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麵北而亡
黃巾大軍的隊伍蜿蜒如蛇,遠遠望去,山地之間密布黑點,人頭攢動,行進的方向赫然是冀州城。
冀州城,袁紹的府邸如同一座小型宮殿,門第極寬,竟可允許一輛馬車長驅直入。門口所設的衛宅石獸乃是兩頭張牙舞爪的麒麟,金漆通染,獠牙利齒,做咆哮山林狀,栩栩如生。
正門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檀木牌匾,微風徐來,暗香湧動,其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字——袁府!兩扇金鉚大門氣派非凡,暗蘊威儀,龍首銜環,不怒自威,門內當首一塊漢白玉雕砌而成的“眾奇送瑞”照壁,流光溢彩,氣象萬千。
龍虎堂,袁紹在外院另設了一間商議軍機大事的議事大殿。此刻,袁紹當首而坐,別駕田豐,沮授,許攸等赫然在列。
袁紹手持一份密報,劍眉擰起,雙目之中精光攢射,令人看不出其心思變幻。隻見其沉吟半晌,怒極失笑道:“江東侯當真是昏招迭出,竟然敢劍指冀州,哼哼……冀州城駐紮了五萬大軍,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的銅牆鐵堡,可笑其‘以卵擊石,蚍蜉撼樹’,可惱,可笑!”
田豐望著袁紹頤指氣使的表情,兀自喟然一聲長歎,輕輕搖頭不語。
許攸斜眼偷瞄,輕咳一聲恭維道:“主公明鑒,江東侯不過一黃巾流寇從良而已,區區兩萬人馬絕非顏良將軍一合之敵!屆時主公之名必將震懾宇內,聞達八方,當真是可喜可賀!”
沮授冷哼一聲,冷冷道:“奸諂小人!”不過其聲音極低,隻有緊挨鄰座的田豐及許攸能夠聽到。
許攸臉色微變,雖有幾分恚怒,卻沒有出聲辯駁,心計百轉之下,眼角的笑意反而愈濃…
袁紹心情大好,許攸的一席話正中其下懷,當下袍袖一甩,意氣風發道:“急令淳於瓊固守廣宗,俟得文醜的援軍奔至便率軍於其後追擊掩殺;麴義所率‘先登營’死士就地紮營,務必拖延賊軍的行動,縱然你江東侯乃是一頭猛虎,跑不起來的猛虎又何足為慮?!哈哈哈.……”
許攸的溜須拍馬當真已達到見縫穿針的境界,忙不迭地補充道:“顏良將軍的兩萬大軍不日便至,由於長年北拒公孫瓚的‘白馬義從’,顏將軍的部隊亦以輕騎兵為主,北方多平原,地域遼闊,策馬奔騰,掩軍衝殺,江東侯的區區兩萬步兵縱然是猛虎,也隻是一頭紙糊的老虎罷了,哈哈.……”
田豐隱忍至此,終於有些坐不住了,不僅惱怒許攸的溜須拍馬,更加憂慮江東侯此舉乃是“聲東擊西”,奈何忠言逆耳,自己已是多說無益。
沮授與田豐在政見上頗為相似,眼見袁紹主意已定,深知袁紹剛愎自用,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個性,當下便與田豐一起聯袂請辭道:“老臣與元皓(田豐的字)尚需為主公謀略洛陽之事,江東侯不過一黃巾餘孽,便交予許攸大人出謀劃策吧!哼哼……”
沮授的言語之中鋒芒暗露,大有針對許攸之意,怎料許攸本就以臉皮厚見長,別人越是氣急跳腳,其越是心安理得,處變不驚,果然是氣死人不償命。此刻聞得沮授與田豐請辭,竟以勝利者的姿態“越俎代庖”道:“兩位大人慢走!~~~”
袁紹本就因廣宗之事與田豐慪氣,也不挽留,輕輕擺手準其離席。
待得田豐與沮授離去,龍虎堂中的氣氛一緩,眾將官及謀士俱是一邊倒地貶低看輕江東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在一派歌功頌德中,袁紹的指示很快便被貫徹下去。
然而席間仍有一人沉吟不語,眉頭微皺,與席間“歌舞升平,欣欣向榮”的氣氛頗有些格格不入,此人正是審配。
關於審配的曆史評價,以下雲雲可見一斑:
孔融:“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
荀彧:“審配專而無謀。”
逢紀:“配天性烈直,每所言行,慕古人之節。”
裴鬆之:“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
雖然諸多點評褒貶不一,然而有一點是明確的,審配其人對於袁紹可謂烈直而忠!
關於審配的忠義卻是在曆史上有一個典故,叫做“麵北而亡”。
話說曆經官渡之戰,曹操與袁紹的戰略格局已然易勢,後曹操率軍大局壓境,鄴城之勢岌岌可危。
審配任命侄子審榮擔任柬門校尉,審榮夜間打開城門放曹軍進城,審配在城東南角樓上,望見曹軍攻入,忿恨辛評、郭圖敗壞了冀州,於是命人馳詣鄴城的監獄,殺了辛評的一家。
另一方麵,審配在城中堅持抵抗,被活捉。有小校將其押送至曹操帳下,辛評之弟辛毗見其兄家已死,於是拿著馬鞭鞭打審配的頭,罵道:“奴才,你今日死定了!”
審配渾然不懼,怒目回斥道:“狗輩,就是你們害得冀州被破,我恨不得殺你!況且你今日難道能親手殺了我嗎?哈哈哈.……”
不久,曹操召見審配,開誠布公道:“正南,你可知道是誰打開了鄴城的城門?”
審配說:“不知也。”
曹操輕笑道:“就是你的侄子審榮。”
審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神色自如道:“這小子不足以一用,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曹操又轉移話題道:“我近來巡視圍城情況,你的箭怎會這麽多?”
審配則是大義凜然道:“猶恨箭少。”
曹操有感而發,撫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對袁氏忠心,也是不得不這麽做。本公知你忠義!”曹操的意思並不想殺他。
但審配意氣雄壯,始終沒有屈服的言辭,在場的人沒有不歎息的,而辛毗等又號哭不已,曹操也隻得順應人心而殺了他。
冀州人張子謙曆來和審配不睦,曹軍攻城時先行投降,此時笑著對審配說:“正南,你比我如何?”
審配厲聲嗬斥:“你不過是個降虜,審配為忠臣,雖然死了,哪裏像你苟且偷生!”
臨行刑前,審配嗬斥劊子手讓自己麵北而死,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君在北,豈能亂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