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科學愛好者楊慎
城西,王家大宅。
實驗室已經建立起來,主要有天平秤、酒精燈、測力計、滑輪組、遊標卡尺等器材。
這些東西,都是王淵提出想法,然後找工匠做出來的,他家裏現在足足養了十二個工匠。王淵每年定期給衙門一筆銀子,換來家裏的工匠不用服徭役,讓工匠們可以安心留在此地。
可惜顏神鎮那邊,還是沒能研究出純淨透明的玻璃,導致王淵的許多實驗器材無法製作。
中午,休息時間。
實驗室主事洪來福,帶人采購了一批材料回來。他在院子裏看到周衝,立即笑著過來稟報:“周管事,實驗室的銀子不多了,老爺讓我在你那兒支二十兩。”
“又快用完了?”周衝驚訝道。
洪來福說:“花銀子的地方可多呢,周管事可隨時查賬。”
周衝點頭道:“那你明天早晨到庫房支取。”
“謝過周管事!”洪來福抱拳說。
實驗室是用一間大殿改建的,中間用刷了防火漆的木板隔斷,分成好幾個獨立的區域。
此時此刻,王文素正在戶部上班,杜瑾和寶朝珍則在研究數學問題。
實驗室助理鍾安,還有洪桂、盧裕、盧升、盧祥、方曉言和李爾雅六個孩童,都在認認真真寫作業。雖說是王淵的學生,但王淵已經不用親自授課,杜瑾、寶朝珍二人啥都能教。
“杜師兄,我的題做好了。”鍾安將作業本遞上。
杜瑾快速瀏覽了一遍,指著一道應用題說:“這裏算錯了,拿回去好好審題!”
鍾安連忙捧回作業本,趴在那兒冥思苦想。這家夥生得細皮嫩肉,從小給人做書童,四書學得很厲害,都能去考秀才了,隻不過五經就徹底抓瞎,因為少爺的老師不願深入輔導。
現在,整個實驗室裏邊,鍾安是學習最刻苦的一個,數學水平已經達到小學三年級!
另一位實驗室助理李婉,心思則完全沒用在正道上。
她主要負責端茶倒水,幫忙整理實驗器材,平時雖然也有在學習,可一看到那些數字就頭疼。
眼見管家周衝來到院中,李婉立即跑出去,二人偷偷摸摸來到花園。
周衝還不滿二十歲,李婉已經快四十歲了,這兩個家夥居然擦出火花。當然,暫時還未勾搭成奸,隻不過經常一起唱戲而已。周衝以前在戲班子混過,而李婉以前是清倌人,他們在戲曲一道有很多共同話題。
“幾年積學老明經,一舉高標上甲名。金牒兩朝分鐵券,玉壺千尺倚冰清……夫人,夜來我買得一尾金鯉魚……”
“相公說得是也,咱著王安去覓船,明日早行。”
“放魚的都言子產良,射虎的皆稱周處強。你之任到他鄉,買得活魚尚不忍壞,今恩足以及禽獸矣……”
二人對唱著雜劇版《西遊記》,又不敢唱得太大聲,隻壓著聲音在那兒眉目傳情。
突然,王淵打花叢背後走出,笑道:“唱得不錯,這是什麽戲?”
周衝和李婉被嚇得魂飛魄散,雖然他們確實沒啥私情,但還是有種被主人抓奸的錯覺。
“二……二哥,”周衝慌忙解釋,“我跟李助理隻是切磋曲藝,而且都在休息時間唱戲,並未耽誤過正事。”
李婉更是被嚇得跪伏於地,隻顧磕頭,不敢說話。
王淵笑著說:“我能理解。”
周衝又不喜歡讀書,跟實驗室那些人沒話說,也跟府上其他仆人無法平等相處。李婉的情況也差不多,日子久了憋得慌,遇到同樣會唱戲的周衝,自然而然就開始切磋曲藝了唄。
周衝說道:“二哥,我怕在實驗室打擾別人,所以每次都來花園唱戲,並非偷情私會。”
“都起來吧,”王淵說道,“你們一個未娶,一個未嫁,雖然年齡有些懸殊,但也沒有違背道德法律,我可沒閑心管你們的閑事。隻是正好來花園散步,聽到有人唱曲而已。”
李婉低頭說:“老……先生,我保證不再跟周管事唱曲了。”
王淵笑道:“你們還沒說,剛才唱的是什麽曲呢。”
周衝心裏稍安,回答道:“雜劇《西遊記》,是李助理教我的,雲南那邊沒有。”
“這年頭就有《西遊記》了?”王淵頗為驚訝。
李婉回答道:“奴家這出雜劇,是前朝元虜傳下來的。”
王淵點頭道:“原來如此。”
事實上,一直到清朝初年,都不知道《西遊記》的作者是誰,當時許多人推測作者乃是丘處機。
紀曉嵐否定了這個說法,隻因裏很多衙門和官名屬於明代獨有。到了民國,魯迅欽定吳承恩是《西遊記》作者,因為《淮安府誌》裏有相關記載。
但是,《淮安府誌》的編撰者,乃是吳承恩的朋友。且之後兩次編修地方誌,又把這個記載給刪去了,搞得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
甚至有人說作者是楊慎,因為《西遊記》裏有多處字謎,謎底即為楊慎和升庵(楊慎號)。這個說法比較扯淡,書中大量使用淮安方言,不符合四川人楊慎的語言習慣。
王淵隨便聊了幾句,李婉便躬身告退,隻留下周衝應對。
王淵告誡道:“你若真對她有意,我準許你們二人成婚,但必須是正妻。若你隻貪圖一時樂趣,最好保持距離,李婉也是個苦命人。”
周衝突然生出一種衝動,即向王淵求娶李婉。但想想二人的年齡差距,又礙於李婉的過往,周衝隻能終結這段初戀,說道:“二哥,我會注意的。”
王淵一路踱步來到實驗室,發現顧應祥又曠工了,不好好在錦衣衛衙門待著,跑來跟杜瑾和寶朝珍研究數學。
“若虛,你看這個實驗數據,還有沒有更好的測算方法?”顧應祥朝王淵招手道。
這幾位都在研究物理,今天還搞了個實驗,將木框用彈簧懸置固定,然後一個鐵球自由落下,撞到箱底與箱子一起鄉下運動。其中,箱子下降的最大距離,需要測出來進行後續實驗。
寶朝珍和顧應祥,分別寫了一長串的方程式,結果算出來的答案卻不同。
王淵笑了笑:“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前些天我研究出一種新的數學方法,暫時定名為‘微積分’。我們假設球落到箱子底部,球與箱子一起運動的速度為‘速(總)’……”
中國古代已經有了微積分思想,但僅僅是類似思想而已,等於站在微積分的大門前,卻總是差那麽臨門一腳。
王淵把微積分詳細講述,顧應祥、寶朝珍和杜瑾瞬間會意,隨即拍案叫絕。
鍾安站在旁邊仔細聆聽,一句話都沒聽懂,隻覺高深莫名,下定決心今後要更加刻苦。
突然,一個仆人進來通報:“老爺,翰林院楊編修前來拜訪!”
楊慎來做什麽?
“請他到會客廳。”王淵說道。
自從科舉之後,王淵和楊慎就沒啥交集。
王淵忙著打仗和搞數理化,身邊全是軍人與數學愛好者。楊慎則在製敕房觀政,平時跟麗澤會成員吟詩作對,身邊全是政客與文人。
雖然同屬翰林院官員,卻連麵都不怎麽見。
王淵笑著接待:“用修兄快請坐!”
“多謝!”楊慎抱拳道。
王淵直接問道:“用修兄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楊慎也很直接,說道:“前幾日,我去觀象台觀察星象,竟看到一尊萬裏神鏡,方知月亮的表麵坑窪不平。我向陰陽官請教,得知他們發現太陽為天地中心,一時間震撼莫名。再觀君之大作《數學》、《幾何》與《物理》,這三本書由淺入深,玄奧無比,令吾夜不能寐!”
王淵驚訝道:“用修兄對這種小道也感興趣?”
“詩詞也是小道,與算學何異?”楊慎小道。
“也對。”王淵說。
楊慎抱拳道:“君之大作,我雖苦苦研讀,卻還是有些不明之處。因此冒昧來訪,想要當麵請教。”
王淵大笑:“哈哈,好說,咱們去實驗室。”
楊慎真不是隻知舞文弄墨的書呆子,不止天文地理數學,他甚至連醫術都有所涉獵。這家夥的本經可是《易經》,隻學了二十天就能全文背誦,剩下大把時間進行深入研究,算學乃是真正掌握易經的基礎。
來到實驗室,楊慎對這裏的一切都非常好奇。這裏摸摸,那裏問問,居然跟幾個數學愛好者混得頗為投契。
拋開楊慎的政治立場不談,這家夥是真有魅力,誰跟他交流都如沐春風。
楊慎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他見到新鮮事物就像了解,遇到不懂的東西就想鑽研。他還跑去聽過王陽明講學,但覺得王陽明的心學理論太偏頗,朱熹的理學也很死板,楊慎對四書五經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解。
而且作為李東陽的弟子,以楊慎現在的名聲,屬於茶陵派當之無愧的盟主繼承人。
茶陵派已經壟斷中國文壇話語權,楊慎完全可以規規矩矩做事。等李東陽死了,他就能“號令”天下文人,可楊慎偏偏不想接手茶陵派。隻因,楊慎的文學理念,跟茶陵派不是一個路子,他也看不起自己老師的文學作品。
相比起楊廷和,楊慎更加有主見、有追求,而且此時還有一顆赤子之心未滅。
這貨甚至跑去研究過說書,什麽都吃透了才轉向其他方麵。現在又迷上“新天文學”和物理,在完全掌握王淵的知識以前,他是不會半途而廢的。
連續半個月,楊慎天天來實驗室,除了吃飯睡覺,下班時間全在王家度過,直至生病才結束這種狀態。
能用二十天背下《易經》全文的天才,自身又有數學基礎,全心研究簡直進步神速。一個月不到,楊慎都能使用微積分,測算物理領域的拋物實驗了。
難道他想當科學家?
(卡文,還欠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