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兒幾弄憨笑,合璧一番交心(上)
自滅了後褚,常年與褚作戰的北齊西境將領去了心中最大一塊心病後,每次相見無不是喜笑顏開樂坐一堂,而今日齊聚端王府書房內,麵色無不是沉重生凝,一是因懼端王之威嚴,當然還因此時站在房中從京城而來的不速之客天子聖使–––焦行放。
“禮部尚書焦行放拜見端王。”
頭戴五梁冠,手執玉象笏,腰環長玉帶,左佩金魚袋,一襲飛雁紋樣的紫袍官服加身,無一不彰顯著北齊正三品官員的尊貴與氣度,而手中所持金碟更代表著天子的無上與權威,由他代行之。
隻可惜這人來錯了地方,這裏不是玩計弄權的京城長安,而是金戈鐵馬的北齊西境;周圍坐的也不是拿嘴皮子你誣我陷的朝中文臣,而是真刀真槍上陣殺敵的鐵血武將;坐在前麵高位之上的更不是那個孱弱多病的無力帝王,而是震懾西境獨霸一方的勇武端王。
而更可惜的是,這貴為正三品的禮部尚書焦行放糊塗,來到他人地盤竟然沒丁點客人意識和危機,自進了書房就頗是傲慢不屑掃了周圍一圈粗鄙不雅的武將莽夫,對坐在正前上位的青川也不是很尊敬,隻雙手作拱輕垂了下頭敷衍行了一禮,也不等青川發話免禮就自行立即抬起頭來,高傲極了。
周圍一眾武將誰不是從閻王殿滾過多少次回來的,哪受得了一個隻會念酸詞腐句文官的無禮輕視,隻是念及此人是代表天子而來,最主要的是坐在主位的端王未曾發話,所以都一一忍著,等有機會再跟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酸臭文人算賬。
焦行放乃狀元出身,少年便得誌,一向自視甚高,這次更受天子指派來西境並州封功行賞,本以為此次來這偏遠蠻荒之地應受盡奉承,風光一時無兩,卻誰知自來到這並州城第一天起就把他一等人丟在一簡陋別館中不聞不問,一連過了十幾天才派了個王府小廝來接他到端王府來,你讓他如何能不氣,又如何能咽下這一口氣,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出。
仿若未看見焦行放一般,青川坐在上位低著頭自顧逗弄著懷中小兒,任站在下方的焦行放如何又說又氣,都置若罔聞,隻拿著一旁食盒中的糕點喂著阿笙。今日帶阿笙來書房,怕阿笙無聊鬧騰擾到今日談事,姐姐特地做了些糕點讓他一並帶著,好哄阿笙。
阿笙貪吃,瞧見青川手中拿起的白糖糕,就連忙伸著胖乎乎的小手要要,“爹爹……阿笙……要……“
阿笙才一歲,話還說不完整,隻能仰著小臉對著青川“爹爹、爹爹”著急地喊著。聽著,青川拿著糕點靠近阿笙嘴邊逗了幾下,在逗得阿笙耐心快用完之前,這才把手中的糕點放低一點讓他“搶”到。
好不容易“搶”到白糖糕,阿笙原本緊皺著的可愛小臉一下就眉開眼笑,然後小手緊緊抱著糖糕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吃得那叫一個歡快,塞得小臉鼓鼓,滿嘴都是糕點的殘渣。
青川接過花折梅遞過來的帕子給阿笙擦嘴,全然不顧晾在下方許久怒氣快爆的焦行放,果然,一盞茶不到就聽見一聲怒吼突然在安靜偌大的書房內響起,直衝青川而來。
“端王爺怠慢微臣半月之久也就罷了,如今微臣手持陛下禦旨代行天恩,您怎可還端坐在上不下跪接旨,難不成想造反不成?”
許是焦行放這聲怒吼太大聲“吵醒”了青川,青川終於有了點反應,但也隻抬眼瞥了下方站著的焦行放一眼,又立刻收回視線重新落在懷中的阿笙身上,給他擦著嘴上又新添的食物殘渣,邊隨意回道:“本王手中無空,還請焦大人代為念之,讓本王聽聽我那皇兄這次又給我送了什麽大禮?”
焦行放氣得滿臉通紅但也不敢擅自妄動,方才氣怒上頭說了那麽一句毫無理智的話,端王雖未生怒,但在他旁邊站著一排武將,他們的手已放在了別在腰間的刀柄上,那微露出的半寸冷光晃得他眼睛一疼,然後滿身寒意遍布,讓他瞬間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在何地何處。
識時務為俊傑,焦行放隻好暫且壓下心中不滿與怒氣,老實回著青川方才的話,“王爺一舉滅掉後褚,一掃我北齊西境上百年的邊境之患,陛下龍心大悅,特加封王爺‘護國大將軍’封號,賞黃金萬兩良田千畝,以滋嘉獎,王爺以下各級將領皆擢升兩級。對了,陛下體恤王爺在西境苦難之地不易,還特地選了一百五十名姿容出眾的美人供王爺去疲解憂,還望王爺莫要浪費陛下這一番好意。”
屋中將領都是在戰場上頂天立地的男人,聽後心裏都莫不暗生譏諷,什麽美人去疲解憂,還不是把窮苦人家的女兒強擄來當賞賜,這種缺德事朝廷那群人做的還少嗎?
以前朝廷送到西境的女子按意願自行決定,若願歸家的發回去的盤纏,若願留下來的則找軍中適齡未婚男子成婚,王爺從不留下一人,而這次奇怪的是,王爺聽後竟然沒有推拒,都自個全了留下,這讓眾人心裏紛紛生了狐疑,畢竟這王爺與王妃才成婚兩年不到,王妃也才剛生下小世子不久,王爺就另收她人,而且一收就這麽多,難不成王爺夫妻兩人感情出現了問題?眾人也不敢多想,畢竟這是王爺自己的私事。
焦行放也是愛紅袖添香之人,深知男人哪有不喜女色之理,這端王也不例外,於是細說道:“這一百五十名美人裏,其中有五十人是各地世家貴女,姿色出挑不說,才情更是一絕,定能與王爺傾心解語少煩無憂。”
他可聽說了,端王娶的正妃是個出身低微的平民女子,好像還在街頭賣過菜,這樣粗鄙庸俗的女子怎能比得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世家貴女?隻要這些貴女入了端王府,他想隻要不需多久就能有人取代端王正妃,到時再竊取西境各地布防圖,與大風關外的軍隊裏應外合,拿下西境和端王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焦行放不忘來時陛下密旨,滔滔不絕誇著這些送來的美人,坐在上方的青川也安靜聽著,見阿笙已在吃第二塊糕點,怕他吃多了等會兒回去吃不下午飯,姐姐又要擔心,於是伸手將他手中的糕點直接拿走。
見手中的白糖糕被爹爹“搶”走了,正吃著高興的阿笙一下就不幹了,“啊啊啊”地亂叫個不止,人也不再乖乖坐在青川懷中,掙紮著圓滾滾的小身子要去拿一旁碟子中的糕點。
青川怎會讓他如願,直接大手一抱就將他放在書桌上坐好,而阿笙見爹爹不給他吃他最愛的白糖糕,小臉一憋小脾氣一下就上來了,蹬著一雙小短腿直接就將桌上放著的公文都踢了下去,就連焦放行之前呈上來的禦旨都一並踢到了地上。
焦行放一見,哪能忍得了如此大不敬之事,連忙上前幾步,義正言辭大聲斥責道:“端王爺,此乃陛下的金碟禦旨,如天恩聖顏,怎可隨意扔置在地?”
“啊……啊……”
阿笙本就因青川不給他吃糕點氣得不行,這邊前麵又走來一個好生討厭的人,說話跟大公雞咯咯咯一樣好是吵人。
別看阿笙人小,這脾氣可是十足隨了青川,被焦放行這麽一吼,小脾氣一下又大上不少,小手直接抓著手邊的毛筆氣衝衝地朝他扔了過去。
說來也是焦放行自己倒黴,站得太近,好巧不巧,筆上墨汁未幹,被阿笙這麽用力一甩,恰巧有幾滴墨就甩在了他的臉上。焦放行見臉上猝然落下幾滴微涼的水意,手本能抬手往臉上一摸,這不抹還好,一摸,臉上的墨滴一下就被抹散了開來,一下就髒了半邊臉。
阿笙一瞧,氣呼呼的小臉一下就笑了出來,胖乎乎的小手指著眼前那隻大花貓,邊轉過頭來看著青川口齒不清說著“臭臭(醜醜)……羞羞羞……”,直接把剛才青川“搶”他糕點一事忘得一幹二淨,周圍眾人也是紛紛偷笑不止,心裏都無不感謝小世子,替他們出了之前的窩囊氣。
房中嬰孩毫不知遮掩的清脆笑聲和大人窸窸窣窣的偷笑聲,就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大刀的和數把鋒利無比的小刀把焦放行的尊嚴臉麵砍得稀巴爛,讓他再也受不了如此侮辱,於是心中新怒舊氣一起合上直衝出口,咆哮吼道:“端王無禮,西境蠻荒,如此一再折辱本官,本官定要上稟陛下,治爾等忤逆大不敬之罪!”
“誒,焦大人言重了。你也看見了,這小世子隻不過才是一個連話都說不全的奶娃娃,陛下再怎麽,也不會跟自己才一歲的小侄子一般見識吧?若傳出去,還不得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有一武將出言打著圓場,可實則是明嘲暗諷火上澆油,經過剛才這一出他們這一眾將領也看出來了,王爺是根本就不鳥這個拽酸詞的臭文人,更不虛派這個臭文人來的病秧子皇帝,至於王爺為何會收下那些個美人,他們雖暫時看懂王爺的真實意圖,但有一點他們還是明白的,王爺是看重王妃的,要不然今日又怎會抱著小世子一同前來?
正事辦完,眾將領半拉半勸、半推半搡將氣得滿臉通紅的焦放行弄出了書房,很快方才還熱鬧一堂的書房又重新回歸往日的寧靜,而主位上,坐在書桌上的阿笙早已被青川抱回了懷裏,正張著上下兩排小米牙興奮地啃著方才還未吃完的半塊糕點。
想起方才那一場鬧劇,尤其是焦放行那半張墨臉,青川此時的臉上也不由生出幾絲舒暢的笑意來。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幾日焦放行在別館是如何貶低辱罵姐姐的,今日這一出算是給他一個教訓,不過他還是覺得太輕了,若不是擔心這個天子聖使死在西境給吳越二王揮師而來的由頭,他早就一劍將之了結了。不過,這赫連睿還真行,都病得快入土了還給他挖坑跳,他還真是自己的親皇兄,對自己的弱點摸得一清二楚!
“爹爹,阿笙,要!”
聽見懷中小兒叫喚,青川把目光落下,見阿笙手指著一旁碟中的白糖糕,仰著頭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要糕點吃。人人都說阿笙長得像他,連姐姐也這般說,可唯獨阿笙這雙眼睛卻十足隨了姐姐,一樣的黑白分明,清澈如水,不像他黑如深潭望不見底,真好!
青川輕輕摸了摸阿笙那雙與姐姐極其相似的眼睛,臉上難得一次露出慈父的笑容,但也未再給阿笙糕點吃,他心裏一直記得姐姐的叮囑糕點不許給阿笙吃多了,若等會兒午飯時阿笙吃不下飯,姐姐可是會生他的氣的。
“陳福,將阿笙抱回合璧庭去,離了這麽久,王妃想必想孩子了。”說完,青川又再補充了一句,“我等會兒還要去軍營一趟,朝廷送來的這些個美人你讓王妃處理一下。”
“是。”
陳福接過阿笙送著青川離去,臉上平靜如常,早對青川方才的吩咐心知肚明,所以隻等青川走後便抱著阿笙,邊逗著他邊往合璧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