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春暉,脈脈溫情,盡在人間三月裏(中)
太極殿前的日頭從東側漸漸偏向西邊的蔚藍蒼穹,早上發生在這裏的君臣較量也隨著鄭世之的離去而一並轉移到了宮城外。各府派人小心隱藏等候在朱雀門外打探消息的小廝,見昏迷不醒的鄭世之被禦林侍衛從皇宮裏抬了出來,立即紛紛快馬加鞭將此消息傳遞回府,頓時長安城中一片暗流湧動,甚是詭譎。
而在層層宮牆包圍起來的皇宮裏,在皇宮深處的長寧宮中,縷縷炊煙正從中嫋嫋升起,畫麵風靜雲止,一片平靜祥和,與在並州合璧庭時並無兩樣。
發藍的火焰尖一次次奮力向上咬舐著黝黑堅固的鍋底,疼得燉鍋哀嚎連連,“咕嚕咕嚕”向鍋中燉著的豬肘與濃鬱湯汁哭訴著自己的不堪其擾。
被熱氣衝擊得顫抖不止的燉鍋蓋子被輕輕揭開,鍋中蜜棗因長久燉化早已溶入湯汁與肉中,身影全無,自然筷子在肘子最厚處也能輕插至骨,看來這道棗香水晶肘子快要做好了。
“收小火再燉一會兒,見湯汁稠紅透亮就可離火了。”葉寒把蓋子重新放回燉鍋上,邊放著筷子邊與秋實囑咐道,“記著多看幾眼,莫燉糊了。”
還未等秋實回話,葉寒又連忙補充一句道,有些擔心秋實這小糊塗忘性大,把這事給忘了。
“娘娘您放心吧,秋實都記得。秋實知道這是您專門太子殿下做的,秋實就算是把自己腦子給忘了也絕不會把這事給忘了。”秋實仰著喜氣洋洋的圓臉,信誓旦旦保證著。
葉寒聽著秋實這話不禁被逗笑道:“腦子都忘了,那你拿什麽來記東西?”
小廚房內做菜的其他宮女聽後也不禁低聲偷著笑,秋實這才後知後覺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麵子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對葉寒不依撒嬌道:“娘娘,你其他事不放心秋實就算了,怎麽這種事也不放心我?你想想,隻要是廚房裏的事情我什麽時候搞砸過。”
如此一想,葉寒也不禁點了點頭承認,要說世人千萬各有所長,對秋實這個吃貨來說,她的長處就在這一畝三分地的廚房裏,隻要是與吃有關的她絕對是天賦異稟記憶超群。
秋實都這麽說了,葉寒還能說什麽,自是放心將廚房裏的事情交給了她,然後便讓殿外掌事宮女端著剛做好的茶水糕點隨她去了前殿庭院。
正是陽春三月的好天氣,雖融雪噤得人縮脖搓手,但漣漣融水也滋養出一庭欣欣向榮:嫩柳含煙小綻金,池春水綠蓮葉青,鶯啼楊花落盡處,草色深淺沒足膝。
葉寒望著滿庭早春嬌色,甚是喜人,而廊簷外的天也分外皎藍得可愛,看得人心裏亮堂堂的,說不出的喜悅暖意,連帶著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
廊轉一角,有一叢芭蕉葉大遮目,正好擋住了前殿庭院的景致,人行徑至此,隻能憑一雙耳朵細聽作想,而此時葉寒便聽見一陣陣打鬥聲從中傳來,臉上不禁生笑,她不用走近一看究竟也能猜到這父子倆定還未比完武,都這麽長時間了也不嫌累!
庭中一處寬敞草地上,阿笙雙手持劍正試著從左右兩方側處出擊,誰叫父皇實力太強,根本就給他正麵獲勝的機會,所以他才隻能出此下策試著偷襲。
尋到青川一瞬失神時,破綻大開,阿笙抓住良機,連忙施展輕功以閃電之勢迅速襲去,企圖以快製勝,然後隻聽劍身相撞“叮、叮”清脆兩聲,接連響起輕重分明,接著就見兩人交手處阿笙騰空向後飛去,最後又落回了原地,氣息不穩嘴裏喘氣連連,好在手中寶劍尚在未被打落,仍穩穩握在手中,可隻有阿笙自己心裏最清楚,父皇最後那一擊力道之大,他到現在虎口手腕處都還餘震不減,微痛不止。
葉寒雖不懂武功,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這一幕從並州到長安她已不知看過多少次,不用說阿笙又輸了。也不知這孩子怎麽這麽喜歡跟他爹比武,明明每次都被他爹虐得懷疑人生,卻不長記性,一有機會就偏要往虎山行,攔都攔不住,到最後還得她這個當娘的去“救”他。
“都比了這麽久,反正一時也分不出個輸贏,不如等會再比。我端了些茶點,要不你們父子倆先休息休息?”葉寒邊走近邊說道。
輸局已定,此時不遁更待何時,阿笙自是借著葉寒這場及時雨逃過輸局,欣然接受,收起劍來向葉寒跑去,“母後!”
“瞧你這滿頭汗。不就是跟你父皇切磋下武藝嗎,幹嘛這麽賣力?”葉寒口裏雖念著阿笙,可看著阿笙的眼裏全是慈愛,拿著手帕給阿笙擦汗那模樣真是溫柔極了,比三月的春水還要溫柔。
阿笙仰著小臉任由葉寒擦去他臉上的汗水,雙眼舒服眯著很是喜歡母親這般輕柔地擦拭,不時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麵無表情卻瞪著他的父親,心裏更是高興不已,方才比武的挫敗感也頓時一掃而空,頗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
他雖然比武比不贏父皇,可在母後心裏父皇永遠也比不過他。
“母後,你又做了我最喜歡吃的白糖糕對不對?”見青川走近,阿笙“挑釁”問道。
葉寒擦汗的手突然頓了一下,好奇問道:“你怎麽知道?”
阿笙挺起小胸脯甚是驕傲回道:“母後手上有白糖糕的味道,香香的,我一聞就猜到了。”
“你這鼻子是屬嘯天犬的嗎,這麽靈?”葉寒擦完汗在阿笙的小鼻子輕輕點了下,打趣道,而此時青川也已走近,於是一家人便一同入了涼亭落坐。
“嚐嚐這個。”葉寒從燉盅中分別給青川和阿笙盛了兩碗雪梨銀耳湯,邊說道:“別看這融雪天寒濕漉,可這都是地上的,這春來三月裏也是人身子裏最是幹燥的時候,得多喝點滋陰潤肺的湯水,你們父子倆方才又打了這麽久,肯定渴了,喝點梨湯正好。”
葉寒體寒喝不了梨湯這些個寒涼的湯水,所以青川與阿笙便將石桌上的糕點都不經意地往葉寒麵前推,你推半寸我推一尺,頗有些爭寵的感覺。
葉寒見狀,自是心暖這對父子對自己的體貼,可方才她在小廚房嚐菜時吃了不少,現在肚子還是半飽有些吃不下,便將薔薇元子和白糖糕分別又拉回至青川與阿笙麵前,笑著說道:“我方才在小廚房時沒少吃,還是你們多吃點,剛才打鬥了這麽久,肚子肯定多少有點餓了吧?”
“嗯嗯嗯!”阿笙嘴裏吃著白糖糕不住點著頭,然後低頭喝了一口梨湯和著塞得滿嘴的糕點順下喉嚨後,才空出嘴回道:“母後你不知道,我在東宮時最想吃的就是你做的白糖糕,有時候想得覺都睡不好。”
“你那是饞得睡不著覺,不是餓的。”青川在一旁輕飄飄補著刀。
這父子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坐在一起說不到幾句就開始互相拆台,葉寒看著一旁悠閑吃著薔薇元子的青川,一副歲月靜好的無辜樣子真是拿他無法,但好在阿笙從小到大已練出了頑強的抗擊打能力,對此並不入心,撇了撇小嘴然後繼續吃著眼前的白糖糕。
葉寒擦著阿笙嘴角的殘渣,繼續問著,“那東宮的飯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吃不吃得慣?”
阿笙配合著葉寒擦拭頭保持不動,隻動著嘴回道:“禦廚做的菜花裏胡哨一大盤,吃進嘴裏也挺好吃的,不過都沒有母後做的飯菜好吃。”
“你這小嘴,真是跟你花師叔學得越發油嘴滑舌了。”葉寒不禁笑道。
“我最近見到花師叔的次數越來越少,連教我武功的時候都是晚上來,有時我想跟他問下劍法上的問題都找不到人。”
青川突然回道:“你花師叔現在是鐵浮屠的暗衛首領,需要暗中保護整個皇城的安全,哪有這麽多時間教你武功。不懂之處先自行琢磨便是,若真不懂,就留著等再見到他時一並問他就好。”
聽阿笙與青川都這麽說,葉寒不禁有些好奇,“花折梅真這麽忙?我雖然也不是經常見到他,不過聽秋實說他三天兩頭就來找她要吃的,這次烤雞醬鴨,下次鹵鵝醉蝦,都快把秋實辛辛苦苦存的餘糧吃光了,為這事秋實還專門找我哭訴過幾次。”
對此事阿笙甚有見解,“秋姑姑做的菜比禦廚做的還要好吃,花師叔不找她要吃的找誰。就連我那幾個伴讀小郎也一樣,自從吃過秋姑姑做的東西後,一天到晚就在我耳邊念叨問秋姑姑什麽時候再送東西到東宮來,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說了這麽久一直忘了問你,你這段時日在東宮跟這些個伴讀小郎相處得如何,你沒有擺太子的架子欺負人家吧?”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小小年紀就離了家不在父母身邊,難免有些可憐,葉寒心有惻隱。
阿笙立即抬起小腦袋立即回道:“才沒有呢!我們七小福的關係好著呢,每天一起念書,一起聽課,一起做課業,一……”
“還一起醉酒,大半夜在東宮裏撒酒瘋。”
冷不丁的青川的聲音忽從一旁飄來,葉寒甚是驚愕,順聲望向青川,甚是難以置信問道:“醉酒?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大約半個月前吧!太子三師一起聯名向我上書此事,但因怕你擔心,所以我便一直沒有告訴你。今日阿笙也回來了,具體的細節你還是問他吧!”
青川說得輕描淡寫、無傷大雅,葉寒卻聽得甚是火大,正襟危坐一言不發,黑白分明的雙眼一動不動盯著阿笙,盯得阿笙心裏直發毛,如坐針氈。
都說天子一怒浮屍千裏,可與母後生氣比起來,阿笙更怕後者。
父皇發怒雖如驚雷嚇人,但隻要母後一哄定能哄好,可一旦母後生氣了,卻是誰哄都沒用,就連父皇也得吃幾天閉門羹,所以在趁著母後還未完全發怒之前,他得把母後哄好才行。
於是阿笙主動老實交代道:“崔老幺嫌讀書煩悶、東宮無聊,便不知怎麽從禦膳房偷了一壇女兒紅出來。大家都沒喝過酒,都有些好奇,就嚐了點,哪知這酒酒勁這麽大,隻喝了一杯就醉了,後麵的事我也不記得了,隻知道醒來時太子三師全都在了,至於之後的事父皇也都知道了。”
太子伴讀中崔家幼子年齡最小,是會做些出格的事不假,但其他幾位伴讀卻都是些沉穩的性子,尤其像是太子伴讀中最年長的宋家長子宋宇和杜府次子杜程,這兩個孩子都是少年持重之人,最知禮數宮規,見阿笙這般胡鬧是絕不會由著他性子來的,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阿笙“威逼利誘”的。
聽到自己被“牽扯”到,坐在一旁看風景的青川收回目光,補充道:“太子三師肩負教導太子之責,自然也有懲戒之權,對他們醉酒一事後做了懲罰。六位太子伴讀因不知勸導太子,縱容太子醉酒鬧事,每人各罰了戒尺二十,抄《孟子》百遍,而他,身為儲君品德不修肆意胡為,被重罰了五十戒尺,外加禁足三日麵壁思過。算是小懲大戒,以儆效尤。”
太子醉酒鬧事這麽大的事,她身為皇後居然都沒聽到一點風聲,可見為顧及太子名聲太子三師處理時多麽謹慎低調,而她此時也能明白青川瞞著所有人的一片苦心,若是真走漏了出去,她真不敢想象這後果會有多嚴重。
葉寒越想,心中氣怒越盛,看著低著小腦袋不說話的阿笙,想打又下不了狠手,想算了又覺得太溺愛了他,隻好板著臉訓道:“你這才去東宮多久就學會醉酒鬧事了?是不是覺得一個人在東宮沒人再管教你所以想幹嘛就幹嘛,就敢肆意亂來了?”
阿笙被葉寒訓著抬不起頭來,心裏卻思緒激烈,全都是對青川的腹誹–––父皇肯定是故意的!
他醉酒這事都過去大半個月,父皇早不說完不說,偏偏等到他回長寧宮見到母後的時候說,不是故意的是什麽?肯定是方才自己向他得瑟跟母後好,被他記恨在心所以才爆出這事對他進行打擊報複,真是陰險。可他又能怎麽辦,誰讓是自己做錯事先。
“母後,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別再說我了。我知道錯了,你看太傅都拿戒尺打了我五十下,把我手心都打紅了,你就別再生我氣了,我保證不再犯了還不行嗎?”
阿笙抱著葉寒的手臂又搖又晃,又撒嬌又賣萌,不時還舉著被挨過打的手給葉寒看裝可憐。不過是被戒尺打了五十下,而且都過去大半個月了,被禦醫好藥輪流醫治的手心現在連條印痕都找不到,可就這樣竟然還是把葉寒看心軟了,再生不起氣來。
“你呀,真是拿你沒法……”,阿笙搬去東宮後,她們母子以後的日子必是聚少離多,葉寒哪能真狠下心來訓他,“以後可不許偷酒喝,知道嗎?若是再犯,我就把那根紫竹藤條從庫房裏請出來,讓你好生再長長記性。”
葉寒怎會看不出阿笙在向她裝可憐,所以說到最後不忘嚇唬嚇唬啊這隻小潑猴,省得他頑性再犯。
“母後最疼阿笙來,才不會舍得打我。”阿笙雖抱著葉寒撒著嬌,一點不懼,可一雙小手卻是捏得緊緊的,可見那根紫竹藤條從小給他留下的印象多麽深刻。
說了這麽久,又生了一頓氣,涼亭外的天色也漸入暮色,時間已是不早,於是葉寒對阿笙說道:“該吃晚飯了,快回側殿洗把臉,再換身幹淨的衣服來。”
見葉寒不再生氣,阿笙自是高興點頭應下,拿著劍步履輕快地往側殿走去,葉寒在後麵看著還不忘叮囑道讓他慢點走小心台階,而一旁青川吃完最後一枚薔薇元子也從石凳上站了起來,走近葉寒半開玩笑說道:“慈母多敗兒。”
葉寒也笑回道:“阿笙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多數在東宮時又有品德兼優的師父教導,我就算是想敗兒也沒這個時間跟機會。時間也不早了,你也快回寢殿換身幹淨的衣裳,我去小廚房讓秋實開始上菜。我今天可做了了棗香水晶肘子,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吃這個嗎?”
一聽,青川好看的眉眼立即向上一揚,透著不信,反問道:“你確定是為我做的?”明明是給阿笙那臭小子做的。
“我一向不喜甜食,而今日卻做了兩隻棗香水晶肘子,一隻除了是給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阿笙做的外,那剩下的另一隻你說我是做給誰吃的?”葉寒替青川梳理著這簡單的邏輯,好笑說道。
聽葉寒這麽一解釋,青川上挑的眉眼漸漸回落平展,麵色也柔和了許多,雖未與葉寒招呼一聲就轉身離去,但腳下步履卻甚是輕快,很快便沒了身影。
葉寒站在後麵一直未動看得真切,眸色流轉笑意難掩,對著青川離去的方向不禁低聲笑罵了一聲,“醋壇子”,然後也步履輕快向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雲色一深,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然後便是燈火千萬家,雖菜肴幾碟樸素平常,但勝在味道家常,滋味十足,然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不時打打鬧鬧鬥鬥嘴,漫長的夜也就在不經意間悄悄流走了。
今晚葉寒做的飯菜青川與阿笙沒有不喜歡的,都被父子倆吃了個精光,尤其是阿笙,許是太久沒吃到的緣故,吃得那叫一個狼吞虎咽,吃到最後小肚子都鼓鼓的。
葉寒見這父子倆晚飯吃得太多,便拉著他們在庭院中散步消食,而後又在今日涼亭裏閑聊家常,待夜深沉蟄蟲絕鳴時,葉寒一家三口這才戀戀不舍回了殿中入寢。
春夜猶寒,葉寒擔心阿笙踢被子沒蓋好凍著,臨睡之前又去了側殿一趟,卻見側殿門窗透著光,一片大亮,葉寒忍不住好奇加快腳步朝側殿走去。
“都快二更天了,怎麽還沒睡?是不是太久沒回來,一時不習慣有些睡不著?”葉寒見阿笙雙手交叉枕著頭躺在床上,睜著雙眼靜靜望著梁頂,也不知在想什麽,不見半點睡意,於是走近輕聲問道。
阿笙見是葉寒來了,有些驚喜,拉著她在床邊坐下,側著身子朝向她回道:“也不是。我在東宮一般子時才睡,今晚睡得這麽早,一點困意都沒有,自然睡不著。”
阿笙說得輕鬆,葉寒這當娘的卻聽得滿肚子心酸,有時她真希望阿笙不是北齊太子,而隻是一尋常人家的普通孩子,可以頑皮打鬧逃課看花燈,有一個快樂無憂無慮的童年,卻不是小小年紀就要扛負起與他稚嫩的肩膀不相符的重擔,江山社稷黎民蒼生如重山壓頂,然後一天天一點點把他屬於這個年齡應有的孩子天性都給磨沒了。
可盡管葉寒萬般心疼阿笙,可她也明白這世上有很多事並非人力可改之,人除了接受適應外別無選擇,而她唯一能為阿笙做的就是陪著他–––無論是得意挫敗還是難過累了,隻要阿笙需要她時,她這個當娘的都會在他身邊陪著他。
母子好不容易能團聚,葉寒自是不想讓阿笙看見自己內心憂愁,於是連忙接著阿笙的話問道:“去了東宮學業就變得這麽重嗎,晚上要學到子時才能入睡?”
阿笙搖頭回道:“也不是。去了東宮學業雖然一下變重了很多,但是對我來說學起來並不吃力,主要是太子伴讀他們。師傅們每次講完課除了會給我布置課業外,也會給我的伴讀布置一些。數量雖少,卻很是刁鑽考人,他們六人常常查閱至深夜也完不成,所以每次熄燈後我都悄悄溜到他們房間去幫他們,要是沒完成第二日師傅們會罰他們的。”
“那你可明白師傅們這麽做的深意?”
阿笙認真點了點頭,“曆代太子伴讀除陪太子讀書外,日後還是輔佐太子的重臣。師傅們對他們這般嚴苛刁難,除了有磨礪他們成材之外,更深的用意還是為我鋪路。讓我去幫助他們,施恩於他們,籠絡他們,讓他們成為我日後最有用最忠誠的左膀右臂,為我披荊斬棘分憂解難。”
八歲的阿笙稚氣漸脫,輪廓開始硬朗、眉眼漸呈分明,長得真是越來越像他父親,說話投足間也隱隱可見未來帝王的霸氣,葉寒心下百感交集,看著阿笙的臉有些感歎道:
“你是北齊未來的天子,帝王之術、禦下之能自有你父皇還有東宮三師三少教你,不用母後多說,母後隻是想告訴你,這些太子伴讀與你朝夕相處一同長大,他們日後除了是輔佐你的臣子助你建下一番功業外,他們也可以是你的至交好友能救你於危難之間。
這世間權勢算計總是利益為先,但有時感情二字卻能讓人不顧一切傾覆所有,所以你要記住對他們好一點,真心待他們,都是些離了父母不能回家的可憐孩子,以後誰遇上難處了記得多幫他一下,他們都是些重情義的孩子,他們會記著你的好日後報答你的。”
我們都知騙人錢財雖是可惡,但騙人感情著實無恥至極,若是在這以前她定極力鄙視不屑此無恥之舉,可如今在這天下權勢聚集的皇宮裏,為了自己的孩子她卻開始教著他去騙人感情利用人,可見人本性都是自私的,而她也不能例外,葉寒不禁在心裏嘲諷著自己一番。
聽葉寒這般說著,阿笙忽說道:“母後我差點忘了有件事要與你說。”
“什麽事?”葉寒問道。
阿笙於是回道:“今天不是我回長寧宮見你的日子嗎?阿虞知道後,在我離開前特地跑到我房間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求我務必讓你幫他把他生母從沈府接出來。我想了想,沒有拒絕。”
“阿虞就是沈家那個孩子吧?”阿笙點了點頭承認,葉寒心裏對這件事也大概有了數,說道:“其實去年在菊花宴上初次見到沈小伴讀的生母時,我心裏當時也起了這個打算。
不過沈府情況太過複雜的情況,而且沈小伴郎才入東宮一個月,我就下旨接他生母出府離家,這著實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傳出去也不好聽。不過這事你不用操心,母後心裏有數會看著辦的,等再過幾個月時機成熟,我會找個由頭把沈林氏安安穩穩從沈府接出來,你回去轉告沈小伴讀讓他不用擔心。”
“嗯,好!”
殿外,二更天的梆子聲從外麵空空蕩蕩的幽夜裏徐徐傳來,有條不紊卻聲聲催促著還未睡覺的人快點入睡,葉寒瞧著床上在打哈欠流淚的阿笙,柔聲說道:“夜深了,快睡吧!”
睡意漸上頭,阿笙卻拉著葉寒舍不得她走,“母後,你再給阿笙講個故事吧,我想聽你將《西遊記》。”
葉寒輕輕撫摸著阿笙困意襲來的小臉,心裏甚是慈母心泛濫,但還是控製住自己沒有應下,“這《西遊記》有上百章,你隻要一聽就精神頭十足,還怎麽睡覺,還是換一個吧!”
“那母後唱支童謠哄我睡覺好不好?阿笙想聽《兔子先生》。”阿笙想想說道。
《兔子先生》是葉寒在現代時很喜歡的一首童謠,歌詞樸實無華卻最易打動人對家的眷戀之情。雖然裏麵的稱呼與這異世有些不同,但並不妨礙人聽懂,葉寒以前哄阿笙睡覺也唱過幾次。
“都這麽大了,還要母後哄你睡覺,不怕你那些小伴讀知道後笑話你?”葉寒摸了摸阿笙的小鼻子打趣道。
“我才不怕,反正他們也不會知道。母後,阿笙想聽,你就唱一次吧,要不然我不睡覺了!”
阿笙耍著小無賴還“威脅”著葉寒,葉寒自是不懼,可還是經不住這小調皮死纏爛打撒嬌賣萌,最後還是無奈點頭同意了。
見目的達成,阿笙拱了拱小臉蹭著葉寒的手討好,模樣甚是可愛,葉寒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暖意滿滿,於是緩緩開口唱道:“小兔子問媽媽,兔子的家在哪裏呀……”
阿笙趴在葉寒的腿上閉上雙眼安靜地聽著,小手抱著葉寒甚是依戀。母後的手好軟,輕輕拍著他的背好是舒服,讓他不禁想起自己更小的時候,母後也是這樣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唱著好聽的歌謠哄著他睡覺。
過了這麽多年,母親的歌聲還是這麽好聽,母親的手還是這麽暖和,可他卻長大了,不得不離開她獨自遠去。他多麽希望時間能在此刻多停留片刻,讓他能在母親的懷裏多躺一會兒,能讓他多陪陪母親!
歌盡了,夜也靜了,趴在她懷裏的阿笙也睡著了,側殿靜悄無人。葉寒甚是小心將阿笙的身子放回床上去,輕輕給他蓋上被子,動作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將他弄醒了,擾了他一夜好眠。
側殿門窗漸暗,滿殿燈燭隻留了幾盞幽燈以作起夜照路之用,殿內光線幽暗昏黃。葉寒側坐在床沿上,靜靜凝望著阿笙睡得正熟的小臉,心裏說不出的暖意滿足,真願他日後每一天都無憂入夢一夜好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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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先入為主,我個人更喜歡荒曄版的翻唱,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去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