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死多好啊
第二百五十六章死多好啊
秋天的第一場雨,在入夜時分稀稀瀝瀝落下來,夏天的最後一點鬧騰也沉寂了下來。
江府內宅,一襲青色衣裳的男子疾步而來。
男子冠發、黑眸,一身風塵,沒有打傘。
張虛懷見他來,臉色一變,詫異道:“你怎麽回來了?”
李錦夜擺擺手,“她怎麽樣了?”
“還活著,隻是…”
不等說完,李錦夜撩起衣角,繞過他的身側,剛要走進屋,腳步突然頓住了。
廊下,扁毛小畜生睜著兩隻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
“王爺。”謝奕為悄無聲息的走過來,恭身行了個禮。
李錦夜收回視線看著他,看得謝奕為心裏一緊。那眼珠深得像是裏麵藏了一口深井,叫人怎麽也看不見底。
“謝三爺,府上怎麽樣了?”
謝奕為忙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二嫂留下的,您看看。”
李錦夜接過紙,目光沉了沉,道:“這事等她醒了,由她作決定。”
“是。”
“高氏什麽時候出殯?”
“喪是發出去了,但阿淵不醒,這殯沒法出,現在謝家那頭亂糟糟的,就幾個忠仆守著靈堂,我勸也勸了,罵了罵了,張太醫連針都紮過了,她死活不肯醒來。我真怕她活活把自己睡死過去。”
謝奕為重重的歎了口氣,又道:“也不能怪她,好好的怎麽就…別說是她禁不住,就是我…
”
謝奕為背過身擦了把眼淚,又扭回頭補了一句,“這孩子從小和她娘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個走了,另一個還能活嗎?
李錦夜的表情有些複雜,“別急,我進去看看。”
“暮之?”
蘇長衫從拱門處匆匆走進來,頭發叫雨淋濕了,貼在臉上,黏乎乎的,“聽說你回來了,我立刻趕過來。”
李錦夜轉身,盯著他看,“宮裏,有什麽動靜?”
蘇長衫甩了一臉的雨水,氣悶道:“還能有什麽動靜,那位發了一通天大的火,連那隻最寶貝的白玉筆筒都摔碎了。平王、福王在禦書房外跪了一夜,天亮了,才把人放回去的。”
李錦夜冷笑,明明始作俑者就是他,倒還有臉發火。
“這麽說來,他們不會再逼阿淵做妾了?”謝奕為插話道。
蘇長衫跟這個書呆子簡直不能急了,“還逼啊,這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嗎,平王、福王又不是呆子,他們恨不得撇得幹幹淨淨才好呢!”
李錦夜仰起臉來,閉上眼睛,問:“衛國公府壽宴的事,是誰的主意?”
蘇長衫心中一動,“倒沒聽說是誰的主意,把衛國公叫到宮裏的前一夜,皇帝歇在了令妃娘娘宮裏。”
“一個個的,心思都很多啊!”
李錦夜最後幾個字愈加森冷,蘇長衫和謝奕為都不敢吭聲。後宮連著前朝,心思不多,又怎麽能活得下去。
“我去看看她!”
李錦夜扔下句話,走進內室。
謝玉淵平躺在床上,保持著棺材板的睡姿,一動不動,唯有眉頭是皺起來的,嘴唇和臉頰一
樣,毫無血色。
三天了!
她不吃不喝躺在這張床上,活不活,死不死。
李錦夜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從頭到尾做了一件很錯的事情,他就不應該把她們母女留在孫家莊,任憑謝家找到。
如果謝家找不到,這會他們一家三口應該幸福的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這個爾虞我詐的京城,如果沒有虛以委蛇,長袖善舞這些保護色,是活不下去的。
高氏原本是個瘋子,她的世界隻有男人和女兒這兩樣東西,男人一死,她的瘋病硬生生被嚇好了。
而麵對高位者對女兒的壓迫,她一個母親隻有用死來對這個黑黃世界作反抗。
母死,女守孝。
要三年哪!
李錦夜沉沉歎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謝玉淵,我不勸你醒來,我隻是想和你說,你娘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裏,靈堂裏連個守孝的人都沒有,到點了幾個下人哭兩聲,燒點紙錢,那哭的人當中,有幾人真心,有幾個假意,你舍得她苦了一輩子,到頭來連走都走得那麽淒涼?”
李錦夜得到消息後,跑死了兩匹馬才趕回了京城,一路吃盡了風雨灰塵,嗓子都能咳出血來,說話的聲音也是異常的嘶啞,一字一句像浸了鉛。
“你若是真想跟她去,我也不攔著,死多好啊,一了百了,看過彼岸花,踏過黃泉路,奈何橋上走一遭,灌一碗黃湯下肚,往忘川河裏一跳,前世的種種,便也過去了。一睜眼,又是一世,多輕鬆。我曾經比你還想死呢!”
李錦夜似有若無的牽了下唇角,淡淡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天天都想著去死,刀橫在脖子裏不知道多少回,心裏想著,劃下去吧,劃下去就解脫了,可是我不敢。知道我為什麽不敢嗎
,謝玉淵?”
謝玉淵此刻的魂魄蕩悠悠的飄在半空裏,李錦夜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她就是不想聽。
她狠狠的想:李錦夜,你說的那些和我有半個銅錢的關係嗎?
不想聽,可那暗啞到極致的聲音,偏偏像小風一樣往她耳朵裏鑽。
“因為這條命不是我的。”
李錦夜的身體驟然壓了下去,目光直視著床上的人。
“我這條命,是我外公,是我兩個舅舅,還有北狄蒲類整族的人換來的,他們為我戰鬥,為我浴血,為我犧牲。他們中有剛剛會走路的孩子;有懷孕七個月的女人,還有垂垂老矣的老人。你倒說說,我有選擇嗎?”
謝玉淵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的動了一下。
“我沒有選擇,就算這人間是修羅地獄,我也得苟延殘喘的活下去,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大舅舅是怎麽死的?他身上八百六十一刀,血盡而死,死透了,手裏的刀還握著,無人能從他的手中把刀拿走。於是他被割下頭顱,斷下右掌。那是我們蒲類的王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他為他的族人流光最後一滴血,他是大英雄。”
李錦夜仰頭眨了眨眼睛,充血的眼睛裏沒有半點淚,但身上卻籠著一層悲意。
“而你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