是那些死了的船家的錢,齊滿錢趁著水匪來臨之際,大發死人財,然後借著詐死,把這些錢財據為己有,而且還可以賴掉高利貸,一舉兩得,本打算等著風頭過去了,就帶著一家老小離開,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識破。


  葉寒對滿臉淚花鼻涕的齊滿錢可沒有半點憐憫,而且心底大喊著活該。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但也真是慶幸齊滿錢的市井小家子氣,見不得銀子離身,若是他全換成幾張銀票在身,估計也不會被輕易發現其中的端倪。


  巴掌大的院子站著十幾個人顯得十分擁擠,但不知是黑夜靜謐感染了他人還是什麽原因,除了燈火搖曳偶爾跳動幾下,餘下的就是無邊的死氣沉沉,猶如鬼門大開,鬼魂幽幽,血口獠牙,驟起血雨腥風。


  屋內,葉寒看見寧致遠上前幾步走進牆邊,燈火拉長的黑影吞噬了齊滿錢,隻有聲音輕揚依舊,“還有呢?”


  “還還有什麽?”齊滿錢驚恐,結結巴巴說道。


  寧致遠輕嗬一聲,笑出了聲來,“比如,你是怎麽知道那晚有水匪來襲,然後借機斂財又逃過一劫?”


  一包鼓囊的錢袋踢到了齊滿錢身上,緊緊裹住的銀兩瞬間撐開散落了他一身,白花花的顏色像極了他身上的雪白坎肩,更像極了靈堂上到處飄滿的喪布。


  “我我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


  齊滿錢幾乎是又哭又驚恐地喊出來的,氣勢飽滿卻是低賤的乞求,他現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乞丐,比街上到處磕頭陪笑的乞丐還不如,他們求的不過是幾枚銅錢,而他求的是命,能不低賤如螻蟻嗎?

  寧致遠沒有強求,隻是轉身離開,頓時入眼的就是葉寒亭亭站在此間,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安靜地看著自己,目光他很熟悉,但也異常的陌生。他本想上前同她解釋幾句,可心中思緒千回百轉過,他還是默然放棄,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同時之間,於一軟劍出鞘,“叮”的一聲,軟劍正中齊滿錢頭頂,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頓時嚇得齊滿錢小便失禁,濕了整個□□,還聽著於一大喝道:“不能說還是不想說,還是你想去地下陪你那些被水匪殺死的兄弟?”


  “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小的害怕呀!小的在青樓解悶時,隻是偶然聽見當地官兵和一群異族人說起要夜襲江水幫船隊,所以才生了壞心思,借著水匪來襲撈一筆橫財,“一而再再而三的性命威脅,齊滿錢早被嚇得肝膽俱裂,把知道的一切全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小的當時不知道此事會鬧這麽大,居然驚動了朝廷,隻好詐死藏了起來。”


  “你說是當地的官兵還有一群異族人,一起襲擊江水幫船隊?”於一拔劍在齊滿錢眼前晃悠問道。


  “是,是這樣的,小的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原以為他們隻是劫財劫貨,可是當晚那群人根本就是見人就殺,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小的也是因為提前知曉,藏了起來這才保了一條賤命。”


  “什麽異族人,你可看清過?”


  於一依舊在問,寧致遠背過不聞,若有所思全聚繞在葉寒的滿眼清冷中,短暫又漫長的對視,終於在葉寒的轉頭不見而結束,獨落滿空惆悵。


  拷問是主要的發展事件,繼續中,沒有結束。


  齊滿錢被泛著冷光的三尺軟劍嚇得沒有心神,隻能跟著劍身晃動盡力避開,可還是有幾次淩厲的劍身從他眼睛“飄過”,嚇得滿身虛汗不止,“我當時也是隔窗看的,沒看多仔細,就見一當地官兵對一華袿飛髯的男子極其恭敬,還有那個異族人手持寶石彎刀,金發碧眼,麵闊深邃,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就隻有這些?”於一明顯不滿這個答複,手中的軟劍在齊滿錢臉上晃得更起勁,好像非割下齊滿錢二兩肉才肯信他沒有藏私。


  “真的沒有了,我真的隻看到這些,大人你想我是偷聽哪敢多看!”那輕盈飄逸的軟劍如同千萬條吐著蛇信的毒蛇,齊滿錢躲躲藏藏,生怕於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鼻子嘴巴給切下來了。


  於一突然淩然大怒,叫囂著,“鼠目賊眼,一看你就沒老實交代,看我不一劍劈了你!”


  說完,於一就舉劍而起,衝著地上半癱著齊滿錢直直劈了下去,眾人連勸解反應的時間就沒有,隻聽得全場不小的倒吸聲,驚恐拔涼,葉寒更是不解於一怎會變得如此殘暴,還是……聽從某人的指令?


  齊滿錢想抱頭鼠竄,可無奈驚嚇過多又過度,雙腿早已如爛泥一般直不起來,隻能閉眼抱頭迎接當頭一劍斬,可良久,那份冰涼鋒利的疼痛遲遲未來。


  再睜開眼時,院門大開,裏裏外外被肅嚴官兵團團圍住,巴掌大的小院站滿了人,一身黑緞長袍的蕭大人冷目鐵麵從官兵裏走出,眾人頓時一驚,立即前前後後下跪行禮。


  人跪了一地,葉寒跟青川花折梅壓低頭顱轉動眼珠交換疑問,顯然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本來隻是簡簡單單的捉水鬼怎麽就引得官府和一方太守親自出馬,他們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葉寒的疑問在心底盤旋沒有多久,就有人幫她解答疑惑。


  在吳伯家中,人人低頭跪地,唯有寧致遠挺身直立,隻向蕭大人拱手行禮,“蕭大人,水匪案已破,證人證詞一一清晰,現當麵交於大人。”


  蕭錚深夜出府,一身黑色便服打扮於常人無異,可周身難掩的莊嚴肅穆是長居高堂之上的習慣,一記淩厲的掃視就足以讓驚弓之鳥的齊滿錢渾身哆嗦,聲音是如刀的寒意,“就是他?”


  “正是此人親眼見證當地官員與異族人勾結,傷害北齊之民。”寧致遠平靜說著。


  小院太小,蕭錚瞬間眯眼看了一下,就直接吩咐道:“帶走!”


  “是!”


  官差得令,三下五下就架著癱軟的齊滿錢出了門,連著齊滿錢的家人也被一同帶出,鬼哭狼嚎聲漸漸也隨之遠去,一小方院子又陷入了夜的深沉。


  下跪磕頭真不是葉寒容易能適應的,不過還好蕭錚雖身居高位但不講排場,齊滿錢一行人被帶走了,就開口讓他們免禮。隻不過不知是女人的直覺比較靈敏,葉寒總覺得蕭錚那束探究的目光一直在他們三人身上徘徊,十分不舒服。


  蕭錚葉寒在太守夫人的壽宴上遠遠見過一麵,除了定國公世子張煜開口辱罵太守夫人時,蕭錚麵色有點陰怒嚇人外,其它時候都是極其平易近人,毫無任何官架子,隻不過臨走之前他居然向青川簡單行了一禮才轉身離開。這是不是也太過平易近人了?葉寒表示看不懂。


  官差如幽靈鬼魂,一來一去,轉眼便消失了。青川扶著葉寒在角落的石凳上坐下,替她揉著跪疼的膝蓋,麵對葉寒的疑問,青川有點譏諷回答,“我現在哪有這本事,他並不是向我行禮,而是我身後的朱老夫子。”


  經青川這麽現實的提點,葉寒瞬間明了,這朱老夫子畢竟是帝師,即使閑賦在家,可在朝廷內外的影響還是舉足輕重的。這水匪案鬧的如此大,看來蕭錚的麻煩也不少,他這應是在向朱老夫子求得一絲助力。


  葉寒黯然長歎一聲,這混官場的人心思真重,一舉一動一言都藏著彎彎繞繞的用意,不由低下頭看著正替她輕手揉搓的青川,心裏驟生質疑,她讓青川入仕是不是一件正確的決定?明明才十二三歲的少年郎,本應折花醉香春江走馬的年紀,偏早早知曉世故人情官場現形,這對他好還是不好,葉寒不由心疼。


  “姐姐,你在看什麽?”可能是葉寒的視線太過明顯,青川喚醒發呆的葉寒。


  “沒什麽。”葉寒連忙收回蔓延的失落,看著青川越發出彩的容顏,心中質疑瞬間消去,隻留下堅定不移,“我家青川長得越發俊俏,說不定沒過幾年這雲州城的媒婆就把咱家的門檻給踏破了。”


  明明知道葉寒是在打趣自己,青川卻情不自禁地臉紅,呆萌地愣了一下,又連忙低下眼,生怕有人看見裏麵卷起的春色漣漪。


  她不後悔送青川去勸學堂讀書,正如她最初的擔憂一般,青川的美太過不容世俗,這是一份被強行釘上的原罪,有人想偷想搶,想據為己有,想毀滅殆盡。侯九這個人的存在就是對她的一種永不停歇的提醒,她的力量太弱太小,她護不住青川一輩子,既然如此,還不如讓青川變強變大,讓他有能力足夠保他一世安好,畢竟靠人不如靠己。


  晚風不歇,寧致遠踩著清涼的夜風而來,步履輕緩,幾尺之遙偏偏走出了銀河的距離,是猶豫,是徘徊,是愧歉,是有口難言,是心有不安,“葉寒,我”


  “寧公子今晚真是大戲連連,一幕幕精彩絕倫環環相扣,不知道我們這些配角有沒有演好,有沒有影響你的精彩發揮?”


  別怪葉寒說話變得如此咄咄逼人,誰被利用了心裏沒有幾分氣,更不用說是被自己所在乎之人利用。


  一開始時葉寒還沒有什麽察覺,夜色共倚月下牆,挺身而出誘導齊滿錢,那時看在眼裏她是感激幸福的,即使在緊張的場麵中她也能聞到夏夜空氣中飄蕩的甜絲絲的味道,但當於一出手攔下齊滿錢時,她就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了,直到於一拷打齊滿錢,她才明白原來寧致遠一開始就有自己的另一番打算的,並非隻是簡單地幫自己幫吳家,而蕭錚恰巧出現就是最好的證明。


  也許這也說不上是利用,畢竟他確實是幫自己把齊滿錢逼出來了,解決了吳伯家的糟糕事,不是嗎?可她的心裏還是有著難以排解的別扭,特別是當他一臉歉意站在自己麵前時,這種討厭的感覺更甚。眼不見心不煩,葉寒索性直接撇過頭去,“青川,我們回家。”


  “我送你你們,回去。”寧致遠中肯提議。


  “不用,我們認路!”


  葉寒扶著青川的手掙紮地站了起來,生著氣白了寧致遠一眼,然後蹦蹦跳跳地把他甩在身後。今夜對吳伯一家無疑是一場劫後餘生,葉寒臨走前也不得不好生安撫他們一番,並囑咐他們有事記得找她幫忙。


  六月的晚風是帶著白日殘留的熱度,比溫暖多了一分赤熱,比涼爽多了一絲濕潤,浸潤在沁人的青葉香氣中,淡淡的,沒有春時的馥鬱,倒多了一縷恬淡怡人的悠遠,竭盡地勾勒著仲夏夜之夢。


  於一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有點搞不懂,“公子,你不跟葉姑娘解釋一下嗎?”


  “不用!”寧致遠淡然地笑了笑,有點無奈,卻帶著寵溺的味道,“你都能明白的事,她怎會不明白,隻不過她現在在氣頭上,等過幾天消了氣,自然就沒事了。”


  看著寧致遠這麽篤定的語氣,於一自是完全相信他,隻不過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回府吧!”


  一主一仆穿梭在雲城的黑夜裏,燈影交迭,忽閃忽明,驀然多了幾絲詭譎的味道。怎麽忘了,雲城的夏夜可是個多變的怪脾氣,此時的月明星稀,誰知它突然一眨眼,這天,是不是又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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