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破襪

  第12章 破襪 

  剛走了一小段路程,一個看著比她年紀還小個子還矮的紫衣少年,突然從後面追了過來,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袖管,聲如蚊蠅:「你、你去哪?要不,我、我給你帶路吧。」 

  蕭籽術驟然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著他,一張臉紅里透白,白裡透紅,只是瘦得掐不出二兩肉。雙眸又大又清澈,模樣稚氣且不帶心機,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不大機靈。 

  忽而記起他是剛才一直躲在姜韻蘋的身後,偷偷摸摸看她的那個男孩,沒估錯的話,應該就是姜韻蘋的胞弟姜雲晟。 

  姜雲晟因自己庶出身份低微且又不招父親待見的關係,素來養成內向寡言的性子,是整個西府最沒存在感的主子,有幾個愛亂嚼舌根的下人常在背地裡戲謔稱他為「悶嘴葫蘆」。 

  相比起一張嘴只顧冷嘲熱諷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蕭籽術倒覺得這「悶嘴葫蘆」看起來順眼多了,心下暗暗生了幾分親近之意,便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西府三房的晟小公子?」 

  姜雲晟錯愕片刻,鬆開袖管的手無處安放,只好交扣在背後,緊接著重重點了頭,「嗯。」 

  「你以前見過我么?」 

  姜雲晟搖搖頭。 

  「既然沒見過,你為何願意同我講話呢?」蕭籽術並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姜雲晟用力咬著下唇,聲音輕微如凋落的梅花:「因為,因為你是堂姐的救命恩人,堂姐是好人,除了姐姐,府里就只有她不會瞧不起我,願意帶我玩兒。我、我想你應該也不會討厭我的。」 

  許是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他一說完,喘了喘氣,面上很快泛起潮紅。 

  蕭籽術比他高半個頭,一伸手,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她心裡真真覺得這孩子夠可憐的,爹不疼,娘不愛,還要受府里下人的欺負,孤孤單單,又不愛說話,一下子就觸發了她潛藏心底的同情心。 

  摸頭,這一在外人看來較為親昵的動作,姜雲晟並沒有表現出抗拒,反而覺得十分受用,彷彿兩人的距離也因此瞬間拉近了。 

  「以後沒人陪你玩,你就來找我。有人欺負你,我也一定會替你做主。」 

  蕭籽術拍了胸脯保證,眨了眨眼,笑靨如花,「府里有很多事情我都不太懂,也正好可以向你請教呢。」 

  「請教談不上,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姜雲晟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在這偌大的姜府,還從沒有人樂意問他什麼問題呢。 

  「那就好。」蕭籽術盈盈一笑,又抬頭看了眼天色,眉頭跳了跳,「你現在帶我出府吧,我去尋嘟嘟回來,不然等到天黑,就麻煩了。」 

  「好嘞。」姜雲晟開開心心應了,屁顛屁顛地跑到前頭做嚮導,頻頻回頭沖她招手,「快跟我來。」 

  兩人過了一道垂花門,便看到迎面的一座大花壇。 

  此時正值濃夏,壇內花卉盛放正好,薔薇、海棠、芍藥、繡球,奼紫嫣紅。一陣清風吹拂,花姿搖曳,顯得玲瓏可愛。 

  府里有許多珍奇品種,都是由江南移植過來,別有一番風味。此刻花香靜謐,連樹上的鶯雀都比往日安靜了些。 

  女孩子都是愛花的,蕭籽術自然也不例外。 

  她挽起裙裾,踮著腳尖,姍姍而來。 

  有些花已經吐蕊,有些則還是花骨朵。她拈起一枝海棠,輕輕地嗅,馥郁的芳香竄入鼻腔,一剎那,彷彿連呼吸都變成了甜的。 

  蕭籽術歡欣鼓舞,又采了株雪白色的狐尾百合,別在髮髻間,笑著問姜雲晟:「好不好看?」 

  姜雲晟怔了怔神,而後咯咯傻笑起來:「好看。」 

  蕭籽術樂滋滋的,又跑到花壇的另一側,猶沉浸於鳥語花香之中,卻漸漸將尋嘟嘟的事拋到了爪哇國。 

  若不是姜雲晟一個勁催她,只怕耽到傍晚也樂不思歸。 

  剛繞過花苑后的抄手游廊時,忽覺眼前一條黑影閃過,一個少年板著一張如千年寒冰不化的臉,如一堵牆擋在蕭籽術的面前。 

  蕭籽術嚇得身子一抖,定睛一瞧,卻是姜白芷的劍童疾墨! 

  他右手倒拎著嘟嘟的兩條細腿,無情地往地上一扔,冷冰冰地道:「看好它!」 

  嘴皮像是不曾動過,從喉間滾出的三個字卻簡短而有力,如匕首一般刺入蕭籽術的心窩。 

  「對不起。」蕭籽術低頭,看著趴在地上耷拉著尾巴的小狼崽,暗暗嘆了口氣。 

  不用說,肯定是它從哪個洞偷溜回來的時候,恰巧被疾墨逮住了。 

  蕭籽術單膝跪地,把一臉委屈巴巴的嘟嘟抱起,這才發現嘟嘟嘴裡竟叼著一隻右腳破了個窟窿的白綾襪。 

  蕭籽術將白綾襪從嘟嘟嘴裡取下,仔細端詳了片刻。 

  這綾襪以金線鏤邊,表面雖是白色的,卻一點污漬也沒有沾染上,乾乾淨淨,味道也不臭,反倒透出一股濃郁的龍涎香氣。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管是料子還是做工都十分精緻上乘,想來這襪子的主人,不是皇親國戚,公侯貴族,也是達官豪紳,普通人是絕對穿不起的。 

  蕭籽術悄悄將白綾襪藏進袖子里,不經意間抬眸一瞥,見疾墨腳上穿的是靴子,況且心想憑他的身份,尚不夠資格穿這麼高檔的襪子。 

  既然不是他的,那會是誰的? 

  蕭籽術的心頭,驀然升起了一抹不祥的預感。 

  她總覺得,嘟嘟這傢伙好像得罪了某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想到這,她便覺得頭皮發麻,恨鐵不成鋼地拍打了一下膩在她懷裡不停蹭來蹭去的小狼崽,心裡暗罵:你這小畜生,凈給我闖禍添亂,你再調皮搗蛋,我便把你往湖裡丟了去。 

  蕭籽術故意作出一副氣洶洶的兇狠相,可一瞧嘟嘟咧嘴沖她那麼嘿嘿一笑,再搭上一雙靈巧剔透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瞅她,心兒頓時就軟下了半截。 

  哎,這回就算了,下不為例吧! 

  在榮禧堂吃過一頓提心弔膽的晚膳,蕭籽術便抱著嘟嘟,挎著包袱,在姜白芷的陪同下,前往東跨院已收拾乾淨的一間雅房入住。 

  正值掌燈時分。 

  月如銀盤懸挂於夜空,清冷幽光傾瀉而下,流經琉璃瓦,掠過一扇扇萬字團壽紋錦窗,落在階前漢白玉欄杆上,泛出大片大片如針氈般刺目而銳利的鋒芒,灼得蕭籽術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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