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似醒
握緊了袖下的拳頭,殷倚月看不透花嬌嬌現在到底怎麽了,幾百年未見便徹底沒了以前的樣子,現在還能好生生的談什麽卦機。
放到以前,傲劍門的掌門花嬌嬌除了修煉便什麽也不會,這種要死要活的話送到她耳朵裏,指不定要被她怎麽嗬斥著是胡言亂語。
聽北盟主算的卦,沒一個是準的。
眼角餘光掃過花嬌嬌身前的矮桌,上麵的卦子隨意放著,沒半點玄機可言,又去看花嬌嬌,隻看到她又給自己續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後半倚著腦袋,眼睛要睜不睜的耷拉著,整個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樣。
殷倚月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她背對著花嬌嬌,凝聲問道:“你在害怕死亡嗎?”
“死亡?”花嬌嬌歪著腦袋斜睨著她的背影,醞釀了半晌,突然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吃吃的笑了起來,“死亡算什麽?有什麽可怕的,一千年都熬過來了,我會怕它?”
殷倚月眼睛閃爍了一下,繼續套話道:“那你怕什麽死劫?明知道自己的卦沒一個算得準,還偏偏盯著死劫不放。”
“這你就不懂了,死亡不可怕,真的。我都能接受大師兄已經死聊消息了,我還怕什麽?”像是釋然般提氣笑出聲,花嬌嬌的語氣裏充滿著看破紅塵的無所謂。
不提還好,一提慕霖,殷倚月就有點控製不住自己,什麽話也不想套了,隻想趕緊走。
但是花嬌嬌並不想就真的放她走,話音一轉沉聲道:“你已經活了幾百年了,你真的不懂嗎?殷倚月,常練死的時候,你就沒多想過什麽?”
聽到常練兩個字,殷倚月指尖一顫,終是受不住的落荒而逃。
什麽再也沒有關係,自己的事,為什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歪著腦袋看著殷倚月有失穩妥離去的背影,花嬌嬌嘴角挑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七百年了,常練把你保護得可真好,就算當上了赤魔宮宮主漸漸稱霸一方,遇到某些事還是不怎麽穩重,比你家那個大少主差遠了啊……”
著著花嬌嬌的眸光逐漸深沉,是一下無聲的歎息,“可是宮翎又有什麽辦法,也隻能將赤魔宮托付給你了,好在你沒讓他失望。”
著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眼波流轉間,似有哀痛初現忽又不見。
屬於我們的時代已經消失了,活下來的人被拋棄了,死去的人去追尋了過往。
我們都是多餘的,都是多餘的。
“師叔祖,師叔祖?你在嗎?”
葉澤站在傳中北仙盟花園裏,仗著夜色不明扯著嗓子喊了兩聲。
他本來不想來,也不想喊出聲來的,隻是他因為決賽貼沒了,所以要參加淘汰賽,便借自家師父的勢符信的期限都沒看就提前趕了過來,結果報名時解開禁製一看符信,居然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限,讓川錦笑話了許久。
瓊芳會並不講究公平,所以隻要無傷大雅什麽手段都能用上,隻要腦子利索一點都能夠發現符信的這個漏洞。
是嚴格規定時間實際上也不嚴格,因為禁製打開時才計時,所以隻要禁製在報名時才打開,不管來得多晚隻要在死期限十五內,哪怕踩著子時的點都不算違規。
他來的時候,仰劍峰的幾個人也是如此,他們之間上屆第三的柳還折時限比他還短,總共一刻鍾。不過他很好奇,這個人上屆瓊芳會就是用決賽貼進入的決賽,那麽這次也應當是有決賽貼的,怎麽還來報名參選淘汰賽,總不能師門裏也有一個像水柔一樣的師妹。
想到慕翎,葉澤臉上淡淡的笑意瞬間收斂了許多,隻剩無奈。
傲劍門同赤魔宮沒什麽交情,而師父慕子今為了避嫌特地在北仙盟找了個角落,將傲劍門的幾個弟子安頓了下來,不知怎麽的,今晚他還沒聽完慕子今的囑托,赤魔宮的長使就尋了過來。
赤魔宮長使刺或外表看起來與葉澤年紀差不多,實際上已經不知道活了多久,就是看起來年輕而已,這都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但親眼看著一個陌生人堂而皇之的走進師父的房間,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輕鬆瀟灑,而且他看到師父後一點都不驚訝,反而很熟絡的樣子。
尤其是長使刺或給慕子今行了一禮問好,慕子今似乎沒什麽興致般淡淡的應了聲,然後刺或便輕飄飄的北盟主在花園裏醉酒,似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便想著要他們去看看。
慕子今聽到他的話,難得抬起了頭正視這位長使,問:“你如何知道?”
刺或對慕子今頗為恭敬,“是宮主讓我來的,她的原話是,北盟主要醉死在花園裏了,讓傲劍門的人去收屍。”
聽著這話,葉澤僵在原地突然不知該如何自處,他都不知是該感歎赤魔宮宮主真性情,還是這位長使膽大了,師叔祖好歹也是一任盟主,居然這樣話。
慕子今聽著他的話,沒什麽反應,隻是朝葉澤道:“澤兒,去把你師叔祖帶回去。”
慕子今臉上沒什麽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葉澤應聲離去前,又看到刺或給慕子今行了一禮,那端端正正放在心底裏恭敬的樣子看得葉澤魂兒都飛了。
赤魔宮的長使相當於四大仙盟副盟主,是絕對沒必要對一個掌門垂首認下座的,偏偏自家師父還架子大得很理都沒理人家,這長使還是如此恭敬。
不知為何,這一刻永遠都是麵無表情的師父,在葉澤心裏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來,就跟世外高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震懾下那種。
而且他甚至還開始懷疑,傲劍門與赤魔宮是不是真的關係匪淺。
不過這些都跟走進花園裏時的葉澤沒關係了,從師父慕子今那裏離開後,他就一路直奔這個花園,結果在這裏轉了好幾個圈,別人影了,就連黑不溜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都沒看到。
葉澤又急又無奈,左右看看這花園,怎麽看都不像是有房舍的地方,隻好扯著嗓子喊。
“師叔祖——你在不在?應我一聲啊——!”
花嬌嬌緊閉著雙眼,意識混沌的捶了捶疼得要命的腦袋,待差不多清醒後,她掙紮著睜開了眼睛,躺在地上大腦空白了一瞬間,還沒回神就聽見自己那大師侄孫的喊聲,咋咋呼呼的,聽得她的頭更疼了。
為了讓他閉嘴,花嬌嬌趕緊伸出手,有氣無力的喊出聲:“我在這兒,你別喊了,大晚上的你喊破喉嚨你也不怕把鬼招來。”
自家師叔祖有氣無力的聲音入耳,葉澤的呼喊聲驟然停下,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扭頭一看,人沒看到,倒是看到一隻手在矮桌上邊晃來晃去。
葉澤趕緊跑過去,一眨眼就看到了仰麵躺在地上半眯著眼的花嬌嬌,葉澤心裏一驚連忙去扶她起來,“師叔祖你怎麽睡到地上去了,害得我好找。”
借著葉澤的力掙紮起身,花嬌嬌揉了揉變成一團漿糊的腦子,耷攏著眼仔細瞅了瞅葉澤,好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真人,瞅了半會又眼睛發酸的閉上了眼睛,不回答反問道:“你怎麽跑來找我了?”
“赤魔宮的人來找師父,你在花園裏,師父就讓我來找你了。”葉澤乖巧的折中了一下辭。
聽到他的回答,花嬌嬌慢慢的睜開了眼睛,“赤魔宮派誰去找你師父?”
葉澤:“是長使。”
花嬌嬌一怔,激動的問:“誰?”
葉澤被她嚇一跳,目光遊移的看著花嬌嬌,重複道:“長使。”
這回花嬌嬌的動作更大了,她像是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猛地直起身體,臉上的醉態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愣了半晌突然無故發笑,邊笑邊:“殷倚月可以啊,居然借我搞事情。”
什麽搞事情?跟師父有關?
葉澤心裏一突,但是搞不清楚狀況,他也不敢多言,就是止不住的好奇,眼神過於刻意的在了花嬌嬌的身上來回掃蕩。
花嬌嬌一轉頭就看到他的眼神,扯了扯眉梢,搭上他的胳膊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派輕鬆的歎道:“行了,沒事了,我走了。”
著也沒管葉澤如何,半點也不像宿醉的人,大步大步的走開,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穩妥,後麵擔心她會摔著的葉澤頓時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一口氣還沒鬆到底,又聽到花嬌嬌激動的大喊:“哎呀,不得不,今真是太開心了,秦雲晝那個老不死的終於要死了,哈哈哈!”
秦雲晝,黎清真人,我去,師叔祖這是詛咒黎清真人嗎?
心情複雜的葉澤在矮桌旁蹲了下來,旁邊還有花嬌嬌喝剩的酒壺,他打算幫師叔祖整理一下,隻是視線突然與矮桌齊平,他看到了矮桌上散亂的卦子。
盯著散亂不成陣的卦子,葉澤眉峰皺起忽又舒緩。
聲嘟囔:“師叔祖又算卦胡亂批命了,也不知道你和黎清真人有什麽仇,您老人家居然這麽咒他老人家。”
兩個老人家出口,葉澤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師叔祖已有一千歲,那個黎清真人好像也有一千歲來著,所以這兩個人真的有什麽?
葉澤不敢想也想了,想得思緒一團亂,怔然間又聽到似乎還沒走遠的花嬌嬌在話,但是葉澤也沒心情去看她了,那麽大個人了總不會走丟了。
花嬌嬌穩妥的步子還沒走幾步就便得歪歪扭扭的,搖搖晃晃的挪了一段距離,還沒站穩呢就被一個人穩穩的抓住了手臂。
她掀開上下打架正打得凶猛的眼皮,虛虛瞅了一眼,看到對方熟悉的淡漠臉時,頓時樂了,“師侄?你不你不來嗎?怎麽,刀子嘴豆腐心呐!”
慕子今抓著花嬌嬌,麵無表情的道:“師叔,你醉了。”
慕子今淡漠的聲音像一陣寒風迎麵吹來,花嬌嬌頓時清醒了不少,但是她可不想清醒,幹脆借醉身子一歪整個人都攀在了慕子今的手臂上,腳步虛浮的晃了幾下,眯起眼笑著:“我是心醉,人沒醉。”
慕子今一動不動的冷眼看著她,像個木樁子一樣,半點反應都不給不出來。
瞅著他那張沒有半分表情的臉,花嬌嬌眯著眼突然沒了玩笑的興致,站直了身子暫時放過了他的手臂。
見花嬌嬌終於站好了,眼神也是清明的模樣,慕子今對她的第一個問題做出了解答。
“他們怕我,那我便不出麵,我想看看連期的決定。我怕出什麽事,總要自己看著才好。”
花嬌嬌看著慕子今,總覺得這沒什麽感情的聲音出來的話是沒有可信度的,可是看著麵前同樣沒有感情的人,花嬌嬌又覺得他什麽都是真的,即使他從來不謊。
可是想到慕子今話裏的蘭連期,花嬌嬌突然煩得很,“他能惹出什麽事,就算是有,那也是靈界欠他的,他那優柔寡斷的性子跟燕靈靈一點都不像,也不知道燕靈靈是怎麽生出這個兒子的。”
慕子今頷首:“姐姐行事利落利落果斷,他應該是隨他生父。”
花嬌嬌衝他翻了個白眼,“得,蘭秀音有你這個大舅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著揮了揮手,一副不願意在繼續聊下去的模樣,突兀的笑意也順勢爬到了她的臉上,“哎!今是真的開心,我先去睡了。”
走了沒兩步,又扭頭笑意盈盈的對慕子今:“師侄早點休息啊!”
慕子今看著她,什麽話也沒多一句,什麽反應也沒多給一個。就像是如常對待,習以為常了一樣。
看著花嬌嬌的背影越走越遠,終於從眼底消失,慕子今又往前走了走,垂眼間卻看到自己的大徒弟坐在一方矮桌旁發呆。
慕子今走過去,在葉澤對麵坐了下來,輕聲問道:“師叔為何如此開心?”
葉澤猛然回神,一看是自己師父,回神時的拘謹刹那消散,他凝神想了想,視線落到了矮桌上的卦子上。
“大概是算了一卦,卦象顯示,黎清真人……氣數已盡了吧。我剛來的時候,聽見了師叔祖大笑著喊了好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