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兩個饅頭
“無懷住持，你怎麽來了？”
賈明富攙著妻子，興奮地快步走來。
臨到近前，他才突然發現，站在無懷大師身旁的，竟然是昨夜的那位公子！
不過看了一眼，他就壓下驚疑，目光重新落在無懷大師的身上。
無懷大師朝他施以佛禮，說道：“有兩位貴客來訪，老衲特地去迎接一下。”
貴客，這位公子的身份果然不一般啊。
賈明富瞥了眼修無缺就收回了目光，至於孫茹玉嘛，他是看都沒看。
雖然豐富的閱曆讓他僅憑著餘光就確認了對方出眾的姿色，但妻子就在旁邊，眼裏怎麽能有其他女人。
他打招呼道：“不知公子是否還記得在下？”
修無缺早就認出了他，點點頭道：“賈明富賈老板。”
“老板不敢當，您叫我全名就好。”賈明富趕忙擺手，略帶一絲惶恐。
那拘謹又期待的模樣，仿佛在麵對著極為高貴的大人物。
賈氏站在一旁看著，不由好奇地打量起修無缺。
她可是從未見過賈明富這個樣子，即便麵對千禪寺的住持無懷大師，也從未如此。
無懷大師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既然兩位認識，那不如就與賈老板同住一院吧。”
賈明富微微一愣，眼中頓時激蕩起興奮與忐忑，很是複雜。
修無缺倒是覺得無所謂，看向了孫茹玉。
她淡淡道：“可以，我沒有意見。”
“行，那就這麽定了。”修無缺說道。
“既然如此，院內還有諸多事務，老衲就先回去了，地圖稍後便會有人送來。”
無懷大師躬了躬身，隨後就折頭走回，消失在小徑盡頭。
修無缺與孫茹玉收回目光，看向了有些拘謹的賈明富二人。
孫茹玉冷著俏臉，心情並不算好，她不發一言，走向了院內。
修無缺倒不著急，朝賈明富問道：“賈老板這是準備去哪？”
“剛剛大殿那邊不是在念經嗎？內人心生觸動，想去禮拜一下。”賈明富露出笑容，透著幸福。
賈氏笑著微微低頭，伸手在尚未隆起的肚子上撫摸，透露出女子與生俱來的母性。
修無缺瞥了眼，笑道：“那在下就不耽誤你們了。”
賈明富與賈氏點點頭，如先前那般笑著走入了小徑。
修無缺看著他們的背影，眯起的眸子裏湧動著暗光。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傳聞是說隻要是求子的夫婦，在千禪寺住上一段時間，就都能浮現喜脈，孕有子嗣。
這聽上去似乎很神奇，但感覺.……會不會和千禪寺的隱秘有關？
修無缺收回目光，把這一點牢牢記在了心中。
雖然這看上去和孩童一事並沒有什麽關聯，但隻要涉及到千禪寺，就都有可能是揭露一切的線索。
現在，正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時候！
他走入院中，看到孫茹玉站在一扇房門前，臉色有些冰冷。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為何不幹脆一點，把整個千禪寺夷為平地？”
嗬，口氣真大！
修無缺看著她，挑了挑眉頭：“在不知道千禪寺具體的力量之前，你不覺得那樣太冒失了嗎？”
“怕什麽？我師父肯定看著我們呢！”孫茹玉雙手抱胸，自信地挺著精致的下巴。
修無缺可沒有這樣的底氣，他搖搖頭道：“修行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如果凡事都寄托於他人，將來的天劫怎麽辦？”
“天……天劫？我沒想過成仙呀。”孫茹玉愣住了。
天劫乃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契機，隻要成功跨過天劫，就能褪去凡軀，化身為仙，超脫於三界六道。
但孫茹玉可從未想過天劫的事情，在她看來那是極為遙遠，不可觸碰的事物。
甚至就連她的師父玄玨上人都不敢去談論天劫。
看著孫茹玉愕然的樣子，修無缺無奈地發現自己舉錯例子了。
他壓住捂臉的衝動，幹脆說道：“這麽說吧，萬一玄玨上人不打算出手，那我們該怎麽辦？”
“當然是……”孫茹玉挺著潔白玉頸，但卻瞬間語塞。
這孫茹玉雖然有時候挺機靈的，但終究有點被師門寵傻了呀，挺呆的。
修無缺忍住笑意，解釋道：“所以有這麽個機會讓我們摸一下千禪寺的底，何樂而不為呢？”
“到時候就算什麽也沒有查到，但我們摸清楚了敵人的實力，再想對付他們不就更有把握了嗎？”
“嗯，挺有道理的。”孫茹玉雖然有些不服氣，但也不至於死鴨子嘴硬。
她眼珠一轉，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等研究完地圖，大概今晚吧。”修無缺說道。
孫茹玉微微一笑，眉眼動人：“英雄所見略同。”
……
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天際，酡紅的晚霞帶著濃濃醉意。
一道肉眼可見的邊際劃分著黑暗與光明，不斷朝太陽靠去。
千禪寺一道窄小的側門旁邊，斑駁的外牆下，有著一棵桃樹。
桃花灼灼，隨風灑落，落在一個小和尚的腦袋上。
但他卻置若罔聞，沒有任何反應，怔怔地看著手心裏已經發硬的冷饅頭。
“為什麽沒來呢？”
淨緣是一個自幼在千禪寺長大的小沙彌，尚在孩童時候，千禪寺初初建成的時候，父母就把他送了進來。
這些年來，他每日吃齋念佛，侍候在青燈左右，過著極為簡單的生活。
但他永遠記得那天，生命中射入了一道光，異常地明亮。
那一日。
他帶著晚膳的兩個饅頭，獨自來到桃樹下，欣賞著落日的晚霞。
和諧靜謐中，他隻想著飽餐一頓，晚上回去再多念幾遍佛經。
這樣簡單且充實的生活，是他最為向往的。
但剛要下口的時候，一道影子突然投射在他的麵前。
他抬起腦袋，醉人的夕陽下，站著一個女孩。
女孩同他一般大小，但與細皮嫩肉，肌膚白皙的他相比，整個人都要糙實不少，臉色是樸實的小麥色。
而她，正直勾勾地盯著淨緣手上的大白饅頭，嘴角不受控製地滴著口水，那副模樣，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搶的架勢。
淨緣小的時候沒少挨餓，他非常清楚那種渴望食物的感覺，沒有猶豫，將一個饅頭遞了出去：“諾，給你吃。”
話音剛落，小女孩就飛撲上來搶過饅頭，蹲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著。
僅僅幾秒，小女孩就啃完了饅頭，不斷咀嚼的同時，目光又落在了淨緣手上的另一個饅頭。
淨緣想了想，十分幹脆地遞了出去，白皙的臉上帶著如夕陽般溫暖的笑容。
小女孩迅速搶了過去，但這一次她並沒有急著吃，而是分出來一半，遞給了淨緣。
夕陽下，微風撩開小女孩略顯髒亂的頭發，露出一張淳樸泛黑的笑臉，一雙眼眸明亮不已，仿佛兩顆剔透的黑瑪瑙，牢牢嵌在了淨緣的心頭。
“我叫南燕，謝謝你的饅頭，小和尚。”
淨緣接回半個饅頭，也不知為何，平靜的內心掀起了一抹不服氣，似乎並不喜歡小女孩像個姐姐般的語氣。
“我不叫小和尚，我叫淨緣。”
“好吧淨緣，謝謝你的饅頭，我得回去了。”
小女孩站起身來，淨緣這才發現，她手上的半個饅頭已經再次吃完了。
這一天，淨緣永遠記得這個餓死鬼般的小女孩，記得她燦爛的笑容，還有。
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眸。
……
第二天，淨緣帶著兩個饅頭，再次來到了桃樹下。
他看著夕陽落下的方向，忍著饑餓，並沒有第一時間吃掉饅頭。
但那道讓他有些期待的身影卻久久沒有出現，直到……他有些莫名失落的時候。
抬起頭來，南燕站在前方，銀鈴般嗬嗬笑了起來：“看來，我今天又有饅頭可以吃了。”
淨緣露出有些憨氣的笑容，將兩個饅頭朝她遞了過去。
南燕走到他的身邊坐下，隻接過去一個饅頭。
“一個就夠了，昨天不小心弄壞了苗子，這才被爹爹罰不許吃飯，都快餓瘋了。”
她的眼眸一如昨天那樣明亮，仿佛可以看到整個世界的光彩。
“對了，昨天忘了問你，你把饅頭分給我，會不會很餓呀？”
淨緣趕忙搖頭：“沒關係，我和膳房的師兄們比較熟，可以回去吃點剩的。”
正說著，南燕突然湊近過來，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淨緣：“小和尚，出家人可不能說謊哦。”
“我……我當然不打誑語。”淨緣慌張地往後一倒，臉頰如夕陽一般，泛起酡紅。
他爬起身來，縮著腦袋羞怯地啃起饅頭：“說了我叫淨緣，不叫小和尚。”
“哈哈，好好好，淨緣師父~”南燕的笑聲清脆悅耳，充滿了少女極致的天真與浪漫。
她看著淨緣臉上的酡紅，隻覺得對方非常可愛，像個栩栩如生的瓷娃娃，有趣極了。
一時間，她竟然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
但她也沒有久留，吃完饅頭又逗了淨緣一會兒後，她便拍拍手站起身來。
“好了，我走了，明天再來找你玩，希望還有饅頭吃。”
“有……有的。”淨緣站起身來，臉上的酡紅久久未散，一如那未落的夕陽。
南燕遠去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極長，投射在淨緣麵前，走了許久，但影子卻隻挪了稍許，仿佛並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