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莫盼玉郎歸,兩心不合徒生愁(上)
是夜,銀漢星迢落,皎皎如月,半映一樹雪霜,半生一庭清涼。合璧庭前的重瓣白玉茉莉開得正好,雖隻有指甲蓋大小,卻小巧精致得可愛,幾朵在枝頭合成一簇,沉甸甸的,墜得一綠枝壓彎了腰。
或是晚風輕拂,或是有人腳底生風匆忙而過,帶著綠枝輕晃,搖曳不止,勾動得枝頭一團緊簇的白玉茉莉更是晃得花枝亂顫,生生若一無力承歡的嬌弱美人,青絲淩亂癱軟在床,可卻敵不過風郎一再的疾勁霸道,隻能勉強撐起纖細發軟的腰肢迎合著風郎不知饜足的索取,玉口吐嬌聲,生得滿庭幽香,訴盡纏綿。
許是白日流畫有孕之事讓葉寒心有興奮,院外梆子已敲過三更,也不見她有半分睡意,獨坐在涼榻一側,案幾上放有一竹織扁平小繡筐,筐內裝有許多明亮鮮豔的布條,葉寒正雙手在繡筐中細致挑選著,也不知要用來幹嘛。
涼閣偌大,靜幽無人空空蕩蕩,屋內隻留有幾盞照明的油燭在燃,火焰幽藍躍躍上動,落在牆上卻是不變的靜止黑影,微燭淺明生。
倏然,一龐大的黑影飛速掠過盞盞燈影,快得恍若沒發生過一般,燭火未滅燈影未閃,可闖入屋中的黑影卻真實存在,而且現在正直撲涼榻而去,目標直指坐在涼榻上正專心致誌挑彩布的葉寒。
“啊……唔……”
葉寒猝不及防被人擒住,本能尖叫一聲可還來不及大聲呼救,就被賊人捂住了嘴發不出聲來,頭奮力晃動了幾下也掙脫不了,直到被他帶進赤熱的懷裏,耳邊臉上盡是他滾燙的喘息聲,葉寒倏然便軟了身子,放棄了掙紮。
感覺到懷中嬌人突然安靜下來,賊人不用想也知她定是猜出了自己是誰,於是笑著放開了捂著她嘴巴的手,將下巴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輕聲問著,“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你就知道嚇我!”葉寒嬌嗔怪道,撿起散落在一旁的彩條說著,“我在給明珠做布偶。也不知是不是被林中遇匪嚇到,明珠這幾日總有些哭鬧不止,所以我想做個彩色的小布偶哄哄明珠。你說是做隻小兔子還是做隻小狗?”
陸知家的那個小丫頭會被嚇到?
青川心中暗笑一下,想想還是沒把那日遇匪細節與葉寒說清,怕嚇著她,更怕她自責,於是將她手中的彩布拿走,不準她在他自己懷裏還有其它分心,邊順著她的話說道:“將門虎女。既然是陸知的女兒,還是做隻小老虎比較合適。不過,你不許做,交給常嬤嬤做就行了,她手巧不輸江流畫,做的布偶最是好看。”
葉寒也有自知之明,就她那蹩腳不堪入目的針線活,還是別嚇到明珠了,所以便聽了青川的建議把這事交給常嬤嬤。
夏夜入涼卻抵不過方才一下折騰,身子漸漸又起燥熱,葉寒輕推著緊抱著自己不放的“賊人”,好奇問道:“不是說還要幾日才能回來嗎,怎麽今夜就回來了?”
青川聞著葉寒發間清幽淡雅的茉莉花香,多日的疲憊頓時消解不少,輕鬆回道:“今日軍中演戰大致結束,後續事宜不過都是些瑣碎之事,手下將領自會處理,不需我親自監督在營。”
懷裏的小人兒被他抱著難受,伸著柔軟的小手不住輕推著自己,可他卻不舍放開,快一月未見她,月中那次相見半日不到又再分別,如飲鴆止渴讓他思念更甚,心寸難安,每日在軍營想得他心肝都疼了,這次回來他得好好補回來。
臉頰突然覆上一片滾燙潮熱,從耳垂一直細細吻到唇邊,同時伴隨而來的輕微刺痛讓葉寒忍不住轉臉躲避,連忙用手擋住青川的唇,手心隨即也泛起微微刺痛,但又癢得不行,葉寒連忙笑著躲避道:“青川,你的胡茬好生紮人。”
青川聽見葉寒的呼笑聲連忙抬起頭來,自己也伸手摸了摸下巴冒出的新胡茬,確實有些紮人,怪不得姐姐會呼痛喊疼,那白淨的小臉也被自己紮出了一片微紅。
“疼不?”青川懊悔不已,想伸手給葉寒揉揉,卻見自己雙手老繭滿布,伸到半空的手又連忙收了回去,木訥站在一旁像個犯錯的孩子一般,不說話。
葉寒不禁被逗樂了,終於知道阿笙那可憐巴巴的模樣是從哪來的了,於是站起身來替青川把滿是風塵的外衣解下,體貼說道:“這麽晚回來,餓了沒有,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不用了,都這麽晚了,別去忙活了。”青川拉住葉寒,不願她這麽操勞。其實比起食腹之饑,他有一處更饑渴。
葉寒細細打量著一月未見的青川,整個人又曬黑了好多,也瘦了不少,嘴唇被曬得幹白起了幾道細口子,還顯著鮮豔的血紅,葉寒有些心疼,連忙說道:“也不是什麽麻煩事,一會兒就好,你先洗把臉休息一下,我馬上回來。”
青川攔不住葉寒,自認識她起就知她是個心疼人的主兒,生怕自己吃不飽,就連最初到雲州時家貧如洗,她也會想盡辦法弄來吃的,從未餓著過自己。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沒變,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他心暖亦知足。
月淺星繁,庭中夜正深,一路行至小廚房,小廚房內自是早無人。
葉寒推門而進,濃鬱的鹵香合著爐火的熱氣撲麵而來,那是秋實嘴饞每日找了些不要的邊角料為自己做的鹵味,日夜不歇用小火燉著,鐵鍋中鹵水咕嚕咕嚕小聲翻滾著,在夏夜靜謐中別有一番風味。
葉寒卷起袖子,從櫥櫃中取出白日未吃完的薄餅,因夏日炎熱,用水蒸出來的薄餅邊緣早已脫了水分,變得有些發硬。葉寒取來竹製方格蒸架放在熱氣翻滾不止的大口鐵鍋之上,然後將薄餅放置在上,借著鐵鍋中鹵水的蒸汽把薄餅蒸軟。
接著,葉寒又從鹵鍋之中撈了一大塊牛腱子肉,色澤飽滿肉香誘人,用筷子輕輕一插就可穿透,顯然這鹵牛肉已經鹵好了。因考慮到青川在軍營待久了,吃飯喜歡大快朵頤,所以葉寒把牛腱子肉皆切成兩寸厚的肉片,整齊麻在青花瓷盤上。
薄餅蒸軟還要些時候,葉寒趁這間隙時間又將胡蘿卜青瓜和蔥白切成細絲,葷素搭配,等會青川卷著牛肉吃時才不會膩。葉寒生怕青川不夠吃,又撈了幾塊吸飽肉香的麵筋豆腐,再配上一小碟清爽開胃的醬瓜,這簡單卻足量的夜宵應該夠青川吃了。
青川剛洗罷臉剃淨臉上紮人的胡茬,葉寒就端了飯進來,輕聲喚著他過來吃飯。
或是灶火太熱,葉寒及腰長發被她高高挽成雲鬢,僅用一支青白玉簪固定。低頭擺筷,幾縷細碎的烏發靜靜垂落在她耳邊,恬靜如斯,柔美如畫,可溫暖他漫長歲月中無數個心灰意冷的夜。
這畫麵不禁讓青川想起還在雲州葉家小院時,有多少次他在灶下生火,偷偷望著站在灶邊做飯的姐姐,她也是細發輕碎散在耳邊,輕輕撩動間不經意就撩開了他懵懂的初開情愫。他會癡癡望著她,看她那白淨的臉被熱氣漸漸薰燎成一片水豔潮紅,若一朵被春雨沁潤熟透的嫣紅桃花綻放在雲端之上,而他隻能站在雲下靜靜望著她,愛而不得。
“青川,想什麽呢?吃飯了。”葉寒不知青川出神在想什麽,隻輕聲喚醒他快過來吃飯。
“……”,青川微愣一瞬便回了現實,大步走來,抱著昨日如隔雲端的嬌人,而如今卻已成了他的妻,心裏說不出的滿足,忍不住在她含笑的臉頰上輕啄一口,環著她好似又變細的腰肢,憐惜道:“我才不在一月,怎麽又瘦了?”
葉寒拉著青川坐下,將薄餅與鹵牛肉和三彩菜絲卷在一起遞給他,邊說道:“哪瘦了,我每頓都吃,隻是天氣太熱吃不下多少。”
卷餅遞至青川麵前,卻見他絲毫沒有伸手接住之意,葉寒頓時明了又覺好笑,嬌嗔他一眼,將手中卷餅送到他嘴邊,這才見他大口一張吃下。
青川吃過葉寒親手喂的卷餅,也親手包了一張肉夾肉的厚卷餅,一口咬去前端有些硬的肉皮,留出中間輕軟好咬的部分,遞至葉寒嘴邊。
葉寒看著眼前兩層肉夾著肉的肉卷餅,連忙搖著頭拒絕,可拗不過青川的一再堅持,她隻好勉強吃了兩口,便被濃膩的肉香給悶住,再也吃不下,倒是給青川用來開胃的酸甜醬瓜被她一人吃了不少。
或許是餓了,青川吃得風殘雲卷,不一會兒就將葉寒準備的食物吃了個幹淨。屋內寶藍色的冰鑒裏冰鎮著白日未喝完的銀耳枸杞湯,剛好可以給他解解膩潤潤唇。
青川接過喝著,葉寒因吃了幾口肉食,肚子有些撐,見涼榻上青川將手甲護腕隨意放置著,便起身前去收拾,順便消消食。
葉寒輕輕拍著披風上的微塵與燥熱,話隨意從口裏說了出來,卻帶著幾絲摸不清抓不住的幽怨之色,“你也是,這後褚都滅了好幾年了,你還每隔幾月來次大軍演戰,是嫌沒仗打,閑得慌嗎?”
冰涼清甜的銀耳湯一口入喉,一洗去體內的燥熱,青川放下碗,邊耐心解釋道:“後褚雖滅可耶律平一直未抓住,我難以安心。而且京城自年後一直不太平,赫連睿每月必咳血三四次,近日更甚,吳越兩王都連續進宮侍疾三次了,看樣子我這皇兄是活不過這個冬。一旦他撒手一而去,吳越兩王爭位京城必亂,這天下哪裏還有安穩之地。可這西境安定是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天下何處皆可亂,唯獨這裏亂不得,而我這百萬大軍就是鎮住西境之地的定海神針,得多拿出來磨礪磨礪,以後打起妖魔鬼怪才好使。”
不知不覺間青川已走至葉寒身後,將她一把輕擁在懷,葉寒瞥眼身後青川,聽著他的話一陣好笑,不以為然道:“這西境哪有你說的那麽危險,我瞧著挺安全的,百姓安居樂業,周邊四部求和。”
青川輕咬一口葉寒小巧如玉的耳垂,聲音漸漸變得暗啞起來,“北齊邊境雖鄰國頗多,但多是國貧民弱,翻不起什麽大浪,不足為懼,倒是京城那邊,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心心念念了快一個多月的人兒就在他懷裏,青川早就心猿意馬了,於是話說著說著便沒了聲,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串串輕輕重重的吮/吸聲,十分急切,曖昧十足。
密密麻麻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脖頸上,男子滾燙的氣息不住噴灑在她赤/裸的肌膚上,幾乎要融化了她,葉寒被青川吻得有些情動,不爭氣的雙腿已經開始發軟有些站不住,雖被情/欲催得水眸漸含春,但仍努力保持著幾分清醒,輕聲問道:“那……北胡呢?”
話一出口,幾乎同時埋在她胸前的黑色腦袋隨即不動,葉寒能感覺到那燙人的嘴唇還含著自己鎖骨上細嫩敏感的肌膚,好似停了那麽一瞬,然後又被青川重重吸/吮了一口,似懲罰一般,這才抬起頭來冷冷看著自己,明明情/欲在那雙如墨的眼中那麽深,卻莫名看得她心驚顫個不止,不由心虛低下了眼,不敢看他。
青川輕聲問道,聽不出他的喜怒哀樂,“姐姐怎麽會突然提到北胡,北胡離並州可遠得很?”
卻離夏國最近,從探子今日的匯報來看,已快近到夏國的墨騅城了,當然後麵這話,青川自是沒有問出口。
“我……我隻是……”,葉寒想開口為自己辯解一二,可一看到青川笑意不減的臉,心亂成一片:朱老夫子對他們一家有恩,她自是不能當著青川麵就把朱老夫子供出來了,至於青川誤會,她也隻好一並扛下,日後找機會再慢慢解釋。
就算葉寒不用說,青川心裏也清楚得很,這一府之內除了朱老夫子,誰還敢與姐姐說起北胡與夏國之事。夏國戰敗退至墨騅城,自己遲遲不肯出兵拿下夏國,朱老夫子這是擔心徒生枝節,慌了,所以才求到姐姐這兒,讓她來勸自己。
朱老夫子在雲州時對他們有恩,姐姐欠恩難還,估計這才應下朱老夫子所托,想想他也怪不了她什麽,可他心裏就是說不出的難受,他不知她方才這句問話僅僅是因為朱老夫子所托,還是藏著對夏國那個人不該有的私心?
越想越亂,心魔難忍,青川放開葉寒,極力克製著自己說道:“一路風塵仆仆,滿身是汗,姐姐你先回房休息,我去冷泉池邊洗洗便來。”
“青……”
葉寒望著頭也不回的青川,心裏無奈生起一聲輕歎。她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隻要她稍微提及夏國和寧致遠,青川就會本能排斥。她知道青川不喜她提起“不相幹”的人與事,可朱老夫子的請求,她又做不到果然拒絕,畢竟他於自己、於青川有救命之恩,所以左右為難後還是勉強應下了。
寢屋後的冷泉靜若無人,隻有清泉水流過竹管入池的落水聲,叮咚作響清脆好聽,葉寒站在池邊門外良久,也未聽見池水波蕩翻湧之聲,亦未聽見裏麵傳來該有的人聲,亦未等到從裏麵該出來的人。
青川估計又生悶氣了,自認識他開始他是這麽個怪脾氣,心裏有氣不吵不鬧,隻找一個安靜偏僻之地一個人待著不說話,就等著自己心軟去哄他,他才別別扭扭勉強理自己,給自己尋個台階下。
都當爹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孩子氣,葉寒真是拿他沒辦法,可一想到今夜之事確實是她顧慮不周所致,自然是由她去收拾自己做的殘局。至於朱老夫子那裏,葉寒想想還是罷了,她答應朱老夫子去當說客就提前說過,勉力而行,若勸不了青川,也請他莫要怪她。
葉寒深吸一口氣,心有悵然,她終究是個自私的小女人,她做不到以天下為重去勉強青川,他畢竟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父親,要與自己過一輩子的那個人。她的心很小,小到隻能顧及自己這個家,至於其它的,她真的是無暇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