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事
方民和老大一前一後地走著,一路無話。好一會兒,還是方占水打破了沉默:“爸,你說這三姑真有這麽神嗎?”方民愣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但是聽過她很多故事,把她傳的挺神的。”“爸,這三姑到底什麽來頭?”老大追問。“三姑原來不是我們村的,因為村裏的大伢把她娶過來後,三姑就跟著在村裏生活到現在,”方民此時也打開了話匣子,“要說這大伢吧,也是命不好,早年跟著他舅舅出去做泥瓦匠,沒保護好,給人家上房梁的時候一腳踩空,摔了下來,右手粉碎性骨折,東家耍賴皮,沒給錢治,隻把工資結了,現在弄得跟半個廢人一樣。”老大噗嗤一笑:“這下倒好,夫妻兩個,一個腿不好,一個手不好,湊在一塊正好搭一對。”方民嗬斥道:“不要瞎說,三姑是我們這裏的神仙,你講話有注意。”老大沒吭聲。方民繼續說:“三姑是不是有外麵傳的那麽神我不知道,但應該是有些本事,你小的時候不記事,我就親眼見過三姑的本領。”老大一聽這麽說,來了興致,沒講話,聽著父親繼續往下說。
方民年輕的時候,農村還在實行生產隊大鍋飯製。村子裏當時有個集體的產業:養雞。每家出勞動力每天去雞舍報道,幹活掙公分。因為不是自家的雞,每個人都不是很上心,晚上看雞舍也都是過去走個過場,進雞舍繞一圈就回家睡覺去了,下半夜再起來加個料就算完事了。本來一切都風平浪靜,直到有一天有人喂雞的時候發現好像少了幾隻,以為是看雞舍的人偷偷把雞拿回家了。都是鄉裏鄉村的,喂雞的人就瞞了下來,沒說。但是後來雞舍的雞越少越多,這喂雞的人也不敢兜著了,就報告了生產隊隊長,隊長第二天把人招呼起來挨個查,這是好話歹話說了一天,又是哄又是嚇,硬是沒問出來。後來你五叔上山給地裏挑水的時候,在田裏發現有死雞。他趕緊跑回來報告。大家夥一商量估摸著應該是黃大仙把雞給叼走了。在農村,這黃大仙可是得罪不得,沒人敢出這個頭,就請個年長的在山上帶我們燒香磕頭,然後燒了黃符代表三官手書,完事後老人家帶我們念了符願,希望黃大仙高抬貴手,給村民留條活路,並留下三隻雞綁了腿和翅膀留在原處,供黃大仙享用。
本來以為這樣一通下來應該就沒事了,畢竟黃大仙是仙不是妖,不會不通情達理。但是沒成想,第二天過來該丟還是丟,絲毫沒見好轉,眾人都很不解。都在想是不是你五叔弄錯了?或者就是你五叔故弄玄虛,賊喊捉賊呢?在眾人的一致要求下,五叔帶著大家夥一起上山,來到當初他看到死雞的地方。這一來不打緊,把所有人都嚇一跳,現在已經不是一隻死雞了,七七八八堆了五六隻,眾人再往前走,看到一路上的死雞屍體零零散散沒有間斷,一直延伸到祖墳。
這下事情有點大了,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一來牽扯到祖墳,沒人敢瞎說,二來這事太玄,誰都沒見過。這可急壞了生產隊長,事情再這樣下去他要挨批鬥不說,搞不好還要去吃牢飯,這屬於毀壞公家財產。隊長急的直跺腳,抓耳撓腮,活像孫猴子被剁了尾巴。這時候人群裏有人提議讓三姑看看,三姑那時候剛來村子裏不久,眾人都沒想到她,而且她是個外人,平時也不怎麽出門,到現在都沒人知道她叫啥,搞得神神秘秘的。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死馬當活馬醫吧,眾人開始紛紛附和,那就讓三姑試試吧。
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三姑家,把大伢嚇了一跳,看到這麽多人過來,以為是來鬧事的。眾人說明來意後,大伢領著生產隊長進門,其餘人在外麵等著。不多時,三姑拄著拐杖跟隊長出來了。三姑沒有多說什麽,對眾人道:“帶我去山上看看吧。”就這樣,三姑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跟著眾人來到山上。三姑看了這些死雞屍體,自言自語道:“雞身完好,唯獨被放了雞血。”她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眾人,大家再仔細一看,確實是這麽回事。隊長說道:“三姑,這有什麽講究嗎?”三姑問道:“你們看到的這些死雞都是公雞嗎?有沒有母雞?”眾人被這麽一問,沒人能回答上來,一來的確沒人注意到這個問題,二來不明白這公雞和母雞究竟有什麽講究。
隊長見沒人回答,說道:“這樣,三姑,我們領著你一路看,你看看就清楚了。”三姑點頭。眾人分在兩側,隊長領著三姑一路往前走,一直到祖墳處停下。隊長停在當場等三姑發話,三姑沒有停腳,還在繼續往前。一直走到一個墳頭處立住。這是二毛爺爺的墳,二毛爺爺家在解放前算是有些家資,所以死後他的墳都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直接在地上刨個洞,丟進去後再用土堆起來就完事了。但是二毛爺爺的身體是裝在棺材裏下葬,然後用水泥磚砌出來的,相比之下,顯得很突出。三姑用拐杖在墳的一角探了探,土質有些鬆。眾人沒看出異樣,不明所以。三姑轉過了頭來對眾人說道:“這裏棺落地了。”
大家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三姑所說。三姑解釋道:“棺材一落地,全家不吉利。這裏恐怕不幹淨,需要挖墳重修。”二毛當場就急了眼了:“你怎麽講話呢?我們全家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你說一句不吉利就不吉利啊?”三姑沒有辯論,隊長在旁邊打圓場,叫二毛稍安勿躁。二毛來了火氣:“換成是你,你不急?我爺爺都走了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不吉利的事,今天這個外來女人在這裏裝神弄鬼,還弄到我家來了。把雞死的事推給一個死了這麽多年的老頭子,你說氣不氣?”眾人一時麵麵相覷,不知道幫誰說話好。這時候還是隊長發了狠話:“現在已經成這樣了,我們就聽三姑的話,驗一驗,如果是,我們就重修墳,如果不是,由生產隊出錢原封不動的再砌回來。”眾人覺得是這麽個理,點頭附和。無奈,畢竟關係到整個生產隊的利益,二毛心裏不悅,也隻好從了大家。
隊長一聲令下,安排幾個壯年回家拿工具,其中就有方民。幾個小青年拿來了鐵鍬、錘頭等家夥事,等候調遣。隊長走到三姑這邊,兩個人說了幾句,隊長一指剛剛三姑以拐探地的位置,讓大家開幹!
“後來怎麽樣?真的被三姑說中了嗎?”方占水顯然被這個故事吸引了,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方民沒有理會,繼續往下說。
幾個年輕人一頓劈啪下來,墳的水泥外牆很快就被砸開了。大家夥連忙湊上前要一看究竟。果然,被三姑一語言中!當時的土葬習俗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延續下來的,棺材一定要由抬棺人或者叫抬重人一路抬上山,中間不能停下來休息,到了山上以後,下葬之前要比劃好大概的位置在棺材的四腳各扣放一隻碗,碗裏填充上泥土。然後再把棺材放上去。也就是說從棺材抬出到下葬,整個過程棺材確實沒有落過地。但是此時,眾人看到撐住棺材其中一個腳的碗,碎了!棺材一隻腳硬生生貼在地上。這就是三姑說的棺落地!
眾人見到此情此景,都驚訝的合不攏嘴,二毛呆立在當場,丟了魂一般。隊長首先打破沉默,他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解決事情,湊到三姑這邊來,顫顫巍巍問道:“三姑,你看這如何是好?現在要怎麽個弄法?”三姑拄著拐杖後退幾步,慢慢說道:“人有三魂七魄,這三魂分別是天魂胎光、地魂爽靈、人魂幽精,人死之後人魂被勾魂使者帶入陰間受審,地魂留守在屍體旁邊,天魂歸入牌位受子孫供奉,七魄則散入山川河澤。隨著屍體慢慢腐爛,地魂也會逐漸散去。以棺材入葬可以保正魂魄散去的徐徐有序,使亡魂得以順利安息。但是這也存在一個風險:如果棺材內遇到突變使得七魄被困在體內,就會讓肉身不腐,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僵屍。這個棺落地就是一種突變,所以我推測老爺子現在還沒腐爛呢。”
“啊呀!”眾人被嚇得不輕,幾個年輕人也扔下工具四散逃開。中間有人罵到:“二毛,你這是要鬧僵屍啊。”三姑擺擺手:“我看還不至於,老爺子雖然肉身未腐,但是變成僵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需要吸收足夠的陽氣幫助其屍變。以前戰爭年代有僵屍出現,就是很多突變發生後,陽人在屍體邊來來往往,被屍體吸入太多陽氣,所以屍變的很快。但是這裏人來的少,所以這麽多年也沒有發生屍變。”“那這跟死雞有什麽關係?”隊長更關心的還是他的飯碗。三姑解釋道:“你們看,這些死雞清一色的都是公雞,為什麽?因為公雞是純陽之物,老人家陽氣吸收不足沒引起屍變,而正好村裏養了這麽多雞,正是給他提供了取陽之便。每天晚上都會有雞丟失,不是別的,正是老人家的地魂所為!地魂驅雞來此,然後放血從這裏滲入棺中,”說著三姑指了指剛剛探地的位置,“公雞血為棺內屍體日夜提供屍變陽氣。”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趕忙問破解之法,有人提出幹脆直接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三姑搖頭:“地魂已經在此久住,如果突然破壞肉身,那麽地魂無處可去,必然遊蕩在附近危害四方。當下的辦法隻有一個:將棺材架高,墳重新修整,然後請道士過來做場法事,超度亡魂,一切自然會恢複。”
說到這裏,方民頓了頓,接著說:“後來村裏人按照三姑的辦法操辦,從此一切又恢複平靜。”老大聽得入神,看父親講完,又追問到:“那後來二毛叔爺爺的棺材開了嗎?是不是真的肉身不腐?”方民答道:“後來的事情我沒看過了,但是國家後麵實施了土葬改火葬後,二毛爺爺的墳又被重新翻修,原來的棺材變成了現在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