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俗事,隻有兩相情(上)
朔風一掃積雲散,沉鬱累愁不見,得一夜久違好夢至天明,葉寒緩緩張開眼,睡眼惺忪間所望盡是模糊不明的明白光色,不由又閉上眼、又微眯著眼,一點一點適應著洞內早已變亮的光線。
初醒過來的腦子尚處混沌狀態,最適合發呆,葉寒放空已適應洞內光線的雙眼呆呆望著上方凹凸不平的洞頂,心間突生一種恍然隔世之感:昨日此時她還獨自一人在合碧庭醒來,入眼所望是精致秀美卻空空蕩蕩的金紗雲帳,無聲蔓延的孤寂沒有邊際,其中數月的清冷苦愁滋味隻有她一人可知,而今日……僅隔了一夜,雖然裘毯一側早已空空無人,雙眼所望亦是空空蕩蕩的灰白石洞,可她卻心知有些已悄然間變了,心裏某個地方不再孤苦冷寂了。
“姐姐醒了。”
一聲溫和如細潤春風吹入耳間,隨即一觸微涼若蜻蜓點水的吻溫柔落在她的臉頰上,葉寒順聲轉過頭去,一下就落進了那風華少年滿眸的繾綣柔光中,若置身於韶光春日中,好是舒服,令她甘願沉醉其中,不願起來。
青川俯身將葉寒連人帶被一並抱起,半依靠在他的懷中,他剛從西嶺冰天雪地中回來,沁冷的手不敢立馬撫上她的臉頰,怕凍著她,隻好用指尖小心翼翼挑走覆在她側顏上的長發別在耳後,體貼問著,“醒了沒,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葉寒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十分孩子氣地靠在青川寬厚的胸膛上閉眼眠了一下,然後才搖了搖頭說道:“不了,再睡下去,這一天恐怕就被我睡沒了。”
葉寒的聲音輕輕弱弱軟綿無力,還帶著幾分明顯的沙啞,青川不由微垂下頭心有愧疚,昨夜放縱,自己一個勁纏著姐姐要了她一夜,直至第二日熹光微明才戀戀不舍放過了她,那時姐姐早已承受不了昏睡了過去,即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穩,秀眉輕蹙,疲憊的小臉上淚痕未幹,夢囈間全是哀哀求著自己“輕點……疼……”的可憐話語,可宿夜未散的意識卻清楚提醒著他,就是在這細細弱弱的哭聲哀求中,自己是如何操得姐姐越狠越用力,晉江卻不讓我發出來。
想到這兒,青川不禁內心生起一絲害怕來,對姐姐的占有欲,無論是情還是欲望,他好像越發控製不住自己了,像昨夜這般的失控他現在想想都是後怕,他真怕有一天自己會控製不住傷了她。
青川不由收攏手臂擁緊葉寒:窩在他懷裏的女人很是瘦小,再加上這幾個月自己對她的刻意冷落,更是讓她心鬱成結,整個人消瘦得更是可怕,即便身上裹了兩層禦寒厚裘毯,可相對自己的胸膛還是小,占不了多大地方。想到昨日抱她入懷時,滿手觸摸到的都是她突兀硌人的骨頭,驚得他心如刀割,更疼得他懊悔不已。
他隻是想簡簡單單愛她而已,怎麽……又傷到了她?
“身子可還有哪兒不舒服?若是有,一定要給我說,別自己一人忍著。”青川低聲細語叮囑著。
昨夜放縱間若非腦海中還尚存了一絲理智,將自己及時喚醒停下,說不定姐姐這細弱的小身板就真被自己操散架了。給她續氣渡力恢複身子,簡單擦洗間也仔細檢查了一下,還好沒傷著,除了渾身歡愛痕跡比較明顯和小泬□□得有些紅腫的外,身子基本上沒什麽大礙,再經過一夜休息,應是恢複到正常無疑。
隻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所以還是想多問幾下,卻久久未得到葉寒的回信,就這樣跟隻細弱的小奶貓一樣窩在他的懷裏,好似又睡過去了一般。可葉寒時重時輕的不勻呼吸聲卻清晰告訴著青川她未曾睡著,這不由讓青川心生多想:姐姐臉皮薄,必是自己昨夜傷著了她哪一隱秘處,所以才這般遮遮捂捂埋在自己胸膛裏久不回言,張不了口。
青川愧疚更是擔心,“姐姐哪兒處還疼,讓我看一下。”
“沒……”,葉寒連忙開口否認道,本想伸出手來製止青川,卻無奈受裹得身子嚴嚴實實的裘毯所限,根本伸不出手來,隻好扭動著身子以示拒絕,可效果卻不甚明顯,倒是從腹中突然傳出的一聲清晰至極的“咕嚕”聲有效製止了青川的行動。
西嶺絕頂峭壁石洞,空曠不聞人聲,甚是安靜,洞內依偎在一起的兩人無聲凝望一瞬後,男子輕揚爽朗的笑聲立馬驅散了此間凝固的安靜。
“姐姐餓了?”青川低頭在葉寒羞紅的臉頰輕啄一口,溫柔笑道間,少年絕代風華的容顏勝過四月韶光春暖,而風華容顏上的柔情萬分足以傾倒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可惜葉寒被青川這“嘲笑”聲弄得羞臊不已,埋臉在他懷裏隻點了點頭,沒敢看他,彼時腹中饑餓更甚,又極其配合長叫一聲,好似在間接督促青川一般,然後葉寒隻覺眼前晃動一番,裹在厚厚裘毯裏的身子就被青川輕鬆橫抱起來,伴著他爽朗輕揚的笑聲徑直向光線明亮的洞口走去。
西嶺冬寒,一夜風雪後石洞外的空地上積雪盈尺,瑩瑩素白如玉,與相接的灰色石洞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又好像是老天有意為之,非將其硬湊在一起,卻莫名生出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和諧,好似天生就是如此這般。
洞口外附近的幾尺積雪被清掃過,露出與洞內青灰略暗的粗糙地麵,幹燥粗短的柴禾燒得正旺,棕黃色的火焰不停上躥舔舐著上方石鍋的黢黑鍋底,激得石鍋內乳白色的魚湯翻滾湧動如雪浪層層,香氣四溢。
而在石洞內臨近洞口處有一方黑黃相間的虎皮大毯,這是青川在聽見洞內葉寒醒來的細微聲響就提前鋪好的,厚暖隔寒,不會把她凍著。
青川小心抱著葉寒在虎皮大毯上坐下,溫水淨臉,白梅煮茶,待她淨口後才從洞外一旁翻滾不停的石鍋中舀了一碗魚湯喂到她嘴邊,邊輕聲說著,“你先喝點魚湯暖暖胃。峰頂甚寒,烤物不及石鍋熟得快,可能要等一會兒。”
自小獨立慣了的葉寒自是不習慣青川如此無微不至的照顧,可衣衫因昨夜歡愛多生汙皺,被青川早早洗淨晾曬在洞外空地的上風處,幹透尚早,所以此時她裹在裘毯裏的身子是不著一物的,西嶺山間的嚴寒和心中丟不掉的羞恥根本讓她伸不出手來,隻好乖乖靠在青川懷裏由他代勞。
魚湯很鮮,從口到喉根本嚐不出一丁點的魚腥味,葉寒不禁微微張大貼在碗邊的雙唇,好似生怕有人跟她搶一般,很是貪快地大口喝下。待一碗溫熱的魚湯入腹,餓了一夜的五髒廟終於歇了抗議叫囂,胸腔到腹全是暖暖的一片,然後不斷向外蔓延,將手腳四肢也暖得好生舒服,葉寒微眯著眼,小臉上全是說不出的愜意滿足。
見葉寒這小貓般的饜足樣兒,青川就知這魚湯是對了她胃口,便再舀了一碗喂她喝下。待兩碗魚湯喝下,支在火堆一旁的烤雞也開始散發出越發濃鬱的肉香味。
在柴火旺盛間,你會看見那微黃半生的整雞一點一點繃緊收縮變得飽滿金黃,多餘的油脂被炙熱的火一寸寸逼出,被不停上竄舔舐的火焰烤得“哧哧”作響,雞油如細流般順著雞身潺潺流下,就像被春日餘暉染得澄黃微透的水,將整雞緩緩鍍上一層輕薄好看的誘人焦黃,那是食物烤熟可以吃了的標誌。
青川扯下一隻雞腿微微放涼送至葉寒嘴邊,葉寒就像幾月未見肉腥的貓兒立即伸長脖子張嘴就迫不及待咬下一大口,即使被裏麵還未完全涼透的雞腿肉燙得小嘴不由張得老大,也舍不得吐出來,邊吸著西嶺山間的寒氣,邊痛並快樂地不停咀嚼吞咽著。
見葉寒這一副小饞貓似的貪吃模樣,青川知她這是真的餓壞了,昨夜被自己纏著要了一夜,滴水未進,能不餓嗎?青川不由心疼生愧,邊吹著還冒著縷縷熱氣的雞腿,邊關切叮囑著,“慢點吃,別燙著。”
饑腸未飽、食欲正值凶殘的葉寒哪聽得進青川的關心話語,眼裏心中全被美食占據,大塊咀嚼、大口吞咽,絲毫不懼燙意,一刻不停填著自己餓了一夜的肚子,安撫著自己受罪了的五髒廟。
待一聲小嗝從喉間竄升衝出口,胃中凶殘的饑餓感被舒服的饜足感所代替,葉寒看著一旁已被自己吃得七零八淨、骨架顯露的烤雞,這才緩緩止住了嘴,“良心發現”說道:“青川,你也吃點。”雖然烤雞已所剩不多。
“不急,等你吃飽了我再吃。”青川和煦一笑,手臂亦抱著葉寒更緊,更好將之擁緊在懷。
葉寒摸了摸自己吃飽微鼓的肚子,調皮一笑,又怪不好意思回道:“等我吃飽了,估計你都沒得吃了。”
青川笑言寬慰道:“就姐姐這點食量。你放心這西嶺寒冬最不缺的就是出來覓食的走獸。若到時真吃完了,我再去打幾隻野雞野兔不就行了,你不用擔心我會餓著。來,再吃點。”
看著重新被遞至嘴邊的雞架肉,溫熱不燙很是合口,裏麵細小零碎的雞骨也都被青川一一剔淨,也是擔心她吃得太快被骨頭卡住喉嚨,頓時含在口中的焦香雞肉讓葉寒有些咽不下去。
突然一個轉頭,葉寒將銜在嘴中的肉一下喂到青川嘴裏,青川被葉寒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驚愕一瞬隨即便弄清她的心意,然後滿生欣喜一口含下她喂到嘴間的肉,細細咀嚼一番才不舍咽下。
“好吃不?”葉寒坐直身子問道。
青川未立即回應,望著葉寒的墨眼忽生一亮,明耀無缺卻狡黠十足,一瞬俯首而來,本是強勢如利箭,落在葉寒唇上卻是溫柔如春風,一點點一寸寸將她吃得滿嘴是油的嘴舔了個幹淨才戀戀不舍放開,還意猶未盡舔了舔自己的雙唇,這才回道:“好吃!”
論臉皮厚度,葉寒自是比不過青川,被他調戲後也隻能羞紅著臉頰嬌嗔一聲“流氓”。青川也知她臉皮薄,便沒再做什麽過界的事,抱著她再喂她喝了半碗魚湯就再也吃不下了,小臉別過不再喝了。
見葉寒是真吃飽了,青川便沒有再強求,用白梅煮茶給她漱完口,自己才撿著葉寒吃剩的東西填肚。半架殘雞加上一大鍋魚肉燉得碎爛的魚湯,再就著幾塊被凍得硬如鐵的大饢餅,幾口並一口飛速吃下,一頓飯就這麽隨便湊合過了。
知曉葉寒喜淨,青川清理完火堆柴灰後,又在洞口峭壁上抓起一把積雪認真搓洗幹淨,這才進入洞中。
“吃飽了沒?”青川邊從外走進邊問著。
葉寒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雙眼散發出來的目光都聚集在青川那雙通紅的大掌上,也不知是被搓紅的還是被雪給凍紅的。
青川一走進還未完全坐下,葉寒便從溫暖的裘毯中伸出一隻素白小手來,一把抓起青川發紅且異常冰涼的大手放進裘毯中,這一舉動快得出乎意料也暖人心房,讓青川根本沒了一點準備。
剛擦完雪的手還帶著西嶺深處的寒涼,雖然這對他來說絲毫無感,但姐姐這畏寒的細弱身子可經不得半點凍。青川試著動了動掩藏在裘毯裏的手,想抽回卻被葉寒那隻柔軟微涼的小手抓得緊緊的,讓他絲毫生不出半點力氣掙脫出來,無奈又有種說不出的甜蜜幸福。
“不冷嗎?”
青川低頭溫柔看著趴在他肩頭的葉寒,她溫順秀美的長發靜靜落在他的眼前,鼻息間全是皂角洗淨後的簡單味道,好聞又熟悉,讓他不由自主想起春末夏初的雲州,浮雲淺光下的葉家小院,洗淨了的天青紗縵正晾曬在高高的竹竿上,像是突然在不大的院中長出了一片輕且薄的青山來,青山一頭是躲在窗扉縫隙後偷看的他,而青山的另一頭則是正心無旁騖舀水洗發的明媚少女,細指梳發間側顏展露的恬靜溫柔,就若晚風輕拂下緩緩綻放的水蓮芙蓉,伴著皂角好聞舒服的香氣,都一並印在了他情竇初開的少年心中,美好若夢,如複如今時。
“不冷,一點也不冷。”
葉寒晃了晃搭在青川肩頭上的小腦袋,雖然她微熱的手已被他手中的寒氣凍得開始有些發僵,可她還是不肯放開,就這樣固執地緊握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著什麽,但她心裏卻透著說不出的開心與甘願。
青川扭不過她的性子,由著她抓著自己的手不放,其實說實話他自己也舍不得放開,就這樣一手讓她握著,另一隻手抱著她在懷,就在這隔世無憂的西嶺深山裏,看一眼雲升,瞧一眼霧散,任時光行走不停,而他們卻守著這份安然恬淡將歲月綿長畫成一幅畫,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