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一茉思流夜,奈何明月不識心
是夜,月落霜華,鳥宿池邊樹,庭院幽幽人聲靜,偶爾清風一過驚起幾聲鳴蟬響,蟋蟀輕和,共譜一調仲夏夜曲,半盞茶後“曲”止,頓時更顯夜深人長靜。
深夜難眠,並非是因枕邊之人未能伴於床側,而是很多煩雜的事接踵而來,聚在心頭,弄得人實在難以入眠,索性便起了身,倚在西窗旁,看著窗外月色如華,或侍弄著窗邊含苞綻放的茉莉花,雖仍無困意但也漸平了煩雜思緒。
“三更快近,姐姐怎還未就寢,難不成是因為我不在身邊所以睡不著?”
驀然身後傳來青川一聲逗弄戲謔之語,如黑蛇突然爬至她肩頭,嚇得葉寒渾身一顫,差點把一旁放置茉莉花的高凳花架都推倒了。
葉寒受了驚嚇,一把推開了青川伸過來扶她的手,一手捂著心口一臉驚魂未定,沒好氣問著,“你怎麽回來?”她聽說這幾日軍營連開慶功宴,他作為主帥不能缺席。
青川本是想與葉寒開下玩笑,沒曾想卻把她嚇到一番,於是連忙道著歉意,邊扶著葉寒在一旁桌邊坐下,又倒了一杯暖茶給她壓驚,見她受驚的小臉回了恢複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姐姐剛才在想什麽,這麽入神,連我進門都沒聽見?”青川隨口問道,想與葉寒閑聊幾句,一日未見他想多聽聽她的聲音。
“也沒想什麽。”葉寒抽出被青川握著的手,揉著自己想了一天發疼的腦仁處,本想隨意敷衍幾句就過了,卻沒曾想到無意撞見了青川那雙透著探究的深憂墨眼,到嘴的話又連忙改了口,“還不是為了斜陽巷學堂的事。”
聽後,青川墨眼一笑著,回道:“我怎麽聽說昨日江流畫跑到你這向你哭訴陸知欺負她?我還以為與斜陽巷學堂相比,我還以為姐姐更關心的應該是江流畫才對。”
不知為何,今夜突然回來的青川好似與以往不同,同樣是深情款款少年柔情,卻讓她莫名心生警覺,昨日之事除了她與江流畫二人外就隻有常嬤嬤知道,而今日府內有賊闖入,青川回來第一件事未關心自己是否無礙,而是先說起昨日自己與流畫之事,這其中迷霧重重,陷阱更是重重,看來她得加倍小心應對才是。
“這常嬤嬤還真什麽都跟你說!”
葉寒借力打力,嗔怒一聲不帶好臉不回道,明顯告訴著他自己心情不好別來惹她,而如此一副含怨帶怒的不悅模樣入了青川眼卻硬生生被他當成了葉寒在對他撒嬌,頓時心軟如水,連忙低聲下氣哄著她到底所氣何事。
見青川軟了話語,葉寒也順勢借梯下坎,回道:“還不是你手下那位陸將軍!跟流畫說什麽等後褚國滅,他才會娶流畫。”說到這兒,葉寒抬頭問著青川,滿臉含怒問道:“你知道流畫怎麽回答的嗎?”
青川撩開葉寒覆落在臉頰旁的碎發別在耳後,配合著她的問話,搖頭不知,然後就聽見她氣呼呼說道:“流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說願意等著陸知,等到後褚滅國陸知為他父母報仇雪恨的那一天。可這後褚又不是一處小小的強盜窩,哪能說滅就滅了,若後褚十年二十年都還在,她不得苦等十年二十年?”
“不用等這麽久,你放心最多一兩年陸知就能把江流畫娶回家去。”青川撫著葉寒氣呼呼的小臉,耐心哄著,可葉寒正在氣頭上,哪聽得進去,反倒把怨氣都撒在了他身上,“還不是你的錯!你若直接下死命令讓陸知娶了流畫,哪還有這檔子煩心事?”
葉寒這小脾氣說來就來,青川也拿她沒辦法,隻能耐著性子哄著,“你不是說過感情的事他人不可勉強嗎?若我真下軍令讓陸知娶了江流畫,先別說這有違陸知對他亡夫亡母所立之誓,即便是江流畫知道後也不會答應的,你說是不是?”
“我……”,葉寒說不過青川,青川太懂她的性子,知道如何讓她泄氣又讓她還不去嘴,她一下就成了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趴在他的懷裏,不知說何才好。
此時午夜將近,屋內新添的幾盆鴛鴦茉莉幽然綻放,外間重瓣紫玉雍容,內裏輕盈白璧無暇,可一覽盡細蕊淺金,細嗅間幽香陣陣縈繞,沁人心脾。
青川看著有幾絲好奇,“怎麽一日未見,這屋內便多了幾盆茉莉?”
聽後,葉寒順著青川探究的目光一同望向對麵的一盆鴛鴦茉莉,解釋道:“這並州雖已入夏,但繁花卻不如雲州似錦,好生單調,也隻有這茉莉正值花期,開得正好,很是喜人,便搬了幾盆放置在屋中,添色添香。”
邊說著,葉寒邊走了過去,摘下幾朵剛開的茉莉放在手心,低頭輕嗅幾口,貪戀著這夏夜時分的清幽香氣。見青川也走了過來,葉寒突然孩子氣般舉著手中的茉莉香氣送至他的口鼻處,開心問道:“香嗎?”
青川柔情望著葉寒,低頭在她手心深吸一口,嘴唇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在葉寒手心輕啄一口,癢得她條件性反射連忙縮回手來,此時耳邊也隨之傳來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好香,但沒姐姐香。”
這少年英雄的柔情蜜語,在這夏夜暖風中尤其醉人,瞬間便讓葉寒紅了耳垂,低頭不敢看他,隻好後退幾步隔出了一段距離稀釋掉兩人之間那股燥人的曖昧,手輕搖著一旁半垂著的茉莉枝條,邊找著話轉移尷尬,“這茉莉好生奇怪,不過才搬進屋中一日,開出的花卻遠沒有院子中的茉莉來得好看,連這葉子都看似萎蔫了不少?’
聽葉寒如此一說,青川本就抱有幾絲好奇的心便多看了這茉莉幾眼,見花盆底下托盤靜水滿溢,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緣由,“這茉莉喜陽,一天到晚不見光放置屋內多少有些不利於它生長。而且你看這盆下澆水這麽多,盆土潮濕花根一直悶在裏麵不透氣,自然是長得不如庭中種的茉莉。”
葉寒聽後恍然大悟,卻好奇上下打量了青川幾眼,很是納悶,“真是奇了怪了,你一帶兵打仗的將軍,怎麽會懂這些花花草草的瑣事?”
青川抱著葉寒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聽後半晌,葉寒這才品出不對勁,嬌嗔道:“你嫌我讀書少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挖苦人。”
“為夫哪敢,夫人莫氣。”
青川說著戲文裏的酸詞老語,卻在此時此景莫名平添了另一番溫柔繾綣,葉寒聽了也不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卻仍死鴨子嘴硬,“誰需要你提醒!我自小與菜打交道,難道還不知如何種這花嗎?再說,你還是我種紅薑帶大的呢!”
“是是是!”青川連連點頭,賠著笑附和著葉寒說的話,把她的小脾氣小任性全一一接受,好不寵溺,一時情暖忘卻紛紛心事。
突起幾聲敲門聲,門外便傳來幾聲話,“將軍,該是時候回營了,肅老王爺還等著與你促膝長談西境戰事。”
這時,葉寒才猛然驚醒,詫異道:“你今夜還要回軍營?”
青川低頭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望著她的眼很是高興,“怎麽,姐姐舍不得我?”
“我才沒有!”葉寒回得直接,可心裏卻莫名起了一陣慌亂,有些奇怪問道:“軍營路遠,你何必來回如此奔波?”
“我想姐姐了,所以就回來看看你。”青川也不婉轉幾下,直言心聲,可葉寒聽後卻慢慢冷了心涼,心間漸起薄冰飄雪,思緒說不出的混亂。
門外敲門聲又起了三下,無話卻意在催促,青川將是要走,雙手抬著葉寒的臉,笑著逗著她,“我這就要走了,姐姐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喉嚨好似瞬間啞了,葉寒有那麽一半衝動又有那麽一半僥幸在她心中徘徊不下,屢屢得不出抉擇,而此時準備離去的青川看著葉寒也沉默不語,眼中的幽深如夜緩緩展開,驚濤拍岸飛沙走石亦不可比,因為裏麵蘊釀著的是他也無法控製的毀滅與暴怒。
還是不忍心,青川強壓下心裏的不快,叮囑著葉寒,“睡前記得鎖好門窗,今日剛有賊人闖入,大意不得。”
握著自己的手緩緩鬆開,溫暖了半夜的手落在夏風涼夜裏頓時便生了涼,葉寒低垂著頭不敢目送青川,心裏仍猶豫不決難下抉擇。
“等等!”
在青川快走到門邊時,葉寒終於下定決心,大聲喊住他,雖然難以開口但她卻不得不說,“青川,今日那個闖入府中的賊人,其實是……於一。”
終於說出來了,葉寒不由心裏大鬆了一口氣,同樣的背對著葉寒的青川,那緊繃厚實的肩膀也隨之一鬆,快要形成的雷霆之怒瞬間土崩瓦解。
“於一?他來找你幹嘛?”青川臉上生著詫異,但隻事浮在麵上,並不是從心而來。
到了這個地步,葉寒也隻能如實以告了,“他……他是替寧致遠來找我的。去年你占了紅綾鎮,我和流畫都被你抓到了並州,所以,便派了於一來尋我。還有,冬月那次有外敵夜闖端王府,也是於一。”
顯然葉寒坦白從寬的態度暫時讓青川很滿意,可這並不能消除他心中全部的怒氣,繼續笑著問著,“還有呢?”
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青川全然像是一個被戴了綠帽的丈夫,雖然笑著卻是笑裏藏刀,好生嚇人,而她就是正被他“嚴刑逼問”的妻子,葉寒根本不敢再有心隱瞞,於是把下午之事全一一托出,“於一還拿了一支白梨簪花給我……但我沒要,我讓他還給寧致遠,還讓他別再來找我。”
青川踱步走近,抬起葉寒低垂“認錯”的頭,手指摩挲著她小巧的下巴,突然斂笑問道:“沒有了?”
此時的青川太過可怕,葉寒強忍著冷噤顫意,喉嚨強咽下一口口水,怯怯地望著那雙幽深如夜的墨眼,認真搖了搖頭,“真的沒有了。”
四目相對,夏夜無聲,空氣仿若凝固,時間也成了靜止,突然,青川一笑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安靜氣氛,然後俯首吻住葉寒的唇與她唇齒交纏。葉寒受不住青川如此猛烈的激吻,雙手推拒掙紮一番但無濟於事,隻能軟在他的懷裏無力承受著他的索取。
在葉寒以為自己快窒息時,青川終於舍得放開了她。
“姐姐,我今日很高興。”
葉寒窩在青川的胸膛上,聽著那急促跳動的心跳聲,她能聽出他的喜悅,更明白他為何高興如此,但她現在都無心理會,隻在心中暗歎著,好險!她怎麽忘了這圍成鐵桶的端王府,若不是青川點頭授意,就憑於一武功再高恐怕也難進府中重心之地,今日一切不過是青川對她的一番試探而已。
低頭看著懷裏的人兒一臉倦容,眼下都已泛青色了,青川便不再為難她,抱著葉寒到床上輕手為她蓋上薄被,不舍撫著她的眉眼,“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便回來看你。”
可惜驚嚇過度,葉寒早與周公下棋去了,哪還聽得到青川的繾綣不舍,唯入夢前留得幾縷輕微意識印在腦海中–––青川心思太過深沉,於情於物又太過執著,悲歡難斷,不是良人。
軍營肅王還在等他,他今夜必須趕回軍營,快至端王府大門處,陳福已領著一眾失責侍衛跪了一地,沒主子饒恕不敢起身。
青川冷情無睹,隻揚起長鞭一出,驚起鸞台一清脆響亮的鞭聲,欲割天破夜,頓時在場之人無一不渾身一顫,好似這條鞭子是打在他們自己身上,震耳欲聾,痛徹心扉。
“陳福,我念你跟隨我多年,今日之事我便不多做追究,但是……”,青川淩目一視,攝人殺魂,淩威迫使一眾之人更壓低下了自己彎垂的頭顱,戴罪聽命,“……若再發生今日之事,你不必再隨侍本王身側。”
還好今日通報及時,他連忙派了花折梅入府保護姐姐,並協助陳福找出膽大包天闖入端王府的賊人。索性賊人逗留府中夠久,這才讓花折梅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因為他在雲州時與於一交過手,所以有八成肯定此人應是寧致遠身邊的那個小跟班,所以他今夜才會把肅王暫時擱置一邊,趕了回來,並不是為了抓住那個賊人,而是,他想要姐姐的一個誠實以待。無論其間如何,所幸,姐姐終未負他所望,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騎在馬背上,青川再次凝望身後這座高牆巍峨的端王府,心裏從來沒有比此時來得堅定,這是他的家,是他與姐姐的家,容不得任何一人染指,誰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