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心多不古,少有一心純粹人
夜色入白,天還蒙蒙亮,此時長街繁華初歇,遠山亦未醒,天地一片空寂安寧,還是有時間與枕邊人再溫存一番。可猝然而來的馬嘶鳴叫若一記尖銳長劍瞬間劃破寂靜長空,落地有力的步步馬蹄亦若天降神石震得大地顫抖驟醒,然後就見林間群鳥驚慌竄飛出樹林,盤旋在空中心有餘悸打量著仍舊安寧的大地,以為方才是天崩地裂再現,卻隻瞧見一叢馬騎快馬加鞭從林間經過,別無他人,原是虛驚一場,沒什麽可怕,但已醒的天卻不再適合做夜裏才有的美夢了,該醒了。
青川匆匆趕回軍營,時辰尚早,離晨間議事還有一會兒,便吃了碗濃茶醒神想先處理下今日送來的軍務政事,還沒處理幾本就見幽冥暗衛入營而來,拜跪在地稟報,“如王爺所料,世子今早果真藏入夥房的菜筐竹籃之中,想趁著夥夫采辦蔬物之際混出營去。”
批文的筆染的是鮮紅奪目的朱砂,懸於布滿黑墨字跡的紙上靜置不動,青川墨眼微凝,似吃驚更似失望,喃喃自語道:“這麽快?”
原以為阿笙在軍營待了這麽久,脾氣性子會沉穩不少,沒想到隻不過才一夜便急不可耐行事,到底是他太高看自己這個兒子了。
暗衛離得雖有段距離,但耳目敏銳再細小之聲也能聽得清晰,可一直低頭難覺察青川之神態,誤以為方才青川細喃自語是問他之話,於是主動回道:“幸虧王爺事先提點世子的行事舉動,屬下才可靜觀其變做好準備,否則以世子的機敏,恐怕還真會讓世子跑了。”
事已如此,青川也不想再多說什麽,隻平淡問道:“世子現在在哪兒?”
“回王爺的話,世子就在營外候著,隻不過屬下怕這事有人知曉,便、便自作主張封了世子啞穴,以免多生事端。”暗衛回得有些戰戰兢兢,這事雖是奉王爺之命且事出有因,但世子畢竟是主子,他這樣做無異於以下犯上,多多少少他心裏還是有些擔憂。
一文批好,落筆收文放置左側,青川又繼續從右側未批閱的公文拿下一折,展開繼續批閱著,邊說道:“將世子帶進來。”
王爺的性子他們跟隨多年自是清楚,既然未見半字理會,可見是認可他們的做法,暗衛頓時心下一鬆,連忙站起身來出營將被封住啞穴說不出話來的小世子帶了進來。
阿笙不情不願被暗衛帶進了主帥營帳中,方才還掙紮著張口咬人,當進了營帳,尤其是見到正坐在主位之上的那一高大身影後,滿身囂張的氣焰也漸漸收斂了起來,但還是倔著不服氣,雖然雙手被製住,嘴也說不了話,可小包子臉仍舊氣鼓鼓不消,尤其是那雙黑溜溜的眼睛瞪著老大,怒氣衝衝盯著青川,像個被惹炸了的小獅子一樣。
暗衛站在一旁看著小主子這凶神惡煞的樣子,心想著隻要一放開他,按小主子的性子估摸真能一下撲上去咬王爺,這般想著,暗衛不由加重手中力道將阿笙製縛得更緊,以免自己失責真生出什麽事端。
專注在公文上的青川漫不經心抬起頭瞥了一下怒氣正盛的阿笙,又重新低下頭處理著手中事務,邊淡淡說了一聲,“放開他,把他的啞穴也一並解了。”
暗衛聽命行事,彈指一下便解了阿笙啞穴,也向兩邊製住阿笙的暗衛使了下眼色放開,然後一起退至營帳門邊,低頭靜候命令。
穴道解開後的阿笙很是讓人出乎意料,雖然仍像個盛怒的小獅子一點就會炸,卻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跑,也不如剛被抓住時那般大罵咆哮,可能是知道打不過也跑不了,就站在營中瞪大眼睛怒氣不減死死盯著坐在上方主位的青川,表達著對他的不滿。
一折批完,青川這才有空抬起頭來,對站在營中一直瞪著他的阿笙認真打量了一眼,心下決定有些動搖。
本來按照他的打算對阿笙此番出逃要好生懲罰一番,挫挫他的銳氣,可一看到他那雙酷似姐姐的眼睛,就站在下方怒氣衝衝地望著他,弄得他頓時有些不忍。不過見阿笙一直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哭不鬧,這倒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看來這小子在軍營這一個多月的成長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看來他是得換個更適合的法子好好□□下這個霸氣初露的小獅王了。
“將軍,前來議事的各將領已都在帳外等候,可是現在讓他們進來?”帳外站崗士兵前來稟報,尋求指令。
青川看了看站在營中怒氣未消的阿笙,對站在帳門旁的暗衛吩咐道:“先將世子帶到後帳,等我議完事再說。”暗衛聽令,上前帶阿笙往後麵寢帳去,剛走著又聽見青川隨口補充一句道:“不用點他啞穴,也不用限製他自由。”
這話是一句不完整的話,半明半暗隻說出來前半句,而最重要的後半句卻沒說出,暗衛猜不透主子詭異難懂的心思,總感覺這話怪怪的,明明這話是說與他們聽的,可他怎麽又覺得好像不是說與他們聽的一樣,好是令人費解,倒是走在前麵的小世子莫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
暗衛領了阿笙去了後帳,青川側眸特意瞥了眼與後帳相連的垂地隔簾,幽幽隨擺好一會兒才靜止如常,不再動,青川也靜了心思,擱筆正坐,讓議事的將領進了營。
今日晨間議事還是與前幾日訓練的水軍有關,卻並非是訓練作戰之事,眾將領此次前來是為這一支銳氣已現的蛟龍水軍推舉出一有力的統帥之人,這心還真是急不可耐。
座才剛落,茶還未上,眾將領便迫不及待開始高談闊論各抒己見起來,最先開口的便是忠武將軍秦似道,其妻子便是那位來自沅河趙家出身“貴不可攀”的秦夫人,要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夫妻倆都有愛出風頭的習慣。
“將軍,屬下以為既然水軍訓練已步入正軌,賀圖老大人離開也在即,是不是也是時候該選出一位有勇有謀的將領來率領此軍入南平保友國安寧,揚我北齊國威?”
昨日水軍演習大敗還被將軍訓斥了個遍,今日便已步入正軌?這賀嫣公主的婚事訂在下月初八,離現在還有大半個月,賀圖老大人怎麽也得等到自家孫女成完親再走吧,怎麽就離開在即了?
眾人聽完心下無不嗤笑這位急不可耐的秦將軍,但也十分感謝這位不知又被誰忽悠跑出來當出頭鳥的秦將軍,替他們得罪了王爺,又把他們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這樣的便宜與這位秦將軍在一起時,總能撿得要輕鬆有多輕鬆。
秦似道身材瘦長麵相多智,卻總說出些不過腦子的話來,經常被人背地嘲笑而不知,青川對此人性格行事都已習慣,但亦不耐,抬頭一眼掃過眾人卻不見理會他,隻繼續聽著其他人之言,全當他剛才所說像未曾聽到過一般。
陸知耿直,聽有人提起此事便認真議論此事,起身說著自己的看法,“將軍,水軍初建訓練還難見成果,雖說早選定統帥之將有利水軍穩固軍士心安,但過早選立亦有結黨營私沆瀣一氣的弊處,所以屬下認為此事還是擱置再議,至少也得等水軍真正訓練成形再說。”
青川正坐上方主位,未語,看神色似有讚同,魏達左右環顧周圍皆是讚成之色,也坐不住起身直言說道:“屬下雖與陸將軍私交過甚,但其所言卻不能全然認可。確實陸將軍所言不假,過早選定統帥不僅有結黨營私沆瀣一氣之憂,而且還少不了將領勾結共牟私利之患,但是屬下認為此事得特殊情況特殊對待:賀圖老大人求援太急,水軍匆忙建立能有今日之果已是不易,若再不多想良策,如選定統領之將來穩定軍心壯大發展水軍,我北齊水軍何日能成蛟龍之師入南平克敵,揚我北齊國威?”
負責水軍訓練的林周對此最有發言權,對魏達所言有一點不甚讚同,反駁道:“魏將軍所思所慮確實是我北齊水軍正麵臨之難處,在下也十分讚成魏將軍之言應多想良策來壯大發展我北齊水軍,但不一定非要早早選定水軍統領之將。將軍,在這一點上屬下還是更傾向於陸將軍的觀點,也認為此舉弊大於利,不宜早做選立。”
林周是負責水軍訓練之人,也是最清楚水軍現狀,所以他所說之言也最具可信度與說服力,當然此舉也無異於間接動了他人的奶酪:誰人不知南平烏蘇富裕,水運發達商貿繁榮,可以說是遍地黃金。雖說有南平其它部落作亂,不時也有水匪侵擾,可有它北齊虎狼之軍坐鎮烏蘇江上,誰還敢來挑釁侵犯,除非是不想活了,所以這入南平的水軍就是個閑職和肥缺,在座有心之人誰不想沾上一點分一杯羹,所以也炮火齊聚朝林周射來。
這首先不幹的仍是愛出風頭的忠武將軍秦似道,八字胡子一吹直張口來懟,“林參領上過戰場幾回,又領過多少的兵,又怎會知道軍心穩定對三軍,尤其是作戰時的三軍影響有多大?你僅憑你一家小言便妄自斷定早立統率之將不利,若真誤了水軍入南平,誤了軍機大事,你擔當得起嗎?”
這忠武將軍的諢號林周是聽過的,但這次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蠻渾不講理,一來就曲解他意亂扣帽子,林周連忙辯解道:“秦將軍可能聽差了,在下方才並未說‘早立統率之將不利’,隻是說以在下訓練手下水軍的情況來看,現在就立統率之將對水軍將士、對整個水軍隻能是弊大於利,並無全盤否定之意。”
眾人跟在這秦將軍後麵一邊撿著便宜,一邊看著熱鬧,都希望這個腦子空空蠻不講理的秦將軍把林周幹下去,省得他們再冒頭惹王爺不快。
林周與秦似道爭執不下,一直未開口的青川突然一句冷淡的“秦將軍,慎言”,讓眾人頓時看清這位三軍主帥的心中偏向,連忙各自收斂著可能外露的心思以免被青川瞧見,但也不肯這麽輕易放了水軍統帥這麽大一塊肥缺,各自打著彎彎心思暗自想著對策較量著。
“將軍,屬下有話要說。”
一青年將領站起身來,青川抬眼一看,記得此人姓張名權,並州人士,當年耶律平圍城之時他守城有功,一戰便斬殺三千後褚士兵,特破格提升為六品副將,但此“權”非思慮周全之“全”,更不是全心全意之“全”,而是權謀權勢之“權”,可惜了。
“說。”青川點頭允了。
張權上前說道:“秦將軍雖說話激進不甚好聽,但有一句話秦將軍卻說到了點子上。”
青川墨眼微深,好奇想笑,問道:“什麽話?”
話未盡,張權手上拱手禮亦一直未落,恭敬回道:“滄河入南平境內,貫穿烏蘇部落,並在此地與瀾江匯合,至此我北齊西境與南平可靠水運相連,亦可借此與千裏之外的東海相連,連貫東西兩陸。若我北齊借水利上遊優勢,大軍據守於兩江交匯之處,進,可順江而下直攻瀾江中下遊平原魚米之地;退,亦可借上遊易守難攻之地利,護我北齊西境不守腹背之憂。如此戰略要地,想必將軍早慧眼看中,所以當賀圖老大人前來求援時,才會順水推舟一口應下。因此,屬下認為秦將軍有一點說得對,若是誤了大軍入南平,誤了軍機大事,誤了……將軍大事,在場之人誰也擔當不起。”
青川正坐靜聽,墨眼忽生笑,卻如深潭見不著底,緩緩說道:“士別三日,真當是刮目相看!”
張權心驚一喜,連忙彎腰鄭重一拜,謙虛道:“將軍謬讚了,屬下也隻是聽從將軍訓令,平日多讀了幾本兵法軍書,小小見解淺薄無知,還望將軍莫笑。”
經張權這麽一說,三軍主帥心意又變,正和在場大多數人的心意,紛紛出言附和,林周被無形排斥出局。
但終究是自己手把手訓練出來的水軍,林周著實看不得這些人為了一己私利就這麽打著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糟蹋自己的心血,於是憤而起身,陳述忠言,“將軍不可!水軍初建一切未安,現在當務之急是安軍心長士氣,盡快訓練出一支在水上所向披靡的蛟龍之師,以保我北齊西境無腹背之憂,而不是各為私利,你爭我奪水軍統將一職!”
藏在麵下不能明說的話被林周這般毫不客氣給說了出來,就好像一下扯了他們身上的遮羞布,將他們各自的心懷鬼胎都一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青川一覽無遺看了個幹淨,頓時被說中的人心虛驟起,羞惱不已,但誰都不敢發作,惟恐被青川看穿了心思,失了信任,但還好有秦似道這個大傻子在,免了他們親自下場衝鋒陷陣。
“你一小小參領小將也敢越俎代庖命令將軍行事,我看你是自己想近水樓台先得月,獨占水軍統率主將一職吧?”秦似道立即反擊,冷嘲熱諷道。
本無私心,卻硬被有私心之人倒打一耙潑了一身髒水,林周年輕氣盛,一下氣不過,忿而反駁道:“秦將軍反應這般激烈,難不成還真被在下說中了心思不成?”
“你……”,秦似道被林周回擊得啞口無言,雙眼瞠怒盯著林周恨不得撲上去與他扭打一番,但又見上方主位上青川默不吱聲看著,腦瓜一轉連忙上前撲通跪地,卻是轉頭對林周說道:“選不選水軍統率主將乃是三軍主帥決定之事,豈是你我二人所能妄自幹涉!”
林周也算是出自書香門第,講理懂理,今日卻被秦似道氣得不行:再怎麽說他也是高門世家之人,怎這般胡攪蠻纏不講道理,明明是他挑起之事,最後卻把所有過錯推得一幹二淨,一點貴族氣節與男人擔當都沒有,真讓他作嘔。
帳內由鬧轉靜,眾人皆不語,原疑惑像秦似道這般武不能上陣文不能治國的蠢人是怎麽被看重軍功的青川容忍到現在的,今日一瞧才明白人家雖蠢,但對赫連將軍的忠心還是有的,至少人家心裏是真正認青川這個主子的,從不敢越矩。
一場議事變成了兩個人的爭吵,最終還不歡而散,其他人都在旁邊看戲,青川坐在上方主位卻看著看戲的人,此間默不作聲的人演的默戲更是精彩,他都心清明了。
今日議事本就是為了水軍選定統將之人,矛盾爭論到了最終還是得讓青川這個三軍主帥做決定。眾人望著青川,青川卻一下玩笑心起,將手中這顆火雷拋給了自始至終都未曾說過話的馮軍師,低眉淺笑問道:“馮軍師,你覺得呢?”
今日議事馮軍師本就打著明哲保身的意圖來的,他已年老這些個爭權奪利的事他都不想摻合進去,隻想誰都不得罪好好安度晚年,所以無論期間爭執多激烈他都不發一言,隻是沒想到逃過了初一卻逃不過十五,青川主動一問,他不想回答也得回答,於是顫顫微微起身,佝僂著身子回道:“老身認為秦將軍說得對,此等大事乃將軍一人之決,何需看他人之言。”
老狐狸!太極真是打得越發好了,隨手一揮又把這顆火雷塞回自己的手裏。青川也知道他的心思,半生辛勞,西境今日之安寧他功不可沒,他既然想求個悠閑頤養天年,就遂了他心願吧!至於在座的其他人,心思或深或淺,或輕或重,難得找到幾個純粹無私的,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不過人心向來不就是如此嗎?
戲已落幕,他人的心思青川自是無心理會,隻簡單說道讓林周好生訓練水軍,至於其他之事以後再議,說了跟沒說一般,一番爭執也沒得到個確切的結果,眾人悻悻散去。
人去帳空,青川依舊低頭伏案,手執朱砂紅筆批閱著今日公文,恍惚間一切好似又突然回到眾人未來之前的樣子,冷冷清清不曾變過,不由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似方才熱鬧爭吵一幕隻是一場海市蜃樓,可數十杯還未扯下去的茶水卻清晰提醒著方才之境並非一場虛無幻境。
“現在可知為父將你帶到軍營來的緣由了?”青川仍舊低頭批閱著公文,卻突然開口說著話,手中紅筆未停,亦未抬頭看一眼不知何時已站在書桌前的阿笙。
阿笙安靜站在公文堆積如山的書桌下,更顯人小,可稚氣未脫的小臉,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懂事。
“嗯!”阿笙望著正坐在書桌後麵的高大身影,雖然小臉還有些鼓著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回道。
筆尖落砂緩緩成字,桌上的每一折薄薄公文都關係著千萬條性命,青川不敢分心,但對站在桌前冷靜回話的阿笙,他也忍不住分出一縷旁仔細打量了一眼,心下頗是滿意:方才前帳議事,他在後帳不吵不鬧不逃跑,甚至連個聲響都沒弄出來,可見他是知輕重,能忍私怒而不影響大局,是個能成大事的主兒。
看來自己今早對他逃跑之舉判斷太過草率,他這個兒子遠比他想象的要成熟穩重得多,隻不過青川心下還是有些不確定,還是想多做試探再下決定,於是說道:“想必朱老夫子多多少少與你說起過,或許過了不久為父將會領兵東征長安。”
“不是‘或許’,是‘一定’,師公是這麽說的。”阿笙清晰糾正道。
青川一聽,不知為何嘴角扯出一抹輕笑,對阿笙的糾正也沒怎麽理會,繼續說著:“方才這些人你也聽見了,當著為父的麵都敢為了一己私利爭得麵紅耳赤互不相讓,若為父有一日離開了並州,你,還有你娘,該如何自處?若真有一天為父不在了,將臣奪權各自為政,西境四分五裂烽煙再起,而外又有強寇窺伺大軍襲來,到時你難道還想躲在你娘身後,讓她一介弱質女流來護著你嗎?”
青川話說得很重,但卻不是聳人聽聞,現下時局惡化太快,不得不讓他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西境內、西境外,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有多少人恨不他突然暴斃身亡,他得提防著也得提前未雨綢繆:他得安排好,若自己真不在並州或者真不在這世上了,這好不容易才得安寧的西境如何才能避免再陷戰火分裂割據,還有姐姐……他最擔心的、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自己若不在,她該怎麽辦?每每想到此處,青川便頭疼、更心疼不已。
“阿笙是男子漢,阿笙才不要娘親保護,阿笙能保護娘親,也能保護好整個西境!”阿笙雖未長大,但也知身為男兒自當“生當為豪傑,死亦為鬼雄”,他也要像爹爹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保護好百姓保護好娘親,他才不許爹爹這般看輕他,更不許用他的娘親來貶低輕視他。
方才言語故意激將一試探,探出阿笙有如此青雲之誌,雖人小但心誌卻堅定遠勝於常人,能成大事,青川心中僅剩的擔憂與不確定也徹底消除了,莫不欣慰。想著阿笙來軍營一個多月了,也應帶他回家看看姐姐了,要不然這隻小潑猴不知又想些個什麽奇奇怪怪的招逃出軍營。
慷慨激昂說完一番話的阿笙小胸脯還起伏不消,癟下的小包子臉又漸漸鼓了起來,看樣子這話還沒說完,“阿笙知道爹爹帶阿笙來軍營來的良苦用心,阿笙也會好好在軍營接受訓練學東西長本事,快快長大替爹爹分擔幸苦,但是,阿笙並不認為爹爹做的事情全都對:爹爹不應該不準娘親來軍營看阿笙,也不應該不準阿笙回去看娘親,更不應該私自扣下娘親做給阿笙吃的糕點自己獨吞了!”
公是公,私是私,阿笙這公私分明分得很是清楚,而且還不畏強權直言不諱跟三軍主帥、他老子叫板,確實是虎父無犬子呀!
不過,青川墨眼卻幽幽發笑,不見生氣,心裏直搖著頭歎著氣,還是年輕氣盛呀,方才見他成熟了想帶他回去看看姐姐,可看他這樣子回去了自己又少不了夜夜獨守空房的淒涼下場,就讓這隻傲氣淩人的小獅子繼續在軍營裏再磨煉個十天吧,反正他與姐姐說的最遲時間至少不超過十天,省得這小子回去給自己添堵。
還跟他玩公私分明,他就讓這小子看下什麽叫真正的公私分明,青川心下陰險一笑,威嚴大聲對外一喊,“來人!”
營外站崗士兵立即掀簾一進,“將軍有何吩咐?”
青川饒有興味看了不知所措的阿笙一眼,然後對進來小兵問道:“未得軍令私自出營,按軍規律法如何處理?”
“……”,被問的小兵有些懵,不,更準確地說是為難,他雖然職位低微但卻不傻,至少眼不瞎,方才被帶進來的那個小娃娃,對,就是現在站在營中正盯著他看的小娃娃,這五官、這模樣,完完全全就是將軍的翻版,他不用想也能猜得出這小娃娃跟將軍的關係,他哪敢說出那得罪人的話呀!
奈何青川軍威甚深,小兵被追問一下便被嚇破了膽,嘴裹不緊唇話就直接一口氣跑了出來,“按照軍規,未經允許私自出營,一律視為逃兵,依律當斬。”
“爹爹你不講道理!”阿笙再怎麽聰穎早慧可畢竟是個五歲大的孩子,被青川這無賴行徑氣得直跺腳。
青川好笑反問道:“未經允許私自出營的是你,被暗衛抓個正著的也是你,人證物證都有,本帥如何不講道理了?”
“暗衛抓住我時,我還並未出營,不能算逃兵!”阿笙急中生智立即自辨道,他當然知道爹爹不會真斬了他,可爹爹作為三軍主帥竟然會這麽不講道理、公私不分,阿笙被他的厚臉皮氣得不行,終究是見的太少,道行不夠。
“這麽說你也承認了自己出逃軍營的罪了?”青川不給阿笙再次反駁的機會,直接一擊即中。
阿笙啞口無言,頗有種欲哭無淚的無奈感,爹爹欺負人,明明是他私心作祟不讓自己跟娘親見麵,還把娘親給他做的糕點私自扣下,現在卻冠冕堂皇公報私仇,他不服!
青川才不管阿笙心裏怎麽想,直接做出決斷,“未經允許私自出營,按律本應當斬,但念你年幼且是初犯,本帥便網開一麵,饒了你這一回。但是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回去訓練加倍,且新兵營的馬桶都歸你負責,不刷幹淨不準吃飯。”說完,然後對站在帳門處看愣了的小兵吩咐道:“把這個小逃兵給我押回新兵營,並把我剛才的處罰傳達給新兵營負責訓練的教頭,一字不許漏。”
“……是是!”小兵猛地回神,連連應下。
身在軍營,一切自是以服從為天命,阿笙再氣再不滿也不得不低頭服軟,心裏清楚自己是胳膊拎不過大腿,隻能忍,但忍他也絕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於是走之前也不忘刺激他親爹一下,“娘親說了,我是她的心肝寶貝,永遠都是!”
人家常說知子莫若父,其實有時候反過來也一樣,知父莫若子,阿笙臨走說的這句話可真是絲毫不歪紮得他親爹心肝倍疼,疼得青川手指一捏便將手中毛筆幹淨利落折斷成兩截,口鼻呼吸不勻,胸中更心氣難消。
心肝,還寶貝?今晚我就讓你娘知道誰才是她的心肝和寶貝!
葉寒驀然一陣驚寒,手揉摸著手臂上凸起的雞皮疙瘩,很是疑惑望了望門窗緊閉的屋子,哪來陰風一陣襲人。許是屋內冰鑒開得太久涼氣積寒,葉寒這般想想便讓常嬤嬤拿了件厚衣披上,又繼續埋頭看著手中繁雜頭疼的賬本來,毫不知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