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賭鬥(完)
劉演連忙要往丁渺方向擠過去,可街上人頭攢動,真是不易走動。他才邁了幾步,就看見丁渺三下五除二脫了外袍、中衣,裸著上身加入到傷疤比拼大賽中去。
他是越石公麾下數一數二的衝鋒陷陣之將,早就把受傷當做吃飯喝水一般的等閑事,按說周身上下的疤痕不在少數。豈料或許他恢復能力太強,痊癒得太好,此刻比拼傷疤,居然不是沈勁等數人的對手,頓時落了幾頓奚落,眼看將要被哄出來。
丁渺是凡事都要爭個高下的xing子,哪裡吃的住這個?他大吼一聲,高叫道:「慢來慢來!將軍還有絕的!」
吼聲中,他居然把自己下裳也除了,通身上下jing赤條條,把下腹向前一挺:「爾等且看!這是將軍昔ri在版橋大戰時受的刀傷!」
「哦——」圍觀數百人,一齊發出拉長的驚嘆之聲。這傷果然好厲害。原來是被人一刀從臍下三寸橫過,刀疤長有半尺,兩側筋肉外翻,果然駭人。更重要的是,只差毫釐,只這一刀便要將丁渺的男兒要害連根切除了也!
佩服啊,不得不佩服,將士們哄堂大笑,這道傷疤,真正是絕倫之險,非等閑之輩能有。不愧是咱們英勇無雙的丁將軍,就連傷疤都是那麼的矯矯不群!
丁渺肆無忌憚慣了,劉演也拿他沒法,只能坐看他得意洋洋地誇耀,也不知是否打算藉機賣弄自家器具,實在是有辱斯文。偏偏四周圍觀軍民狀若癲狂,喝彩叫好的聲音震天價響,一浪高過一浪。遠處還有更多人聞聲而來,從晉陽城各處往這裡聚集。
此刻沒有人在意沈勁和巡城士卒的衝突,也沒有人往他們多看一眼。劉演和他帶領的親兵甲士,都被興高采烈的圍觀軍民擠到了街角。劉演看著這場面,滿懷無奈之感。今天的衝突是他懾服并州軍余部、樹立威嚴的機會,如今卻成了這種叫人哭笑不得的場景。
「這些人,都瘋了吧……」他喃喃地說道。他看看左右,想從隨從甲士們那裡得到一些贊同。卻發現並沒有人應和他,絕大多數甲士都注視著那些**著上身的士卒們,露出驚佩的神se。
「這不是瘋,是宣洩。」陸遙也被簇擁的人群推擠出來,貼著牆根兒站著,就在劉演身邊不遠的地方。
「自從永興元年逆賊劉淵起兵作亂,整整三年的時間過去了。這三年裡,并州軍的袍澤兄弟們以一州之力拖住了曾與大漢分庭抗禮的匈奴。將士們前仆後繼地與匈奴鏖戰,不知道多少人戰死沙場,而活下來的將士……就如劉將軍此刻所見,都是百戰餘生的好漢!」雖然身在喧鬧的街角,陸遙的話音依然清晰地傳到劉演耳邊。
「沒錯,這些將士確然都是勇敢善戰的好漢……」劉演道:「可如今的局面怎樣?你們并州軍最終被匈奴打敗了,數萬大軍都已灰飛煙滅,不是么?」
「并州軍什麼會失敗,以劉將軍的眼光怎會看不明白。」陸遙嗤笑道:「前任并州刺史、東瀛公司馬騰是什麼貨se,而如今當權的司馬氏王公貴族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劉將軍自朝廷中樞而來,想必能有親身體會、洞若觀火……」
劉演霍然轉身,低聲喝道:「陸遙,你竟敢非議朝廷宗親,好大的膽子!」
陸遙微微躬身示意,面se絲毫不變:「不敢。」
他踏前一步,繼續道:「沙場上奮戰的將士再勇敢,也抵不過統帥無能。我并州軍的敗因也不在將士,而在於統帥的昏昧。并州軍的敗局,只會讓將士們覺得雖敗猶榮,切齒痛恨權jian誤國之餘,膽氣猶在。聽說越石公主政并州以後,并州軍散落各地的部眾如我等,無不感懷發奮,雲集景從。但求掃平匈奴,洗雪前恥,我輩虎豹亦可、鷹犬亦可,只須明主揮鞭所指,皆願誓死效命。劉將軍,將士們的赤心皎皎,還望諸君明察!」
這番話說的慷慨激烈,劉演之動容。定神一想,又覺得其中大有含意。他雖然xing格驕狂,卻畢竟是名門嫡脈,最能聞弦歌而知雅意。陸遙這番話,明著是自誇并州軍余部的忠勇,實則反覆向他強調:并州軍與前任并州刺史司馬騰絕非一路,願意向越石公誓以忠誠。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須老想著樹立威嚴,壓服并州軍的部眾?
這般想著,劉演深深地看了陸遙一眼道:「陸將軍……道明兄,有心了。」
這「道明兄」三字入耳,陸遙頓時覺得輕鬆下來。以劉演的xing格能這麼稱呼陸遙,顯然對他、對并州軍的余部都不再懷著猜忌。既然如此,沈勁和巡城衛軍的衝突,也就不算什麼事兒了。
并州刺史府後院的小樓上,徐潤仍在憑欄眺望。
眼瞅著里許開外的十字街口上,許多圍觀軍民像一鍋沸水般鬧騰著,而那些赤身**的漢子就如同鍋里起伏的湯餅。徐潤不禁大搖其頭:「胡鬧!那陸遙實在荒唐!丁文浩這廝實在無聊!」
朝文人尚曠達通脫之風,比如大名士劉伶,就時常在屋中脫衣裸形。他人有譏諷他的,劉伶就反駁說:「我以天地棟宇,屋室褌衣。諸君何入我褌中?」這屋子就是我的褲衩,你們這些人,沒事到我褲衩里來作甚?莫非是要做虱子么?
劉伶的行,一時傳士林佳話,效仿者不在少數,然而那畢竟是在屋子裡!如眼前眾將士這般,當眾脫衣展示,實在是超越了徐潤能容忍的底線。
「哈哈哈哈……芝泉你不曉得,此乃江東孫郎誇耀周泰之故技也。難他想得出來!這廝……哈哈哈哈……」劉琨卻沒有這般古板,他已經樂了好一陣子,還沒能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