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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盞屠蘇守歲末,一朝醒來是明年

  爆竹驚年,新桃換舊符;屠蘇飲醉,守歲渡明年。


  明日年關,青川需去軍營與陸知叮囑年節時的相關事宜,便不可如往常那般賴在床上看著葉寒醒來。隻好早早輕聲起床,輕手輕腳洗漱了當,不敢吵醒她。


  這般離去也是不放心的,姐姐入秋便開始變得寒涼的身子根本離不得自己,若沒自己給她取暖,她那失血過多的身子根本不能自給自足,這不,自己剛起身洗漱完她藏在被窩裏的小手又變得微涼,這怎麽行。


  於是,屋內的暖爐又添了幾鼎,灌好的湯婆子也放進了被窩中,可姐姐還是因冷而蜷縮起身子,細細弱弱的想極了一隻無家可歸被凍壞的小奶貓,他比誰都知道這是血崩後的後遺症之一,可他卻無能為力。


  轉頭青川又拿了幾個湯婆子換下,替葉寒又暖和好身子才將被子角捏緊,磨蹭半天還是不放心離開,與常嬤嬤再三叮囑多次記得給葉寒換湯婆子直到她醒來為止。臨走之前,青川又摸了摸床上已很是保暖的被褥,心裏還是打定主意去梅嶺深山打上幾十個雪狐,給姐姐做一套禦寒保暖的衣物被褥,這樣應能讓她在這個寒冬少受一點風雪凍害。


  滄河軍營青川高效率地處理著這幾個月的公文,邊對陸知說道:“你主管並州城這大半年,確實做得不錯。戰後重建、騷亂鮮有發生,百姓安居樂業,看來把並州城交給你管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陸知謙虛回道:“將軍繆讚了,陸知隻是遵從將軍早就定下的指示依令行事罷了,不敢居功。”


  青川從繁多的公文中難得抬起頭來看陸知一眼,心裏暗歎著陸知這個榆木腦袋,然後又低下頭批閱著公文繼續問道:“最近這段時間並州可有大事?馬上就是年關了,並州百姓飽受了幾十年的戰亂,如今後褚終於滅了,這第一個安生年,可得讓他們過好,不可出任何岔子,知道嗎?”


  “屬下明白!”陸知認真回道,隻是說完頭緩緩抬起,麵色猶豫,有些吞吞吐吐繼續說道,“將軍,有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能讓陸知這個直性子猶豫不決的事,真是難得,青川自然想聽一聽到底是何事。


  陸知立即回道:“前日獄卒來報,說耶律驁自盡於滄河行宮中,可守在滄河行宮外的探子卻回報說,當日……公孫先生去過滄河行宮後,耶律驁便自盡了。屬下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上報給將軍您定奪。”


  銀狐毫筆行雲流水在公文上批下一“閱”,青川將手中批好的公文放在一旁才平淡說道:“這事,我事先知曉。耶律驁也是我交由公孫釋去處理的,我一時忘了通知你,你莫見怪。”


  “可……將軍,褚州能否平安入齊,其中隱患並非耶律驁這一後褚亡帝,而是流竄至荒沙漠海中沒了蹤跡的耶律平。屬下擔心,耶律驁突然一死,褚州好不容易安定的局麵會被人利用打破,還平白落得個各國口實說我北齊不仁。”


  這麽簡單的事他都能想通,難道將軍會不懂嗎?陸知不懂。


  正是因為懂,所以人才會有兩難抉擇時,青川也頗有些無奈,“這是我在五年前與公孫釋便立下的君子協定,他助我滅褚,我隻需事成之後允他一件事便可。如今他允諾之事已經做到,我也不得不履行諾言。耶律驁之死雖有遺憾,但也並非大事難補,憑馮史的能力定能將褚州治理得金湯牢固,你在並州無需擔心。”


  其實口上之話這麽說,可青川心裏比誰都忌憚公孫釋,並非是他冷血無情殺耶律驁於滄河行宮中,而是此人心計深沉不輸於他。


  五年前京中偶遇,雖見人見事兩人有很多分歧,但畢竟知己難得,互為欣賞。自己因朝廷鬥爭惡劣不得不西去並州作戰,自己不過偶然提及一句“後褚為患”,他便知曉自己已有滅褚之心,主動入褚為諜,還與自己提前立下君子協定。


  本以為他求的是世俗之物,不外乎是通天之權,可那日大雪他拖著重傷未愈的身子前來與自己對坐一番長談,要的竟然是耶律驁,一個亡國之帝的賤命,這著實讓他一驚,然後一寒–––戰事未起,後褚未滅,勝負未定,就能料到齊勝褚滅,提前預定好耶律驁這條命,以除此生汙點,不給天下蒼生落下任何口實。這公孫釋的心計著實是世間無雙,他驚歎亦驚心,不得不防呀!


  想完驚心事,青川也批完了手中公文,抬頭見陸知還在,不由想起姐姐日日在他耳邊念叨之事,笑著問道:“年關一過春日漸近,三月初五便是你與江流畫的大婚之日,婚禮事宜你可準備妥當?可別怠慢了江流畫,到時王妃發起火來,我可幫不了你。”


  說起成親之事,陸知這株萬年鐵樹也不好意思滿臉是笑,根本控製不住內心喜悅,“屬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就等大婚之日迎娶江姑娘過門,還請將軍那日賞臉喝杯喜酒。”


  陸知把藏在懷中的請柬送到青川麵前,青川一看桌上起了好多條折痕的喜柬,認真打開看了一遍,但還是婉拒了,“王妃與江流畫是金蘭姐妹,我怎麽也算是江流畫的娘家人,按照北齊風俗,娘家人除父母兄長外其餘人都不可參加婚宴,否則不祥。但你放心,我雖不能親自出席,但該送的禮我還是會送到,還請你這個新郎官多多體諒。”


  聽後陸知糾結的心終於鬆了口氣,低頭回道:“陸知不敢。將軍有這心屬下已是感激不盡,不敢多求。”


  其實他也真是不敢讓將軍去。將軍一去,婚宴直接變戰場,到時在場的其他將領士兵誰還敢放開膀子喝酒吃肉。


  青川瞧了一眼陸知藏不住事的臉,看著帳外天色不早,手中公文也已批閱完,想起走時還蜷縮在床上的小人兒,也不知這個嬌氣包起床沒,不會還賴在床上等他回來吧?明知姐姐不是如此人,可他每每這麽一想,心中便暖得不行,恨不得立馬就飛奔到府,抱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自己對她快折磨死人的思念。


  思念難耐折磨人,青川再也待不下去,與陸知簡單交代幾句便匆匆跨上駿馬朝並州城駛去。


  一月年初,二月抓周,三月雪融,春風正好,陸知與江流畫的大婚就定在三月春暖時。


  爆竹鑼鼓的喧聲從遠處傳來,漸行漸近,常嬤嬤站在撫琴院融雪滴水的屋簷下,側身立門處抬手輕敲門扉說道:“夫人,陸將軍迎親的隊伍快到了,是時候送江姑娘出門了。”


  紅底金字囍,紅綢花燭,青絲盤作婦,紅顏點絳唇,葉寒看著銅鏡中江流畫一身嫁衣鮮紅,卻不如眉色含喜春色俏,不由也替她高興,“北齊有風俗,女子出嫁需有福的長輩為新嫁娘描金花鈿,為之添福。可惜秦婆婆早逝,不能為你額間落下一縷祥雲花鈿,隻好由我代勞,你莫嫌棄。”


  江流畫動容難掩,淚眼搖頭凝噎,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怎會嫌棄自己的妹妹,這世間她就隻有這麽一個親人了,她怎麽舍得!


  “莫哭莫哭……”,葉寒拿著手帕擦著江流畫眼中的淚,自己的淚卻無端被勾了下來,淚流不止,但卻難掩笑意,“……別哭了,再哭就把妝顏哭花了……”


  江流畫依舊搖頭含淚,小葉永遠也不知道她之於自己的意義,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當年的一次好心救的不僅僅是自己與奶娘的命,還有那個被生活磨成蒼白早已心死的江流畫。如果說奶娘是她苟且偷生活下來的借口,那麽葉寒就是讓她真正活過來的一抹救贖,將她早腐爛流膿的身子一點一點治愈好。她很慶幸她這一輩子遇見了葉寒這麽一個人,還成了她的妹妹,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真好!


  花了幾個時辰才化好的妝容就這麽被江流畫止不住的淚水給衝褪了,還好喜娘巧手回春,幾塵脂粉畫筆口丹,新嫁娘的紅妝傾城就這麽再次重現,哭過的淚眼盈盈含俏更甚之前,這才是新娘子出嫁時該有的樣子。


  北齊婚俗,榴花欲燃繡於團扇之上,新娘執扇半遮嬌顏,擇吉時出門,擇良辰拜堂,擇心中良人相伴為此生之夫,相扶相伴,共度餘生。


  葉寒拿起銅鏡前的團扇遞於江流畫手中,抹去眼角不該有的淚,不舍說道:“我身子不好,不能親自送你出門。好在陸府離端王府不遠,你若在新家住得不慣或是陸知欺負你了,你盡管回來,端王府永遠都有你住的地方,這裏就是你的娘家。”


  “嗯……”,江流畫哽噎點頭道。


  這世間對她好的人太少了,一個是已去世的奶娘,一個是她今日要嫁的未來夫婿,還有一個就是真心待她如親姐的小葉。她一孤女何德何能,有幸得小葉為親妹,可見老天還是對她不薄的,她此生足矣了。


  前門傳話的小廝已催了好幾遍,葉寒怕誤了吉時便趕緊擦了眼中未流完的淚送江流畫出撫琴院。


  三月春來積雪未盡消融,天還是寒涼的,葉寒的身子不能在外逗留多久,隻好把江流畫的手交到常嬤嬤手中,拜托道:“常嬤嬤,流畫就交給你了,還請您代我送流畫上花轎,莫誤了她的大婚良辰。”


  見兩人分離憂愁太重,不適今日之喜,常嬤嬤出言解憂道:“這事夫人您自昨夜說到現在都說了幾十遍了,都說得老奴耳根子都聽出繭了。夫人與江姑娘姐妹情深,今日江姑娘出嫁老奴自是盡心盡力待之,絕不會耽擱陸將軍與江姑娘的大婚的。”


  出了撫琴院,迎親的鑼鼓喧聲好似又大了幾分,好似是新郎在迫不及待催促著他即將迎娶的新娘出來。葉寒就站在撫琴院外,站在江流畫的身後,目送著她的遠去,祝願著她姻緣美滿一世安好。


  那一抹鮮紅的嫁衣已不在雙目之中,葉寒抬頭望著頭頂這一方晴空曆曆,衷心笑著,流畫如願嫁得如意郎君,秦婆婆在天上看著也必定安心了。


  驀然肩上輕然落下一帷披肩,剛好為她擋去了春日消融的涼寒,也剛好為她的離別神傷擁覆上了一霽溫情暖色。


  “你怎麽來了?”葉寒回望著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的青川,話裏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雀躍。


  青川抹去葉寒臉上變涼的淚,擁緊她自己懷中,“雪融天冷,當心身子。”


  “嗯!”葉寒望著身後紅綢囍字卻變得空蕩蕩的撫琴院,聲音有些落寂,“流畫嫁出去了,這撫琴院就真變空了。”


  “陸府就在端王府旁邊,你若無聊了想找江流畫說話,讓她過來便是,又不遠。”


  青川怎會不知葉寒對江流畫的不舍,她念舊著她所有擁有過的溫情,就如同愛甜的孩童將吃完後的糖紙還小心翼翼地收藏保存起來,珍惜著往日美好擁有時的心滿意足。


  話是如此,可對葉寒來說卻不是同種意味,惋惜道:“要是流畫與陸知就住在撫琴院,那該多好,更近。”


  青川聽後不由調侃道:“陸知若住在端王府,那還不每日跑到合璧庭給我守夜站崗。你不怕江流畫日日怨你,我還害怕夜夜做噩夢呢!”


  因江流畫出嫁而低落了一上午的惆悵,就這樣被青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打破了,葉寒聽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破涕為笑,腦子裏幻想著陸知在合璧庭站崗的模樣,可不就一活脫脫的守門神嗎,凶神惡煞,也不知今夜會不會把流畫給嚇著。


  被青川擁著隨意走著,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回了合璧庭,春時蔚藍晴正好,簷雪融水乳燕新回,庭中銀妝鉛華洗淨,枯枝回春點綠,草色青青染春,三月迎春花尚早,但仍是並州好時節。


  葉寒望著庭中被奶娘牽著手已能走路的阿笙,見他正用那雙黑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著眼前這個奇怪的世界,一灘倒影著他身影的小水窪也能引起他的停步低看,也不知他在水中看見了什麽,孩童無憂無慮的笑聲便在庭中飄散開來,輕輕悠悠就柔化了葉寒含愁的眉,展顏一笑似這雪後初霽,勝過了世間無雙景致。


  青川見狀,輕聲喚來秋實,“去把小世子領來。”


  “是。”


  然後就見庭前台下小徑蜿蜒,有一身著淺金衣裳的粉嫩小娃,邁著還走不太穩的小短腿踉踉蹌蹌向葉寒跑來,可走著走著還沒多久,那雙剛學會走路還沒多久的小短腿就開始打架,阿笙小肉團的笨拙身子就這樣在半空中晃悠了一下,然後“撲通”一屁股跌坐在地,嚇得站在不遠處的葉寒手心一涼,恨不得立刻飛奔過去把阿笙抱起來。


  青川冷靜,摟在葉寒腰上的手及時製止了她的行為,雙眼如深潭冷靜安撫下了葉寒此時的關心則亂,“無事,他能自己站起來。”


  果不其然,剛才那一跌倒根本沒對阿笙造成什麽傷害,相反跌坐在地的阿笙倒像個無事人般,轉著小腦袋懵懵懂懂望著一圈,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發生了何事。阿笙瞧了會兒天,又看了看地,見無人過來幫他後,便開始撐著一雙小胖手在地使勁想站起來,但一直沒成功,蹬了小短腿幾下有些生氣,伸出小手向站在不遠處的葉寒要抱。


  可葉寒被青川死死摟在懷中,即便她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再加上青川此番的良苦用心,葉寒無奈隻好鼓勵著阿笙自己站起來。


  “等你走過來,娘親給你糖吃好不好?”


  葉寒說完又對青川求道,淚眼朦朧,看得青川心不由都軟了下來。“稍安勿躁,他能做到,別擔心。”


  青川還是硬著心腸沒讓人去把阿笙抱起來,繼續摟著葉寒站在不遠處看著久坐在地的阿笙,看著他側著身子,重新撐著一雙小胖手撅著屁股努力讓雙腿站直,可是天不人願,一連失敗了幾次也還是沒站起來,直到第三次才勉勉強強站直身子,一時重心不穩還左右晃蕩了幾下,小短腿這才站穩,然後邁著不律的小步子向葉寒跑來。


  “包……包……”,阿笙好不幸酸,自己剛才坐在地上溫柔娘親竟然不過來抱他,他生氣了,他要娘親抱他要娘親親,要不然他就不理娘親了。


  這次,青川沒有再製止葉寒,鬆開葉寒的腰肢,葉寒沒了束縛彎腰一把把抱著自己小腿的阿笙抱了起來,手輕拍著他手心上的塵埃,輕聲哄著,“疼不疼,有沒有摔著?”


  阿笙也還是個孩子,什麽事都忘得快,剛才還生著小悶氣,可被葉寒柔聲細語哄了幾句又立馬抱著葉寒笑得開懷,賴在葉寒懷裏撒嬌賣萌,逗得葉寒笑容不止,忘了今日憂愁。最後還是青川怕葉寒累著,強行把阿笙從葉寒懷裏抓了出來,讓秋實帶他去放下紙鳶。


  三月春時東風正盛,紙鳶高飛在空,蒼穹蔚藍白雲依依,春光明媚如水瀲灩,閉眼的人不用睜眼也能感知到它的春暖襲人醉,讓人甘願沉溺其中不願醒。


  耳邊響起的是阿笙的追逐打鬧聲,臉上拂來的是楊柳不寒風,此時的春光是人間四月的提早乍泄,依然是明媚醉過春風,葉寒依舊閉目懷靠在青川堅實的胸膛上,甚是安心。


  “青川。”葉寒突然說道。


  “嗯?”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並州了……”,葉寒隨心說道,不理青川麵色詫異成呆,“……喜歡並州的天,喜歡並州的雲,喜歡並州微涼的春風,喜歡並州粗獷下藏著的另一番溫柔。”


  青川聽後遲疑問道:“……那,你喜歡並州的人嗎?”


  過了許久,青川也沒等到葉寒的回答,因為她已經睡著。他望著枕在他肩上的葉寒,還是他最愛的模樣,一如從前沒有變過,這麽多年也忘不了。她就如那驀然而來的一縷春風,偶然入了他的心間,她不知道她的一陣無意卻擾亂了他的一池春水,然後畢生難寧。曾有萬千個我指責你的過錯過失,可也有萬千個我卻愛上了你的無意擾亂,隻望被你擾亂得此生不寧,心亂隻為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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