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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莫問紅塵事,終不過情字糾結(下)

  秋實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馬車走在半道就開始下,但好在沒下大,等她把還是溫熱的食盒交給將軍時,營帳外早已是鵝毛大雪紛飛,真如姑娘所說,今天是去不了西嶺了,隻能暫時將就在軍營裏住一夜。


  紫紅色的胭脂方糕是很如夢的晶瑩剔透,青川也隻吃過一次,味道如同它的顏色一般,很讓人驚豔,但吃久了便少了最初的盎然興致,他還是比較喜歡吃甜膩糯滑的薔薇元子。


  一想到薔薇元子,青川不由自主想起了葉寒,也不知她現在到西嶺梅莊沒,聽著帳外越發下大點落雪聲,不禁胡思亂想起來,很是擔憂,要是半路馬車壞了還是官道被堵了,這樣的大雪天,姐姐不得凍成個雪人。


  青川很明白自己是關心則亂了,陳福辦事一向妥當,這些事與意外他都做了詳細的安排,姐姐估計早就到西嶺別院了,現在說不定正在紅梅雪中打著雪仗呢,對了,他怎麽忘了叮囑姐姐別貪玩,小心著涼。


  “將軍!”營帳的垂地長簾被外力狠狠推開,帳外刺骨的風雪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灌了進來,莫名驚起青川一陣顫栗。


  青川看清了來人,問道:“陸知,如此貿然而來,可是有急事?”陸知知禮守律,未經通傳就闖了進來,可見一定是出了大事。


  “將軍恕罪,屬下剛收到北城門的急信,說是萬分火急,必須盡快交到您的手裏。”


  陸知以為是後褚來犯,所以顧不得滿身風霜,連忙把信件呈上,莫名,青川突然覺得心好似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不疼,但有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很沒有安全感,就好像被人無端推下懸崖,在失重和恐懼中迎接著不知何時著地的粉身碎骨。


  信,青川還是緩緩打開了,他很冷靜地看了兩遍,一字一句不敢遺漏,然後才隻能肯定等候在北城門的人沒有接到姐姐,究竟是錯過了還是……


  青川不敢往下想,立即派人飛鴿傳書去西嶺別莊,確定姐姐是否已經到了,然後又讓人傳秋實過來問話。


  “秋實,你把今日姐姐讓你來軍營送東西的過程,原原本本重複一遍。”


  青川很是冷靜,有一種冷靜得過頭讓人一看就有種不寒而栗的嚇人,讓秋實不由想起了鐵旗杆上不知被吹到何處的白骨,連忙回答,不敢有丁點隱瞞,“今日車走到鬧市,姑娘發現本該交托給陳管家給您送到軍營的食盒遺落在馬車上。姑娘怕將軍吃不到胭脂方糕,便讓我給你趁熱送來。”


  秋實說完了,青川也靜靜聽完了,營帳內明明有人、燈火通明,卻仿佛置身於陰鬼地獄,靜得可怕,隻有閻羅王的聲音,“還有呢?”


  “……好,好像……沒有了。”秋實不敢看著居於高位的將軍,他的眼神就是殺人的刀子,而自己就好像是一頭待宰的豬。


  可能人在極度恐懼的條件下,記憶力會變得異常的好,秋實突然想起,“對了,還有,姑娘還叫我在軍營住一夜,說是怕遇上風雪太大,讓我今日不用急著去西嶺別院找她。”


  想了半天隻想到一些口水話,可秋實也是沒辦法,她也想說些很重要的話,可姑娘確實沒跟她說過,說的就是一些平常的話,你讓她怎麽辦。


  青川揮手讓秋實下去,滿目頹然又積蘊著漫天的不甘,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想著,腦海快速過著葉寒對他說過的話,然後等著,等著西嶺別莊傳來的消息,一個究竟是他胡思亂想還是自欺欺人不願相信的消息。


  飛鴿傳書很快,來回半個時辰不到信件就放在了青川眼前,青川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情打開這封信件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為何自己在看完後卻極其的冷靜,而不是一掌震碎信紙成末,拔劍迎風斬雪。


  “來人!傳黑旗營帳外待命,”青川倏然站起,麵色冷凝,不見喜怒,“長途直奔南平邊境!”


  從並州東城門而出,再繞道向南而行,如此大費周章不過是出於謹慎,誰知道城內裏還有沒有青川的其他眼線,小心駛得萬年船,即使看見了也不怕,最多以為她們是往東去回北齊了,絕不會想到她們暗渡陳倉,借城外車來人往蒙混一過,去了南平。


  馬車嗒嗒而行,越往南走,官道上的馬車逐漸變少,而雪卻莫名下大,不一會兒就積雪盈尺深,馬車行駛在上麵,除了車軲轆與馬車交接處“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天地之靜,隻剩風與雪有聲。


  葉寒輕輕放下車簾,“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的心終於落地,緊繃的神經這才慢慢放鬆,車後茫然一片,隻有雪落白色,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就連一聲駿馬鳴叫都沒有,看來,她的逃亡已經成功了。


  “怎麽,擔心青川發現你走了?”江流畫沒有把話說得很直接,其實葉寒決定離開是征求過她的意見的,而且她也是參與此次逃跑策劃和實施的人員之一。


  葉寒苦澀地笑了笑,有愧疚,也有輕鬆,“他現在已經長大了,能獨當一麵,不再是需要我保護的小孩子了。就算這樣走了,我也能走得安心。”


  葉寒說的話稀疏平常,恐怕世間也隻有江流畫一人才聽得懂。可不是,青川已然長大,已然不是雲州初識時的俊朗小少年,他現在已是權霸一方的將軍,手握百萬雄兵,持冷劍上陣殺敵,威懾後褚輕易不敢進犯,當然,他的不同不僅僅是身份上的變化,還有很多,江流畫心知肚明,然後眼神自然落在了葉寒身上。


  此時葉寒右手放在脖子頸後,手指在頸後那塊看不見的肌膚處輕輕摩挲,十幾天的時間淡化了後麵的吻痕,也早已沒有了最初時細微的疼痛感,可她卻心驚到現在也沒停過。


  頸後的吻痕是流畫發現的,那日起來後這後頸處便有點輕微酸痛,她一直以為是落枕所致。那時她還與秋實不是很熟,理所當然讓流畫幫她推拿幾下,沒曾想到竟然是……


  葉寒不知怎麽描繪她在銅鏡中看到自己後頸吻痕斑駁的心情,是難以置信,還是心驚膽顫,過了這麽久她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能確定的是後頸處的吻痕應該是那夜與青川同床而眠時留下的,吻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怪不得她一直沒有發現異常。


  現在想想,今日離開估計就是在發現那時就隱隱下了決定,從青川刮去絡腮胡子恢複本來麵目那天起,她就借機順水推舟,青川裝著不說明,她便裝傻充愣。她盡可能地裝著不知他眼中越來越重的感情與欲望,盡可能地不排斥他的親密接觸,在他麵前盡可能做到自然,就像他們還在雲州時的平常模樣。


  她知道青川信了,否則也不會隻派一個護衛護送她去西嶺梅莊,所以她成功了,因為她已經離開了並州城,踏上了去南平的路上。南行一去,無論是並州還是紅綾鎮,都離她越來越遠,最後都隻成了她夢裏的一角,今生不回。


  對青川,葉寒隻有惜別,歉意卻很少,反倒是近在咫尺的江流畫,對她的歉意葉寒才是重得難受壓心,“流畫,對不起,又讓你陪我開始顛沛流離了。”


  “我明白你的難處,反正我早就沒家了,好不容易有了你這麽一個妹妹,我這個當姐姐的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離去。”奶娘走了,葉寒就成了她唯一的親人,相依為命兩年,誰都做不到眼睜睜見另一人孤自離去。


  “那陸將軍呢,你……真能放下?”這就是葉寒對流畫愧疚不下的原因,跟流畫認識這麽久,陸知是唯一一個能讓她氣急敗壞的人,恐怕也是唯一一個能讓她終生忘不掉的人。


  聽到那根木頭,江流畫苦苦笑了一下,仰頭看著空空蕩蕩的馬車頂部,無奈又認命,“放不放得下又怎樣,我已是殘花敗柳,注定了配不上他,離開也許是我最好的抉擇吧!”


  “……”,葉寒很是擔心地看著她,但又欲言又止,眉間驟起的疑惑找不到答案,猶豫地看了一眼悲色滿臉的江流畫,再三猶豫一二,還是沒有勇氣說出,等她們安定下來,再找一可靠的大夫查證一二再說,省得現在說出來,引得流畫空歡喜一場,徒增悲傷。


  “籲……”


  隨著一聲拉長的籲聲,馬車慢慢停了下來,然後就聽見馬夫在外問著,“姑娘,前方的路被人擋了,還走嗎?”


  嗨,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當然還得走,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總不能讓她們大晚上的睡在馬車上吧,“那就從一旁的空道上繞過去,隻要天黑前到達南平邊境小鎮就行了。”出門在外,凡事能忍則忍,少惹事就行。


  馬車剛走上幾步,又戛然停下,車內的葉寒和江流畫一時措不及防,身子向前傾差點摔下座來。還未等葉寒找他算賬,就聽見馬夫老實巴交的聲音犯著難問道:“姑娘,一旁的空道也被他們占了,過不去!”


  葉寒隨聲掀起車簾望去,手頓時停在半空,前傾的身子半天僵硬不動。而遲遲未見葉寒說話的江流畫,在車內問著葉寒外麵到底發生了何事,這才引得葉寒漸漸回了神。


  “流畫,你別下來!”


  葉寒沒有回頭,隻有急促的一聲叮囑,便快速下了馬車。葉寒如此奇怪的舉動,江流畫隱隱感覺不妙,掀簾一看,心跳頓時漏了半截——前方黑色勁裝騎兵整齊排列在道路上,白雪埋地,寬闊的雪道上望不盡的黑色成了最顯眼的顏色,肅穆冷然,天地冰雪再冷,也不及他們蔓延至全身的心驚膽顫。嚴陣以待,正中間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好似已等候多時。


  江流畫連忙跳下了馬車,驚慌拉著葉寒,“是青川!”


  葉寒很是冷靜,可能是這場滿天鵝毛大雪驅走了她的慌張,朝江流畫輕輕看了下,讓她在馬車邊別動,然後自己徑直向前走了去。


  雪好似又下大了幾分,青川身上已覆蓋了一層雪,隨著他騎馬向前幾步,積雪倏然滑落而下,沒入在漫天雪地裏,沒了影。


  “姐姐不是去西嶺嗎,怎麽卻向南走,可是不識路,走錯了方向?”


  葉寒今日隻穿了一襲淡藍色的齊腰襦裙,本是宜家宜居的打扮,若是出門也是可行,隻需披上一襲狐裘披風便可擋風禦寒,很是適合去西嶺梅莊。可漫然起霧的雪色飄舞中,那一抹淡藍勝似暖日水煙的明媚,卻生生刺痛了青川的眼。


  下來太急,來不及尋披風擋寒,或許是見到青川如寒碑屹立在雪中時,她便忘了。當最初的慌亂在寒風冷雪中淡淡散去,站在寬闊雪道的中間,前方與青川僅隔幾丈之遙,驀然,她內心極其的平靜,天地渾然不能動搖她離去的決心。


  葉寒沒有回應,可她越是不說話,越是冷靜,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前方如陌生人般看著他,青川就越抑不住內心狂嘯的野獸,“你這恐怕不是要去西嶺梅莊,而是要去南平吧?”


  秋實性子單純,派她來給自己送東西,最不容易引起自己懷疑,即使他當時品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異,即使他再次逼問秋實複述今日之事,他也沒有多想,因為無論什麽話從老實巴交的秋實口中說出來都變得清清白白,根本讓人生不起多想。


  若不是陳副做事考慮周全,在北城門外也安排了人接應,否則他也不會發現其中有疑,回想起這段時間姐姐的如常以及與她相處時的點滴,他才幡然醒悟,笑著自己可笑,竟然連她計劃離開也沒察覺,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在處心積慮騙自己!

  青川他恨,恨葉寒離開他,更恨她騙他,他的恨意越深,他的臉色越是正常,聲音更是平靜如水,“可是我哪裏沒做好,惹得姐姐不快,竟然要不告而別離開並州?去南平山高水長,路途遙遠,姐姐應提前告知我一聲,我也好派人隨身保護你,若你要是不小心遇見個壞人,可怎麽辦?”


  西通後褚,北是夏國與北胡,都是姐姐不可能去之地,而東回北齊,吳越兩王爭權日盛,光是柳銘一人,按姐姐小心為上的性子,絕不會冒這個險自投羅網,所以,她的“離開”隻能往南走。南平雖路途坎坷,但勝在鮮少戰爭,民風淳樸,憑著自己對姐姐的了解,她絕對會選擇去南平,這也就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通往南平的必經之路上。


  青川騎馬悠閑向前走著,冰冷雪天中笑顏驚豔傾城,“哦,我忘了,姐姐一定是怨我太忙沒時間陪你,所以才負氣離開。要不這樣,我今日陪你去西嶺梅莊住上幾日,就當我向姐姐賠罪?”


  長鞭在手,大權在握,指點江山,睥睨天下,現在在自己麵前的青川,才是最真實的他。以前雲州城葉家小院中的小少年早已沒了,隻是她一廂情願,把對青川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期的雲州裏,誤了自己,也誤了青川,而重逢後還在自己麵前還裝著三年前的模樣,隻為喚醒她的親情,想留住她罷了。


  陰一句陽一句的話,從如此陌生的青川口中說出來,葉寒聽夠了,抬頭直視望著青川,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是青川最恨的清冷和平常,淡笑著回道:“我離開雲州也有兩三年,怪想家的,所以我想回雲州看看故人。”


  青川諷刺一笑,好不傾城,驚豔得一旁馬夫失了神,“姐姐說的可真是奇怪,我和花折梅都在並州,雲州城那個家哪還有什麽人?對了,就連寧致遠也在不遠的夏國,除此之外我還真不想不起雲州城裏哪兒還有姐姐口中的故人?”


  葉寒剛才說話很有保留,就是想給彼此留點日後再見的餘地,可沒想到青川卻一次性就把話說絕了,把麵對麵的兩人活生生丟在了滿風的尷尬裏。


  葉寒還是沒說話了,不知是因為不想對自己說,還是因為他提到了某個她不願提及的人,如此一邪想,青川的妒火瞬間燒身,口便沒有了遮攔,“姐姐不會是厭惡我,所以才想離開並州吧?我真的有這麽令人討厭,讓你跟我相處時都裝著虛情假意?你不是說你想去西嶺看紅梅傲雪嗎,為何又生生騙我,離我而去?”


  青川句句戳心的“指控”,讓葉寒心生愧疚忍不住低下了頭,可這一幕在青川眼裏卻生生誤解成她對自己的厭惡,無形中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咬牙切齒說道:“我在你眼你,就這麽不堪嗎,讓你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不是!”


  葉寒連忙否認,可惜大雪彌漫了眼眸,寒風吹散了剛開口的話,誤導了青川本就曲解的心,青川根本不給葉寒再次解釋的機會,直接揚鞭一起,□□的駿馬嘶吼一聲,徑直向葉寒跑來,站在路旁的江流畫一見頓時被嚇軟了雙腿,被一旁車夫及時扶著這才沒摔倒在雪地裏。


  駿馬一過,揚起白雪如塵,站在原地的葉寒也不見了,聽著從遠處飄來的熟悉叫喊聲,江流畫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了肚裏,還好,青川隻是把葉寒擄走了。


  可轉念一想,江流畫又恐懼上心,葉寒現在在青川手裏,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連忙想駕著馬車追去,卻沒曾想到卻被人一把甩在了馬上,掙紮叫喊才不下幾句,就被一記手刀砍下,失了意識。


  “老大,將軍走了,這女人怎辦?”


  名喚老大的人抬都沒抬頭,直接說道:“將軍之前有命,將這個女人帶回軍營,丟到陸將軍的營帳中,其它的事不需我們管。”


  長河咆哮,不應在風雪,寒露迎霜降,滄河上的冰又厚上了幾尺,曇花一現的黃昏實在不應出現在這北風雪國裏,就好似葉寒的離去不應在有青川的並州裏。人間不過枉然一夢,誰知真實,誰明虛境,誰又能辨你對還是我錯,終不過樹下一夢黃粱,何須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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