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休了
康嬪一心在妹子身上,所有秀女自然就被她拿來做了比較。她話里藏著機鋒,誇你氣派,就是容貌上不足。素格自己沒省的,皇后倒覺得康嬪的話也不算錯。素格五官很淡,第一眼看去,除了一雙眼睛靈動的發亮,其他的都不足炫耀。
跟青寧比起來,素格更像一朵開在牆角落的梔子,初看並不驚艷,貴在一身氣派好,站在哪裡都不輸人。跟她混久了才會曉得,她獨有一股淡然之美,是瞧不厭的,像梔子香,幽深靜遠,卻不知從何處來。
素格笑咪咪墩身福道,「娘娘的妹妹好氣度,正當風華,奴才瞧著也喜歡。」
那邊青寧聽她誇自己,回了她一笑,安然的轉過頭去。
春日的陽光灑下來,庭院里剛剛長出嫩葉的樹擋不住,從枝葉間漏下萬千金芒,灑落在地面上,青磚甬路上斑斑駁駁,燦燦的,又不扎眼,只覺得滿世界里亮亮堂堂的。
皇后靠在軟軟的錦緞墊子上,用戴了鑲金翠玉玳瑁甲套的手指輕輕敲打圈椅扶手,聽素格這般說,細細瞧了她一眼。
進了宮的女孩子,都會暗暗在心裡較勁,女孩子,都在一般的花兒年紀,一般的嬌嫩,心氣都高。這位卻像是個沒心眼兒的,一點沒覺出青寧的美貌是威脅,倒是一味傻樂呵。
是個心大的。舒蘭更覺得讓素格進宮的決定是對的。
一會兒皇後傳了點心,御膳房很快送來一桌子。光點心就有白面絲糕、蘼子米面糕、棗兒糕,還有正當令的豌豆黃,清香撲鼻。又有豆腐皮包子,鴨子口蘑餡提摺包子,燕窩雞絲餛飩、粳米粥和幾樣精緻的小菜。
青寧和素格頭一次見宮裡傳點心,滿滿的竟這麼多,平日里自己一家人也吃不完。大概是新出爐的,還騰著絲絲兒熱氣,康嬪低聲給她們解釋,宮裡早膳都用的早,下一頓又要到下午,中間餓了隨時可以傳茶點。
「青寧早起備著進宮,定然也沒功夫吃飯,先吃些點心,太後娘娘慣是用了茶點后要歇歇的,咱們也別著急。」皇后興緻好,和氣的招呼著素格和青寧。
一時悄無聲息的用了吃食,宮女捧來方口彩盅漱了口,才又坐在窗下說話。
康嬪心急,可皇后一直不提去慈寧宮的事,也只得陪著說閑話。正說著,就見皇後身邊大宮女海若腳步匆匆的領著一個人過來,那個秀女素格立時起了身,身子微晃,可想是熟人。
皇后沒等來人磕頭,已經揚手吩咐免禮,話音兒尾巴也竟微有些抖。海若又引著來給康嬪見禮,康嬪世事洞明,見這般情形,先起了身,不待來人跪下去,已經託了她起來,聽見說「奴才福慧請康嬪主子安。」早有海若在一旁道,「這是新任喜賢章京小福大人的夫人。」便知道這是有誥封的,也是皇后舊識,便笑呵呵道,「我眼拙,成日也不出門,想必是皇後娘娘的故人。都是自己人,夫人不必客氣。」那邊海若盈盈笑著道「夫人請」,仍舊將人帶到皇後娘娘左手邊,在杌子上坐下。
素格過來請安,兩個人拉著手頗是感嘆。福慧盼了許久,才見到素格,人多也不能多說,只微微點頭。
皇后在地平寶座上瞧著,頗為感慨,惆悵道,「多久沒一起這麼坐著說話了,說起來上一回還是我進大夏門的前一晚。」
舒蘭進宮前,素格跟著福慧去賀喜,那時候雖然已有名分,可到底還是閨中,沒多少忌諱。如今再聚在一起,皇後福慧都已為人婦,素格即將入宮,人生的得意和不如意,各有各的醒悟,只是早已不便當作心事跟人交換了。
好在康嬪曉事,拉著海若跟她閑話高麗的脂粉因何好,怎麼凈面不容易掉粉還勻乎。海若也是愛俏的年紀,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知道皇后這會兒不需要她,便由著性兒請教康嬪。
素格見福慧面色不錯,神色也自若許多,心底里喜悅。「姐姐如今出入可還方便?」
福慧知道她惦記,家裡的事兒,外人到底不知道底細。當著皇后也不好多說,「方便的,皇後娘娘的詔,誰有膽子敢不遵的。如今府里都是福椿兒說了算,阿瑪怹這回吃了教訓,回去說感激娘娘的仁厚,不然這回是要跌大跤的。」
後面的話是對著皇后講的。這回她身子好了,特意進宮謝賞,也是福倫的意思。
福倫是頒了旨意后當晚回的家,回到家便關起門躺床上,誰也不搭理,瞪完屋頂,瞧著外面的月色到了後半夜。
月芽兒在中天時還朗朗的,後來深藍色的夜空里雲翳橫遮,淺淺一彎月掙扎著想脫身,最後卻還是無力的被浸沒。時隱時現的月光,投在地上,是半明半暗的影兒,萬物隱隱約約,兜底寒涼人生的滄桑。
瞧了半宿月亮,福倫長嘆,月尚如此,何況人乎。
第二日大早吩咐營房福晉過來請安。
營房福晉愁了一夜,半點抓撓沒有,一大早聽說福倫找她,樂吱吱仔細打扮了才過來。
瞧著石景綺一張粉白細嫩,眉眼含情的臉,福倫忍了半天,「福家容不得你了,收拾收拾送你回去吧。」
營房福晉妍媚的笑臉被凍住了,只覺得外面大概又下雪了,自己為了來瞧福倫穿太少了,才打的春兒,夾袍子擋不住春寒。這會子只凍的手腳冰涼,後背上輕飄飄的,整個人兒抓不住地兒。
「爺,您說什麼?。。。」營房福晉覺得這回連聲音也抓不住,聽見自己的話在半空里浮著。
福倫見自己風姿綽約的小福晉臉煞白,平日里威風凜凜的模樣兒全然沒了,心裡也凄涼。到底是自己發了願不管不顧娶回家的媳婦兒,以前疼的厲害,還有些怕她,但凡她一滴眼淚,自己便心軟了。
可眼前又是佟六和皇帝的臉,耳邊迴旋的七爺的聲音,「要人還是要命,自個兒挑。」
狠狠心,決然道,「好好的日子,你非得折騰。你說你惹。。。那些不能惹的人幹什麼?」
又惕然,她不能惹,自己也不能惹。這事兒,到這兒了就算了了。轉而又道,
「自你進了門,家裡多少的不安分,爺到外面瞧的都是人背著笑話。好好的媳婦兒,你倒是缺人照料的嗎?非要銼磨老實人兒。家裡外頭都是鬧,日子是過不成了,爺今兒給你休書,你走吧。」
營房福晉愣在那裡,回不過味兒來。
「您叫我去哪兒?我那倆兄弟,都不成器,還是爺給的活路,如今也都出了事兒。。。爺,爺,您不能這麼絕情,您救救我,我不走。我哪兒也去不了啊爺!」
人到了絕境,才明白,作來作去的可為的什麼?到了這一步,悔斷了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