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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心學信徒們

  有過貶謫龍場驛的遭遇,對於王陽明而言,這輩子已經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被調任南京之後,王陽明回了餘姚老家一趟,跟妹夫兼弟子徐愛同遊山水,期間將王門心學豐富完善了一番。接著又去滁州督管馬政,在滁州收了一大堆學生。


  父親病重,王陽明回南京探望。他離開滁州之時,滁州諸友和弟子,一直將他送到江邊。


  這些朋友和弟子還舍不得離開,幹脆在長江北岸住下來,等著王陽明再次渡江相逢。


  此外,南京國子監教務處長,也是王淵的親傳弟子,目前在監生中發展了許多下線。正德九年的會試,必定有無數心學門徒參加,心學團體正在不斷膨脹壯大。


  待父親病情稍微好轉,王陽明才動身北上。


  那些候在江邊的朋友和弟子,竟有十多人追隨左右,跟著王陽明一起到臨清治水。


  全都是狂信徒!


  一個人的魅力,不僅要看他說什麽,還要看他在做什麽。


  王陽明本來是去滁州督管馬政的,卻經常聚眾講學,固定聽眾就有二百多人。


  若隻是講學,王陽明跟天天寫詩的舒昆山有何區別?

  王陽明還在教學之餘,召集百餘戶流民,於曠野開墾土地,搞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社區實驗。大家團結起來互相幫助,維持社區治安,設立社區條規,建公倉,辦社學。再加上流民可免稅三年,王陽明組建的社區飛速壯大。曆史上,隻用不到十年時間,社區人口就翻了三倍有餘,直至民國都還在祭祀王陽明。


  王陽明帶著滁州二百弟子,一邊學習,一邊實踐,共同投入到社區建設當中。


  正因為目睹社區的快速發展,不斷趨近儒家理想社會,那些弟子才對王陽明深信不疑,其中十多個狂信徒更是常年追隨左右。


  這十多個弟子,來到臨清之後,跟王淵的弟子杠上了!


  雙方都號稱心學門徒,可怎麽也對不上啊。


  王淵平時教導弟子,要少說多思、多看多做。於是,弟子們都幫忙做事,也懶得跟這些滁州狂信徒辯解。


  狂信徒們直接找上王淵。


  這些弟子以蔡宗兗為首,此君並非滁州人,而是從紹興跑去滁州聽課的,後來做了白鹿洞書院的山長。他問道:“王學士,先生曾言,格物是誠意的工夫,你的格物為何隻是做實驗?未免有些偏頗吧!”


  王淵笑道:“先生還說,工夫須在事上磨。隻有誠意,而沒有行動,還算什麽工夫?還算什麽格物?做實驗,便是‘在事上磨’的一種體現。”


  “那你們物理學派做實驗,有何誠意可言?”蔡宗兗又問。


  王淵解釋道:“求真務實,便是誠意。我等研究物理,不盲從盲信,一切都需驗證。我們發現事物,觀察事物,尋找規律,探尋本質,以實驗獲知萬物之理,再以物理來造福於民。先生說知行合一,於物理一道,能通過實驗的才是真知,有了真知便要去行。”


  蔡宗兗說:“你這是先知後行,而非知行合一。”


  王淵笑道:“錯。以實驗獲知物理,便是從行到知的過程。而實驗,也是以既有的認知、假定的認知,通過做實驗這種‘行’,來確定真知。從始至終,都是知行合一!”


  蔡宗兗說:“若沒有實驗,難道就不能稱為真知?先生說,孝為天性,此即真知。難道孝也要做實驗嗎?”


  “我研究物理,孝不是物,是道德!”王淵說。


  蔡宗兗道:“原來,物理學派隻研究死物,已經落入小道耳。若有一人,盡知死物之理,卻道德敗壞怎麽辦?”


  王淵無語道:“物流學派,是對王門心學的補充,並非要取代王門心學。難道一個人隻能學物理,不能去學先生的心學嗎?”


  “我明白了,多謝賜教。”蔡宗兗抱拳致謝。


  以蔡宗兗為首的十多個心學狂信徒,跟王淵尿不到一個壺裏,甚至有些看不起物理學派。他們的終極目標,是儒家大同社會,認為物理學派的側重方向已經跑偏了。


  王淵不想再解釋,隻說:“明日清淤船開始工作,你等都可以來看看,看物理學派是如何造福於民的!”


  蔡宗兗回去見王陽明,提出自己對物理學派的看法,其他追隨左右的弟子也在。


  聽蔡宗兗說了一大堆,王陽明笑道:“格物是誠意的工夫,明善是誠身的工夫,窮理是盡性的工夫,道學問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約禮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你還停留在半知未行的階段,而王若虛已經在行了。他立誌格盡萬物且去做,便是誠意;他立誌以物理造福百姓且去做,便是明善!他欲窮萬物之理,便是盡性而為;他斬殺貪腐官吏,便是遵德性;他專門鑽研物理,便是惟一精進。”


  蔡宗兗苦思不語。


  王陽明說道:“王二郎走的路子,雖然跟我南轅北轍,但他卻領會了心學的精髓。而你,還隻是學到皮毛,今後要加倍努力才行。心學並非教條,我也非聖賢,亦步亦趨跟著我學是錯的,領會精髓走自己的路才是對的!”


  蔡宗兗似乎想明白什麽,當即拜道:“多謝先生教誨。”


  冀元亨也從湖廣到滁州求學,又跟隨王陽明來到臨清。他問道:“先生剛才所言,唯獨漏了博文以約禮,是因為王若虛不遵禮嗎?”


  “哈哈!”


  王陽明笑道:“王二郎可非守禮之人,但他偏偏本經為《禮記》。他心中的禮,乃世間大禮,而非繁瑣小禮。他跟著我修習心學,隻學精髓,不管其餘;他跟著我學《禮記》,也隻學禮之真義,而不理會繁文縟節。其性格如此,不能強求什麽。他的物理學派,我也了解過,無非‘透過現象看本質’而已。我隻要本質,不糾結與現象。”


  “透過現象看本質?”劉觀時嘀咕道,這位也是從湖廣跑去滁州求學的。


  王陽明點頭道:“這話也是王二郎說的,我印象非常深刻。就像一個人,平時彬彬有禮、尊禮守德,關鍵時刻卻不講道義廉恥。那他的本質如何,便可知矣。王二郎的物理學派,把繁文縟節都視為現象,把仁義禮智信孝這些視為本質。就像他們探究萬物之理一樣,隻認萬物的本質!”


  蔡宗兗又問:“如果不遵小禮,隻遵大禮,又該如何明心正意呢?逾越禮製習慣了,怕是大禮都不會遵守。王學士或許能堅持大禮,他那些弟子各個都能有如此心性和定力嗎?”


  王陽明反問:“遵小禮者,難道人人都能遵大禮?世間貪官,哪個不是讀聖賢書的?他們可時時守禮?不要看人怎麽說,要看人怎麽做。物理學派的宗旨,是研究天理以造福於民,隻要他們能夠真的造福於民,又何必糾結一個‘禮’字?”


  蔡宗兗再次拱手,牢記老師教誨。


  王陽明笑道:“明日且看他們如何造福於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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