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兒女情長時,暗流湧動風將至(中)
葉寒走了,拉著好奇心重的青川如逃亡般離開了夢梁樓,可能她連青川是如何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也不曾想過,隻是一心害怕運河畫舫上不堪入目的糜爛畫麵教壞了青川,而且走得太急,葉寒隻能抱歉看了一眼靜立在一空月色下的孤冷身影,這難得見麵真如同牛郎織女在銀河上的鵲橋相會,於一年的翹盼,換一刻的相見,相見亦是別離。
七夕花魁競選早已結束,運河上的金粉畫舫也稀疏散去,看熱鬧的人群倒是不減,摩肩接踵,熱鬧喧嘩了一城。
出了夢梁樓,轉眼,葉寒三人就消失在看不見盡頭的人群中。
寧致遠在樓上追尋著葉寒的身影,無奈人海起伏,人山疊嶂,他還是“弄丟”了葉寒,可惜、不舍,情與何人說,初離開便思念滿頭。
明月東南升,月如霜,冷滿樓,七夕夜,團圓無奈說離愁。
一道黑影如風閃落欄椅旁,“公子。”於一喚道,口中是難得的細微喘息,寧致遠耳朵靈敏一下就捕捉到其中變化,好奇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於一自小習武,筋骨極佳,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尤其是在輕功這方麵更是無人能及,若說他現在身上青色勁服有幾條細小裂口是屬於正常,那麽他現在的輕微喘息可就不符合常理了,難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被問及如此丟臉的事,於一別說多尷尬了,滿臉黑線,可來自主子的問話他又不能不說,又氣又懊惱,悶悶說道:“剛才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徒,武功不低卻極為陰損,專挑我薄弱的地方攻擊,最後被逼得隻能向城外逃竄,所以現在才回來,望公子恕罪。”
寧致遠擺手示意於一退下,沒有怪罪他離職失責,驀然回頭見運河上紅豆館的畫舫依舊安靜停留在楊柳岸旁,畫舫內的糜爛畫麵未曾結束,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兆。
然後寧致遠把目光放空於樓外長空之中,修長食指在欄杆上看似無心卻十分規律地輕敲著,想得出神,心中迷霧漸漸散去,大概能猜出剛才發生了什麽。
於一被一群高手圍住,隻拖不傷人,是想給這邊找人爭取點時間,所以想找人的人必定也是派去這群高手的人,即使不是也必定跟青川脫不了幹係。
想到這兒,寧致遠突然有一種不受控製的無力感,這名叫青川的絕美少年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為何會出現在雲州,他的出現會不會阻礙自己在雲州、甚至在北齊的謀劃,還有,這時寧致遠骨節分明的雙手緊緊握住碗口粗的欄杆,雙眸顯得慌亂,他究竟跟葉寒是什麽關係?姐弟?寧致遠輕嗤一聲,他可不信!
“你怎麽進來的?”於一一聲驚惶質問,寧致遠聞聲轉頭一看,隻見房內燭色明亮,熠熠生輝,房內正中間,一少年背手而立,白袍無紋,容顏傾城,卻氣勢淩然。
“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陪鳶葉寒下樓了嗎?”寧致遠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對青川有氣的,連他自己也沒發現,所以剛才才氣得差點把葉寒的小名都說出來了。
怒氣藏於話間,青川聽後隻是淺然輕笑,純良無害,話也說得溫和,“你該換個護衛了。武功太差、腦子又鈍,你能完完整整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你說誰武功差腦子鈍了?”於一氣結,你可以侮辱他的人格,但絕對不能侮辱他的武功,還有智商。
青川回得淡然,“我站在房間這麽久你才發現我的存在,你不是武功差那是什麽?還有你隨隨便便就能被人引到城外,不是腦子發鈍又是什麽?”
“你”
於一氣得欲拔劍以對,寧致遠一記眼色便讓於一罷了手,冷靜問道:“青川,你有何事?”
“我落了東西,上來尋一下。”青川沒有說謊,對葉寒說的也是一樣,隻是東西尋不尋得到又是另一番事。
這樣蹩腳的借口大概也隻有葉寒才會相信,寧致遠平靜站著,直覺告訴他青川一來不止這麽簡單,必有深意。
這時,青川也已走到房外欄椅處,樓外運河人景一覽無遺,“都說長樂青樓紅館,春色香豔未央,可今日一見,才知江上雕欄畫舫,蕩漾春情無限。”說到這兒,青川意味深長問道:“不知寧公子可有同感?”
畫舫上那方大開的雕欄窗扉,窗欞成了一四四方方的華麗畫邊,是死的,是固定不變的,而裏麵的畫卻是活的,是實實在在不停在變的。
(此處省略226字,原因依舊如上,還是請各位看官自行腦補,敬請諒解。)
見寧致遠沉默不語,青川無聲一笑,“寧公子掌管著全城聞名的蘭麝館,怎麽連自己的手下都不認得了?”
蘭若,青川見過幾麵,但畫舫中的蘭若卻不是他看到的,準確地說在這之前他就知道蘭若上了紅豆館的畫舫,跟張煜一起。好像想到什麽,青川心下譏諷,這世間之事,好不荒唐!
“你這麽騙葉寒,你心安嗎?”
寧致遠冷言問道,一直以來青川在葉寒心裏就是個孩子,天真無邪,不染世俗塵埃,可實際上呢,眼前的這也叫青川的少年,在同樣的顏下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卻是那麽的老辣成熟,就好像在他身體裏住著一個遠不符合他年齡的靈魂,卻極力表現著他十二歲應有的天真無邪童去欺騙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這人心可真夠曲折扭曲的。
聽後,青川搖頭看向寧致遠,那雙如夜深邃的墨眼裏輕瀉出笑意來,一空中全是無聲的嘲諷,“那你這麽騙她,你又心安嗎?”
仿佛被人猛然鎖住喉嚨,寧致遠本能渾身一滯,忘記呼吸,惴惴不安,好像有什麽在離自己越來越遠去,“你什麽意思?”
麵對寧致遠外強中幹的“惡狠”質問,青川居然笑出了聲來,可那雙極好看的眸子中卻是冰山中的寒意,冰冷入骨,“我什麽意思?寧公子你的記性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你前天不是剛接到北齊朝廷的聖旨嗎,上麵寫著夏國質子公子遠,居北齊十載,節操素勵,經明行修,近而立之年未有妻室。先帝六女,行端儀雅,禮教克嫻,執釵亦鍾靈毓秀有詠絮之才,今及芳華待字金閨。良緣天作,今特下旨賜婚”
“你如何得知?”寧致遠心驚,若青川知道了,那葉寒又豈能不知?
青川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笑著,如大雄寶殿中普度眾生的菩薩,拈花一笑,笑盡人世苦海,笑盡世間庸人。
寧致遠很快恢複心神,負手林立於欄椅前,當慌亂散去然後心就空了,白茫茫空蕩蕩的一片,無心亦無底,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悵然望於樓外明月,故國不堪回首,終是不能兩全,一心尋於平靜,“看來朱老夫子真的很看重你,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瞞著你。”
青川冷笑,更是譏諷,既沒否認也沒肯定,隨寧致遠怎麽猜想,隻說著正事,“寧公子也知道,我姐姐葉寒年少不更事,隨便有人說什麽她就信,最容易被騙上當”
當“葉寒”兩字被提及時,就像是一記鍾鳴敲醒著離別的喪鍾,寧致遠無力地閉上了眼,想逃避卻抵不住青川如咒語般的訴說,“我姐姐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紀,不識男人本性,幾句甜言蜜語就被有心之人騙得團團轉。而如今你已有婚配,願你親自出麵斷了她的黃粱閨夢,免得她因情傷身,心成灰燼,枯萎而死。”
最後一個字,簡簡單單的一個音,卻被青川刻意拉長尾音,其字的殺傷力頓時翻了幾倍,隻見得寧致遠渾身一抖,然後便是猛然咳嗽起來,驚得於一連忙從暗處竄出,“公子,您沒事吧?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大夫!”
“無事!”寧致遠擺手不去,看向跟自己對立站在另一個世界的人,於一也看著青川,也是帶著敵對的意味,隻不過主仆二人的含義是明顯不同的。
寧致遠一手壓製住想強烈起伏的胸膛,麵色開始蒼白,強撐著說著,異常堅定,“我從未騙過葉寒,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你是說感情上,還是在欺瞞她你已有婚約這件事上?”青川一針見血問道,他深信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即使現在的寧致遠就是一普普通通為情所困的男人,他也決不放棄打擊他的機會。
寧致遠黯然低頭,然後又是猛然一陣咳嗽,像勢必想把肺咳空的感覺,青川依舊冷眼,毫無憐憫,更是雪上加霜,“我相信你在感情上對我姐姐是認真的,可這婚事,你敢發誓你真的是前天聖旨下來時才知道的嗎?”
青川允許這世間險惡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但絕不能有人欺負葉寒分毫,這是他的底線,現在有人觸碰到他的底線,所以他也絕不會留情地報複回去,“從南關江頭下至雲州的那一次,你就在謀劃,對嗎?或者在這更早,你借用他人身份在北齊經商,雖然你身為他國質子,是不能做此種之事,但夏國每年按時進貢,俯首稱臣,而且北齊朝廷每次賣兵器給你都能大賺一筆,所以對你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卻是北塞胡人不能容忍的”
寧致遠聽著,臉色變得更白,因病,也因青川所說屬實,“他們屢屢與你作對,截你貨船,派人暗殺於你。你知道北齊朝廷不會因為你一小小他國質子出頭,所以你一直在忍,也在等,等一場能打疼北齊朝廷的滔天殺戮,終於不負你望,胡人勾結定州官府還有當地水匪,偷襲北齊貨船,慘殺北齊子民百餘人,震驚朝野。再加上胡人之前種種罪狀,數罪並發,北齊朝廷斷絕了兩國交往,你終於如願以償。”
多年小心行事,布局,運籌帷幄,一樁樁不為人道的隱事從一無關緊要的人扣哦中說出,寧致遠頓時覺得一口憋了十年的濁氣終於一吐而空,異常舒暢,有種飄然解脫之感。
清眼定目,舊疾複發一時好不了,寧致遠隻能借著於一的力站起,背脊筆直,“你說的,我不否認。又或許,從我決心對付北塞胡人起,我就想到了齊夏兩國會有聯姻,隻是,我從未曾想到與北齊聯姻的人會是我。”
之前因他國質子身份,他一直猶豫不決,怕自己無法給鳶鳶一個安穩的未來,而且父王也不會答應自己娶一個平民女子,而且還是一個北齊人,但在解決完北塞胡人的事情之後,這些年困擾夏國的外患終於解決,他身上的重擔也徹底放下,所以他鼓足勇氣寫了封信給父王,告知他自己想娶鳶鳶為妻。
想到年幼就送他來北齊為質子,這些年一人在他國孤苦無依,父王覺得對不起自己便答應了,隻要他在異國他鄉過得好,有一人真心愛他對他好與他相伴一生,即便這個人隻是北齊一出身卑微的民間女子而非什麽世家貴女也不在意。
他本打算在鳶鳶今年小寒生辰時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給她個驚喜,可誰知世事變化得太快,原本身為王儲的三哥竟在與北塞胡人作戰時身受重傷命不久矣,保護家國的重任還有與北齊的聯姻都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夏國建在高山峽穀之中,不宜耕種,交通亦不便,國弱而民不強,雖名貴玉石多產,但少強軍衛國,屢屢被他國侵擾,其中以北塞胡人最盛。傳到父王這一代,夏國積弱積貧已久,北塞胡人有幾次都快殺到夏國國都。為保夏國不亡,夏國一邊與周邊他國聯姻,又送他這麽個幼子於北齊為質,借此換取絲毫支持,一邊重振軍紀,全民皆兵,共抗胡人,這才喘言苟活至今。
雖然父王這一大挽頹勢之舉,著實起了效果,但付出的代價也著實不小,光是聯姻的姐姐都送出去七八位,其中還有兩位是送到北塞胡人的狼窩裏去的,即使如此,北塞胡人也沒放棄吞並夏國的野心,為此他已有三位王兄在與胡人對決的戰役中捐軀報國了,而他因遠在北齊為質這才幸免於此。如今正值夏國危難存亡之際,他又怎能因兒女私情而棄父王家國不顧!
夏國的國情青川何嚐不知,隻是天不由人,“難道還是你那身重三箭離死不遠的三王兄,或是你那垂垂老矣的父王?除了你這唯一還活著的夏國質子,北齊朝廷還能選誰?再說,你自始至終,恐怕都未曾想過拒婚吧!”
青川今日是有備而來,句句無一不中他的要害,齊夏聯姻,對孱弱的夏國無疑是一記強大的助力,雖然他知道這是北齊朝廷把夏國用作一枚對付北塞胡人的棋子,但這是夾縫生存的夏國唯一的出路。
心裏抉擇已經作出,寧致遠背對著青川,一身孤冷,決定了與寂寞終身為伴,“葉寒”,剛說出這兩個字,寧致遠就覺得艱難,後麵的話好像卡在嗓子眼怎麽也不願意出來,“給我五日,五日後,我必定與她,一刀兩斷!”
話落了,寧致遠的力氣也被掏空了,仿佛是被人活生生挖空了心肝,血肉模糊,即使不甘,不舍,不情願,他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拿走,無能為力,道盡悲涼。悲愁入骨,壓抑已久的咳嗽排山倒海重卷而來,喉嚨一癢,一口粘稠的心血噴吐一地,血腥濃濃,血跡斑斑,“公子,公子”,於一大驚失色,這才覺察到寧致遠身體虛弱到何種地步。
“望你言出必行,勿讓她徒增傷與悲!”既然傷害無法避免,還不如早說為好,把傷害降到最低,這樣他才能慢慢地治好她的傷,等她痊愈,然後,然後陪在她身邊,這樣他也滿足。
憑借著最後一絲殘留的意誌支撐著半分清醒聽完青川之言,寧致遠緩緩點頭,如立誓莊嚴承諾。不出所料,他還是負了鳶鳶,從此她便隻長在他的心,成了他的心肝。
一江月,滿潮無聲;雙悲曲,川瀾江海,不說寧。
七夕街頭,夜下的雲州是九霄之上的天街,燈火白熾,人潮湧動,吆喝叫賣,一如白日之景,雙重繁華,雲州之城。
葉寒突然覺得青川去的時間有點久,心想是不是東西還未找到,又或者是不是他遇到了什麽危險。越想著越不安,葉寒說了自己的擔憂,拉著花折梅一起回夢梁樓找青川,卻被花折梅漫不經心地嗆了一句,“就青川這腦子,不坑別人就不錯了!”
話是這麽說,可葉寒還是放心不下,想回去找青川,但幾次都被花折梅攔下,不是說怕跟青川錯過,就說人多不好走,反正千百種稀奇古怪的理由就不讓葉寒回夢梁樓。葉寒也知花折梅好吃懶做的性子,隻要懶癌一犯坐著都嫌累,可無奈他男子天生力大,葉寒硬是被他強留在原地等青川,美其名曰怕她被人牙子給拐走了,自己卻在餛飩攤吃得不亦樂乎,隻是偶爾眼眸微深一下,當看著又端上的一碗熱餛飩。
不過還好,沒過多久青川就回來了,葉寒這才鬆了一口氣,心安十足,隻不過她這時的注意力卻分成了兩半,一半是落在平安歸來的青川身上,而另一半卻落在街邊的一小角落上,是一賣魚丸的小攤。
“怎麽現在去了這麽久,現在才回來?對了,東西找到了嗎?”葉寒打量了青川一圈,見他衣衫完整,除了臉上熱得冒了幾滴汗,一身平安,也就徹底放心了。
青川搖了搖頭,也並不在意,“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丟了就算了,下次再買。”葉寒聽後也未曾多想,隻是目光不時瞟向角落裏的小攤,青川如此心細之人怎能沒察覺到,也隨意看了一眼,笑著打趣道,“姐姐是沒吃飽,還想吃碗魚丸湯?”
“你真以為我是花折梅呀,怎麽吃也吃不飽?”葉寒沒好氣地瞪了花折梅一眼,可惜卻被無視了,吃了四碗餛飩都沒吃飽,葉寒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給他飯吃,怎麽一出門就成了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青川踢了一下花折梅,讓他注意一下,花折梅才不理會,埋頭於湯鮮味美的餛飩中去,心想著要不是我在這裏幫你打掩護,你早被葉寒識破了。
“算了,讓他吃個夠吧,反正也不差這幾個錢。”說完,便提腳向街邊角落賣魚丸的小攤走去,但腳還未跨出一步,便被青川攔下,認真勸道:“姐姐,我覺得你還是不去最好。”然後看了一眼小攤上來回跑動的幾個熟悉人影,青川深思熟慮,補充道:“我想,吳伯一家,也是這麽想的。”
這處餛飩攤跟吳伯家的魚丸攤不遠,僅僅有一街之隔,隻不過今日七夕人擁擠了整條街道,葉寒也是在無聊等待中時偶然看見的,當時隻覺賣魚丸的人很熟悉,很像吳伯,直到吳嬸、吳今,還有桑桑都接連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才完全肯定是吳伯一家在賣魚丸。
“我隻是想過去看看。”葉寒無力辯解著。
“不行!”青川難得一次對葉寒態度如此嚴肅,不僅讓一旁吃得正歡的花折梅驚愕抬頭,連葉寒本人都有點不適應,茫然瞪大雙眼看著青川,好像做錯事的學生正在接受老師嚴厲的批評一般。
葉寒坐在長凳上,眼神輕飄,心虛十足,嘟囔著嘴替自己辯解著,“我就是好久沒見了,想過去跟吳伯打聲招呼,順便也吃碗吳嬸做的魚丸湯。”
“姐姐,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青川站著筆直,居高臨下的視野讓他可以看清葉寒的一舉一動,甚至連她說謊時手指總喜歡摳著指尖的舉動都沒放過。
被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反問,葉寒難掩心虛,而她心裏怎麽想的,青川怎能不知。
別看姐姐平時一副精明聰慧的樣子,做事賺錢從不肯吃虧,其實她骨子裏是一很簡單的人,甚至於有時候過於認死理。她的為人處事原則就一條——你對她好,她還你十倍的好,你要是遇上什麽困難了,她會竭盡全力地幫你,但你要是對她壞,她能記恨你一輩子,即使有一天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要餓死了,她也絕不會幫你一下,說不定還會當著你的麵把手中多餘的饅頭一個一個扔給街上的流浪狗,但也絕不給你一丁點饅頭屑。
從南關下雲州開始,直到現在,憑心而論,無論是吳伯還是他的家人,對他們三人都是極好的,而且都是那種傻傻地隻知道付出的對你好,從不求回報,大概這就是姐姐為何會不遺餘力地幫吳伯一家,既是報恩也是報德,願世上所有的善良都能被溫柔對待。
可是,青川看著葉寒,嚴肅不減,語重心長說道:“姐姐,你也知吳伯一家是老實忠厚之人,別人占他便宜,他可以不在意,但他卻做不到自己占別人的便宜。你想想,吳伯寧願一家出來擺攤賣魚丸掙錢,也不找你幫忙,就想不給你添麻煩。若你突然出現,按你這熱心腸的性子,定少不了一陣幫忙,到時候你讓吳伯一家如何自處,如何能心安理得?”
“可總不能袖手旁觀,什麽也不幫吧?”吳伯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要出來擺攤,還有吳嬸自從被齊滿生那件事後身體就不見好過,家裏就剩一個還在讀書的兒子和一個年幼的女兒,這樣的吳家怎能讓葉寒放心。
見葉寒不再貿然行事,青川態度頓時溫和了下來,“姐姐,我知道你想幫他們,可幫也有幫的方法,你要是直接跑過去胡亂亂幫一通,可不就是幫倒忙了嗎?而且你瞧吳伯的兒子也在,他可是私塾裏應考在冊的秀才,讀書人的清高哪忍受得了他人的嗟來之食,你這無疑是在打他的臉嗎?”
被青川這樣一番有理有據的勸說,葉寒才知在這之前自己給吳伯一家添了多大的尷尬和心理負擔。
自從定州水匪事件後,吳伯死裏逃生回來,便徹底斷了跑船的念頭,為了養家便在以打魚為生。她知道後,便沒事就送些東西過去,貴重如銀兩,價廉如油鹽,可都一一被婉拒。有幾次她把東西放在門邊,敲門就走了,可第二天東西又原封不動出現在自家門口,而且還多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或一籠新鮮的河蝦。
如今一想,葉寒真想扇自己一耳光,自己那些做法可不就是暴力慈善嗎,就好像以前在讀書時,學校領導總會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給貧困學生發助學金,她當時站在第一排,她還能清楚記得那些站在台上拿著助學金卻永遠耷拉低著頭的貧困學生,完全沒有一絲被捐助後的喜悅。是呀,這世上誰願意被大張旗鼓昭告天下自己的不堪,他們是窮,但窮也有窮的尊嚴,吳伯懂,青川也懂,自己也是懂的,隻不過在關心則亂裏給忘了。
“那你有什麽法子?”葉寒現在完全聽青川的,因為她也想不出什麽有用的法子。
青川回頭看了眼充當跑堂的吳今,即使儒服下身,身著粗布麻衣,舉手投足還是難掩的書生氣,“你瞧這樣如何?吳今現在在私塾讀書,我聽說他文章做得極好,學問更是在同窗中數一數二。我請朱老夫子出麵,讓他跟私塾的管事打聲招呼,每月給學問做得最好的前三名獎以銀錢,作為鼓勵。憑著吳今的才學,定能入圍,這樣一來既能保證了讀書人的麵子,也能很好地幫助到吳家。姐姐,你說這樣好不好?”
“真是個好辦法,青川你的書真沒白讀。”要不是因為街上人多,葉寒定忍不住要大大擁抱青川一下,隻好改為捏著青川白嫩的腮幫子,嘴裏的溢美之詞聲聲不絕。
一旁,手中的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裏送著胖乎乎的餛飩,花折梅看著被葉寒捏著兩腮、笑得酸爽至極的青川,心裏暗道一句,陰險。
別以為他不知道青川玩了什麽把戲,今晚七夕,估計最高興的就屬他一人,不僅收攏了蕭錚這一有力幫手,還順便解決了寧致遠強有力的情敵,連吳今那麽一個對葉寒有好感的炮灰都一起被他收拾掉,真是一箭三雕呀。不過,鬼知道除了這些青川暗中還做了哪些事?
“對了,”葉寒高興退下少許,對青川說的方法補充道,“讓朱老夫子出錢資助吳今哥哥,這樣是不是不好?要不這樣,這錢我出了,朱老夫子隻要出下麵就行了。”
吳今,還哥哥?
青川心裏冷笑,他保證從明天開始,吳今不僅會天天留在私塾用功讀書,不用替家裏的生計操心,而且他連私塾的門都出不了,讓他心無旁騖地為科考做準備。
青川麵色如常,讓葉寒不用為此擔心,“本來勸學堂對雲州各個私塾都有捐助,以學問高低獎勉優秀學子。請朱老夫子去打聲招呼,也不過是把獎銀提高點而已,不用你出錢。”
這大概就是古代的獎學金了,葉寒借著人群中偶爾閃現的空隙看著對麵忙碌不堪的魚丸攤,吳伯剁魚燒火,吳嬸掀蓋煮魚,吳今跑堂送客,桑桑收拾桌子,雖然生活艱辛卻一家都在,煙火中團圓溫馨,葉寒看著一陣心暖,好不歡喜。
“姐姐,前麵煙花快開始了,我們也去看看。”
青川自然拉著葉寒的手,再加上他拿一張笑容綻放的俊美容顏,絲毫不會招人拒絕,葉寒也回握住青川的手,滿心答應下。她也有家人,這就是她的弟弟,對了,她還有一部不靠譜的哥哥,葉寒一把將坐在長凳上消食的花折梅突然拉起來,左手牽右手,右手牽左手,三人興衝衝地朝放煙花的高台走去。
當然在去的路上,青川和花折梅兩人的心理活動也極為豐富,至於是什麽,那就憑各位看官自行腦補了,但不容有疑,這必定精彩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