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二百九十五章 安願再聞一聲哥哥
第二千二百九十五章 安願再聞一聲哥哥
下雨了,漫天飄零著緋紅,像彼岸花的花瓣在空中起舞。
它們墜落、迸濺、無所不在,滴在臉上灼熱難當,仿佛融化皮肉,滲進了靈魂。
視野裏血茫茫一片,天與地是一個顏色,成了渲染整個世界唯一的顏料。
修羅半跪在地,身體多處震到崩裂,從腿到臉,扭曲成一條又一條爬行的傷口,讓他看著猶如一隻縫合了千萬針的爛娃娃,縫合手法粗劣又殘忍。
半跪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鮮血順著跪姿滲入下方的土壤裏,瞳光的血色中無數的身影廝殺纏鬥,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唯有耳畔響起自己粗重的喘息。
呼!
呼!
一聲聲的喘息勾起記憶深處的過往,今時今日這一切,他當年經曆過。
強忍著神王之力即將打散的身體,站起的一刹那,堅韌的修羅依舊搖晃了好幾下,他口中粗氣頻喘,血染的臉龐朝遠處四望。
他看到,黃泉、鬼諦和幽魔被上極、天督以及鴻梟死死的摁壓著,天詔神域百計神主橫行無忌,天輪神光蔓延之處,無不屍骨成堆,隨後,他們四界生靈的血肉和神魂又在那些強盛的光輝中消散。
一幕幕相似的畫麵牽動著修羅的心,他明白,今時與當年還不同,經曆了與光明之爭,他們弱到了無法再與神王勢力較量,凋零後的冥域其實早失去了屹立洪荒頂層的資格。
也許這一戰,很快會結束吧。
“說,秦浩在哪裏?”
天詔抓著劈天棍,古銅色的軀體彌漫著無比浩蕩的神王光輝,死死壓在修羅的頭頂。
擊敗修羅對先天神王而言並不難,讓他預料不到的是破掉結界後,他完全探查不到秦浩的影子。
他一念通天,卻連秦浩一絲神意波動也搜不出來。
這便證明,秦浩不在殺戮界,他堂堂神王撲了個空。
修羅抬起血垢的臉,一頭齊腰黑發濕漉漉的粘在皮膚上,衝天詔露出怪異的笑。
他沒有回答。
他雙臂展開,頭顱兩旁浮出了另外兩張臉,一張智相,一張沐湛,隨著肋下滋生四條強壯的手臂,化身六臂修羅神。
“我本不想殺你。”
天詔眼瞼微微的跳動,冒著神芒的尊貴瞳孔微縮,抓在手裏的劈天棍,高高揚起,整條棍子攜滿了鴻蒙君王之意。
然聞此時,化身六臂的修羅仰空一聲厲嘯,那遠處擠了一層又一層天詔神兵的修羅峰上,傳出震破天際的恐怖巨鳴。
轟!
屹立的神殿隨著冰冷的黑峰坍塌,一條渾身纏繞鐵鏈瘋狂的身影於崩滅的煙塵裏衝出。
霎時,將黑峰圍得水泄不通的天詔神兵們,被這衝出的身影震上了天際,一個個發出淒厲的慘嚎,於萬分痛苦和恐懼中,變成了死亡道意下的卑賤光沫。
吼!
濃密的長發披散著,比修羅的頭發還要長,身上,生鏽的鎖鏈與骨肉鑲嵌,仿佛化為一體,一根根無情的鐵索像被灌注了鮮血的生命,在這道雄壯高大的身體上搖曳,晃動,怪笑,讓它們看著比從地獄裏伸出的鬼手還要可怕。
透過那濃密披散的頭發,一雙噙滿獸性的眼神閃爍著,與六臂修羅隔空對望,兩者默契的點了點頭。
善、惡、智、愚。
愛、恨、癡、狂。
喜、怒、哀、樂……
相殺道不同的性情賦予了修羅神不同的生命體,這每一個生命體都可以是獨立的,它們擁有自主的人生。
但,隻有他們聚為整體的時候,才能變成洪荒獨一無二,最原始、也是最強的修羅神。
其程度,近於神王。
“相道強融,雖然目前會造成不輕的損傷。但,沒有比眼前更壞的結果了。”
主魂分裂了智相和惡相,癡念不久前才剛剛找回來,這中間需要一定漫長的時間才能二度回歸主魂。
相殺道是修羅在殺戮道意上的極致表現,短時間內,相魂無法二度融合,也是相殺道唯一的脆弱點。
打破道意負荷極限,強融勢必付出代價!
但他,別無選擇。
遠處,巨大無比的紫金骸骨揮著白骨重錘嘶吼,馱著整座屍山的鬼諦將鬼詛蔓延過後的地方化成了血海。
幽魔神消失了,或者說,戰場各處都有它的影子和氣息,但是沒辦法找出來它的實魂所在,能夠發現它的人,也在那刻變成了第二個幽魔。
冥王四子,盡皆拚出了他們最強的一麵,六臂惡相趁著天詔劈天棍砸下的瞬間,似團捕捉不到的黑風,狠狠撞進了遠處本體的懷裏,隨著鐵索一陣呼啦啦亂響,像是血肉擠進了血肉中。
當六臂惡相消失的時候,那個纏滿了生鏽鎖鏈的影子變得更高了,周身黑霾滾滾,濃到化不開,披散頭發下方的一雙血眼裏,癲狂的殺性快要溢出來,將整個洪荒生撕活吞。
天詔微微側轉臉龐,對上完整修羅眼神的時候,手裏高高揚起的劈天棍不自覺的抖了下,那股傳來的濃烈殺意明白的告訴了他,對方已經有了可傷神王的資本。
“嗬嗬。”
喉嚨蠕動,像是強擠出來的幹笑,天詔將手裏的神王印,朝著完整修羅拋了過去。
此印,於他誕生時握在手裏,也可稱之為命印,先天神王的混沌法器。
天詔從來沒覺得他的命能和一尊印綁在一塊兒,所以,他將命印交給君莫任意玩耍,某些時候呢,還能通過命印降下一縷本尊意誌,幫兒子恐嚇萬千神界的低賤螻蟻。
不過此時,他覺得命印確實和他屬於整體,亦如魂相融合後的修羅一樣,不可再隨意分割。
王印拋出的一瞬間,衝天光輝輻射開來,化成一道廣闊的光波,覆蓋了整片殺戮界大地,連那些茫茫寰宇裏的大陸,一塊接著一塊的覆蓋。
頓時,無以倫比的壓迫感從天而降,化為君王意誌碾壓所有生靈,小到蟲蟻,強如神道天輪,都匍匐在這股王意之下,顫抖,恐慌,無助。
砰!
黃泉神主那一身金剛不壞的紫金巨骨撕開了觸目心驚的裂痕,一寸寸攀爬,直至蔓延全身。
當這股鴻蒙王意垂落瞬間,鬼諦馱著的屍山開始了融化,他像頭萬年老龜拚命昂頭,扭曲的臉龐痛苦不堪,他像要直立起來,每當如此,卻一次又一次在王意中被壓趴在地。
崩!崩!崩!
遊走於戰場各處的幽魂不斷碎成煙霧,直至漫天飛舞的黑袍消失一空,徒剩最後一個幹巴巴的杵在半空暴露無疑時,與幽魔神瘋狂追逐的鴻梟才驚愕發現,原來所有魂衛竟都是幽魔神的魂念所化。
即便他殺幹淨在場萬計魂衛,抹除幽魔一切道意,隻消一縷魂念尚存,幽魔神便是不死不滅、無孔不入的存在。
鬼會知道,他會把自己的最後一縷魂念藏在何處?
幽魔界?
劍界?
萬千神界,乃至最想象不到的太古界某個癡呆的潛意識裏。
不過如今,君主王意之下,幽魔無所遁形,彈指可滅。
“逃。”
鬼諦趴在地上,背上扭曲成團的血肉瘋狂融化,散發的鬼氣在神王印大道光輝的輻射中肉眼可觀的消失,他呲牙咧嘴,用最醜陋的表情衝著陸秋一行劍界劍修喊出了最後一個字。
嗤!
萬柄神槍刺下,漫天都是墜落的槍芒,呼嘯著,將王意鎮壓下的鬼諦紮成了刺蝟。
天督納盡天輪光輝,掌中聚出足夠粉碎諸天的鴻蒙光輝,向著渾身血肉模糊,宛如一團爛肉的鬼諦轟下了斃命一掌。
渾身染血的陸秋咬破了嘴唇,在二十餘名劍界後輩向天詔神兵亡命的反撲下,與龍蔑和李廣生諸人堪堪衝出了封鎖線。
但是,就在他們化為劍流遁向天道之外的時候,猛地,一道浩光神掌將眾人擊中、拍散,他們像從空墜落的劍,一道道帶著尖銳之聲,身軀襤褸的砸在了下方血染的焦土裏。
“砰。”
天詔劈天棍甩開,轟在了神王印上,這一棍似注進了無窮的道始之威,化作璀璨神山,隆隆的撞向那完整的修羅,一路沿途,空間被撕開,摩得斷層密布,支離破碎。
而修羅身上,猛地探出了無數條手臂,赤膊而強壯的軀體,一張張五官不同的麵孔接連浮現,如同鑲在肉裏,渾身上下都是人臉,每張臉都是不同的魂相。
數十條手臂抓起冥王鐵掄動,嘩啦啦的聲音大作,隨著本體沙啞的吼叫聲中,它們像是伸長的手臂抽打在隆隆移動的神王山。
每當一根鐵索與神山碰撞,便會立刻震成齏粉。
直至,修羅滿身纏繞的鎖鏈一根根的消失,一條條的粉碎,直至這座王意神山狠狠的轟在他的身上。
砰!
這一聲過後,廝殺的界戰寂靜了。
黃泉、幽魔以及被紮成刺蝟壓成漿糊的鬼諦淌著眼淚,看著最年幼弟弟如浮萍般平躺在他們的故土上,亦如當年倒下光明掌下的英刹,他們心知,這一戰,結束了!
“還不錯。”
天詔手臂探出,璀璨的神王山化為方正的王印倒飛而歸,托在了手裏,他身軀慢慢漂浮向前,低頭看著平躺在地,殺戮道意潰散的修羅。
傳聞,修羅當年曾與新晉光明王一戰,今日天詔驗證了,不虛!
遺憾的是,似乎還有點弱,也不像傳聞裏那麽的強,連他一擊也接不下,他先天神王畢竟是先天神王。
“嚕嚕。”
修羅平躺在地上,喉結蠕動,嘴裏不斷溢著鮮血,他努力抬起一隻手,虛弱的往上伸,好像半空有什麽,他想抓住一樣。
秦浩沒回來,他從沒怪過對方,也沒有後悔過,他隻是遺憾,見不到秦浩成功施展穢土,讓晶棺裏安睡的英刹重新站起來,能再喊他一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