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應結新歡喜,舊愁應留在舊年(下)
陸府風眠居內,暖爐勝春暖,葉寒與江流畫雙雙坐在軟榻上,正下方中庭處阿笙與明珠兩個粉嫩可愛的小娃娃排排站在一起,比年畫上的福娃還要好看,正在行禮鞠躬給長輩拜年呢!
阿笙年長話靈,於是先開口說話道:“阿笙給江姨拜年,阿笙祝江姨笑口常開,天天開開心心,也祝江姨肚子裏的小寶寶也開開心心,健健康康。”
江流畫抱著自己碩大笨重的肚子微彎著腰,將早就被好的壓歲錢遞給阿笙,滿臉喜氣笑著說道:“阿笙真乖,這是江姨給你準備的大紅包,自己放好買糖吃,別給你娘。”
聽見可以買糖吃,阿笙這個小饞貓一下就把鼓囊囊的繡花荷包收進了懷裏,仿佛這荷包裏放著的都是糖,生怕娘親給他沒收了去。
葉寒看見,極其無奈,朝江流畫嗔眼一笑,佯裝生氣道:“你這當姨母的就知道寵他,瞧他那小財迷的樣兒。”
“我就阿笙這麽一個小侄子,我不寵他我寵誰去。”仿若還是未出嫁時,江流畫笑懟回道,然後對站在阿笙旁邊的明珠說道:“明珠,你阿笙哥哥給娘拜完年了,你是不是也該跟你葉姨拜年了?”
明珠還兩歲不到,懵懵懂懂站著拉著阿笙的手,左右四望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什麽,葉寒和江流畫一看就知明珠應是把拜年話給忘了
然後就見阿笙彎下腰在明珠耳邊不知嘰裏咕嚕說了些什麽,然後就見明珠學著阿笙方才拜年的動作抱手鞠了鞠躬,奶聲奶氣說道:“明珠祝姨姨新年快樂……樂…………嗯……”
拜年的話說到這兒明珠又有些記不清了,“快樂”後是什麽來著,娘親方才還教她來著,明珠小手撓了撓腦袋,怎麽想也想不起後麵的話來,很是迷惘地望著江流畫,求著助。
軟榻鋪華裘,中有方榻幾,葉寒與江流畫各坐一邊,榻幾上茶水輕繚溫汽,中間擺了幾碟水果點心,作閑嘴無聊時使用。
江流畫指著榻幾上那一盤紅彤好看的蘋果,張著口型無聲向忘詞的明珠提著醒,明珠張了張嘴還是怎麽也想不起來,腦子裏全是蘋果甜甜脆脆好好吃,最後還是阿笙在明珠耳邊小聲教著,明珠才想起後麵是“平平安安”。
小孩拜年本就圖個好玩熱鬧,明珠說完話,葉寒便將備好的壓歲錢給了明珠,然後就讓兩孩子去玩了,她與流畫兩個大人自己說會兒體己話。
“你這氣色看起來比前幾日要好,昨夜除夕陸知定沒少逗你開心。”葉寒看著江流畫豐腴紅潤的臉頰,真心替她高興。
江流畫聽後不好意思露出一抹嬌羞,口是心非道:“你還不知道他,一根不開竅的木頭,除了真心實意對我好,哪會說什麽甜言蜜語。”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傾心於這根笨木頭,她不是深閨裏天真爛漫的少女,艱難險阻世道人心她都早早經曆了一遍,甜言蜜語太虛,她更看重真真實實對她好的人,比如奶娘,比如陸知,比如小葉。
“對了,昨夜除夕,青川可曾回府?”江流畫小心翼翼問道,如手輕撫之,生怕觸痛葉寒的心傷處,加劇她的傷痛。
葉寒輕然一笑,平靜回道:“他昨夜沒回來。”
“沒回來?”江流畫有些吃驚,心裏更起千般回納悶,怎麽會?木頭不是說青川昨日早早就離開了軍營嗎?若沒歸家他能去哪裏?木頭是不會騙她的!
可是,江流畫抬頭見葉寒眉眼舒然開朗生著笑,早已沒有之前愁緒亂心,說起青川時也風平浪靜,既不悲傷也不逃避,已能做到坦然自若。她了解小葉,青川連過年團圓都不肯回家,小葉這是徹底死心了,也是看開了,她既為小葉高興也替她擔憂。
江流畫關心問道:“這以後,你可想好了如何過?”
葉寒手指閑若無聊地沿著青瓷圓杯口轉著,眉眼輕鬆,順其自然說道:“怎麽過?自然是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唄!青川既已打定了心思此生與我兩不相見,我也不想強人所難,這今後的日子我就與阿笙相依為命便是,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呀,真是……”,江流畫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直難受得要命,這以後的日子這麽長,阿笙還這麽小,小葉就一個人這麽熬著,想想就覺得心酸得想掉眼淚。
這孕婦就是感情豐富極其敏感,葉寒見江流畫滿臉悲切不住抹淚,就知她定是為自己擔憂過甚,想多了,於是連忙語氣一振,樂觀說道:“你莫擔心我,想想當年我們在紅綾鎮的時候,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不時還擔心褚兵襲城命不保夕,那麽苦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你現在還怕我經不起這個。你放心我沒那麽脆弱,就算青川不再回來,我也能把日子一天天過好,不會虧待了自己。”
這大年初一的好日子,江流畫也知自己不該在小葉麵前哭,可她一想起小葉這段時間過的日子,她這眼睛就忍不住想掉眼淚。青川怎麽能這麽狠心,小葉去夏國勸說寧致遠歸順還不都是為了他,可他呢,一句解釋也不聽就生生判了小葉的罪。兩不相見,他也舍得!
“奶娘就曾說過,你的性子太過順其自然了,既不去爭什麽也不挽留什麽,是活得豁達恬淡,心安自在,可總透著那麽一絲說不出的孤零無奈,讓人看著心疼。”其實說穿了,順其自然也是另一種得不到抓不住的無可奈何罷了。
葉寒還是垂眉輕婉笑著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不得不承認秦婆婆活了一輩子,看人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挺準的。自她莫名其妙從現代穿越到著陌生的異世,從茫然無措到隨遇而安,這其中包含了多少次掙紮無用後的無可奈何,既然走的注定要走,她又何必過多挽留,就像青川不願回來,她又何必過多強求,反正結局都是一樣,沒這個必要。
不遠處幾斜淺陽入朱戶,軒窗邊明亮輕柔,阿笙與明珠對坐在席,小手正小塊小塊掰著白糖糕喂明珠吃,也不知兩個小娃娃嘴裏說著什麽,反正笑著很是開心,葉寒望著間臉上也忍不住泛起一抹欣慰來,但心中亦有難言出口的苦。
她對青川是否歸家早已不在乎,隻是每每看到阿笙,他才四歲,這麽小就再也見不到父親,她想想就覺得對不起他,她這當娘的實在是虧欠他的太多了。
阿笙是小葉的命,江流畫怎會看不懂她臉上流露的慈母心思,寬心勸道:“阿笙雖然平日裏鬧騰了一些,但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讓你過多擔心的。”
恰恰就是因為阿笙太懂事了,所以她才更加心疼阿笙,更覺得對不起他。就拿今日的事來說,明明隻要直說白糖糕是給明珠的,她就會應允,可阿笙卻非賴在床上與自己玩鬧一番,還不是自己昨夜觸景傷情潸然淚下把他給“嚇”到了,所以今日起來才會想盡辦法逗自己開心。
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就這般懂事,心疼自己這個當娘的,而自己這個當娘的卻這般不讓他省心,讓他小小年紀就為自己擔憂,想想就覺得對不起他。
所以葉寒認真對江流畫說道:“你放心,即便以後青川不再回這個家,我也會把日子過好,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阿笙。”
“你能這樣想,我也放心多了,”江流畫看著已徹底走出來的葉寒,這段時間緊攥著的擔心終於能消停了,坦誠道,“你都不知道,每次陸知回來跟我說起你去軍營被拒,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冰天雪地裏不肯走,那畫麵我光想想就覺得難受。我想去端王府看看你,你總讓我別來,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可你越是不讓我去看你,我就越擔心。你呀,就是這麽個人,報喜不報憂,什麽苦都自己抗,我想幫你都幫不上忙。以後你不許再做傻事了,聽到沒有,奶娘不在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也出事,我受不了。”
能被人擔心著是一件幸福的事,葉寒知道,一直都知道流畫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沒少逼著陸知幫著自己去堵青川,隻不過次次都讓青川得到風聲提前溜了,沒成功而已。可她那段日子因為青川變得太過魔怔,她實在是不敢讓流畫見到失魂落魄的自己,怕她擔心,也怕自己在她麵前卸下堅強一下崩潰。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新年新氣象,一切都會變好的,於是葉寒心頭一振,笑著打趣道:“我的事我會好生處理好的,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你現在最該擔心的是你這大肚子,這才是你的頭等大事。”
新年喜慶,自然應有新人報喜,江流畫肚子裏這兩個未出世的孩子就是今年最大的福音,不過江流畫這異常碩大的肚子也讓葉寒為她擔著心。因江流畫這次懷的是雙生子,這才六個多月,肚子就像吹到極致的氣球圓鼓鼓的,沉甸甸的懸在腰上,看著很是突兀。每次看到,葉寒都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生怕流畫一不小心打個噴嚏這肚子就破了,孩子就落了出來。
說起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江流畫為葉寒低落的情緒也漸漸回升,豐腴紅潤的臉頰泛起藏都藏不住的幸福,卻也擔心十足,很是矛盾,對葉寒傾訴道:“我沒懷過雙生子,也很少見人懷過,這次懷上,說真的我都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這懷孕的女人總是愛胡思亂想,葉寒也經曆過如此境遇,於是出言寬慰道:“一胎雙生,這麽天大的好事,別人盼都盼不來,你怎麽能說是不幸呢?你這當親娘的再這麽說,我這當姨母的可生氣了。”
這小葉慣愛捉弄她,明知自己不是這麽個意思,非要揶揄自己一下,這都當娘了還改不過來這個玩性,江流畫拿她沒辦法,於是無奈笑著解釋道:“自懷上這雙生子後,我這精神就一直不濟,尤其是有了胎動以後,我更是日夜不得安生,疲憊得很。這兩個小家夥一會兒踢我,一會兒在肚子打著架,好生鬧騰,比我懷明珠時還要幸苦。”
好似母子有心靈感應一般,江流畫剛說完就被肚子裏的孩子輕踢了一腳,雖不是很疼但還是讓江流畫猝不及防輕痛一聲,秀眉輕蹙,一會兒才漸漸鬆開。
“真是隨了他爹,都是些鬧騰的主兒!”江流畫緩過來後,輕聲抱怨著,可眉眼間卻全是掩不住的幸福。
葉寒愛湊熱鬧,雖然自己也生過孩子,可阿笙在她肚子裏太懶了,都沒怎麽踢她,害得她還早早以為自己懷的是個女兒,今日見流畫肚子胎動如此頻繁,也忍不住伸手去摸摸,果真被她肚子裏的小家夥踢中了幾下,好生有力,真不愧是陸知的種。
可能是方才江流畫突如其來的一聲叫聲,把在軒窗旁玩著的阿笙與明珠給“驚醒”了,雙雙拉著小手走了過來,都盯著江流畫碩大無比的肚子不放。
明珠先說道:“阿笙哥哥,你摸摸,這裏麵是明珠的弟弟妹妹,可調皮了,每天都要踢娘親幾下,一點也不乖。”
明珠這大姐姐奶聲奶氣地責怪著肚子裏不聽話的弟弟妹妹,葉寒與江流畫心裏卻笑著樂,要知道她這小娃娃在肚子裏時,也沒安分過幾天,沒少踢得江流畫半夜驚醒。
阿笙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的肚子,比膳房裏做菜的大師傅的肚子還要大,而且裏麵還有會動的小寶寶,阿笙很是好奇,小手忍不住放了上去。果不其然,手剛觸摸到江流畫的大肚子,就被裏麵的小魔王飛踢一腳來,阿笙頓時便縮回了手,好生驚訝,望著葉寒很是興奮說道:“娘親,江姨這肚子真的有小寶寶,剛才還踢了阿笙一下。”
幼兒哪知母幸苦,江流畫與阿笙說道:“你在你娘肚子裏時,也是這般。”
阿笙聽後很是懵懵不懂,跑到葉寒身邊隔著衣衫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很是納悶,問道:“娘親,江姨說的是真的嗎?可是你的肚子這麽小,阿笙這麽大,你是怎麽把阿笙塞進去的?”
童言無忌,除了同樣懵懂無知的明珠,葉寒與江流畫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就連站在門邊伺候的婆子丫鬟也頓時低下了頭,抿著嘴忍著不敢笑出聲來。大年初一,新年伊始,自應是喜氣盈盈附歡笑,紅綢燈籠壓白霜,這才不會辜負了這冬風寒日裏的良辰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