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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白綾還是鴆酒?

  元宵佳節,放假十日。


  寧王跟往年一樣,進貢給皇帝無數花燈,皇帝也樂嗬嗬的照常收下。


  元宵燈會亦有彩排,必在正月十四晚試燈。


  京中有一大宅,平日拜訪者甚眾,如今卻異常冷清,甚至花燈都不敢掛太多。


  晚間,城中各街巷紛紛試燈,北京城瞬間變得燈火通明。伶人司鉞喬裝來到此宅側門,敲門閃入,直奔內堂而去。


  “小婿,拜見泰山大人!”司鉞端正作揖道。


  司鉞的嶽父叫做臧賢,字良之,山西夏縣人。


  臧賢身材瘦高,麵容清臒,蓄有須髯,氣度不凡。乍一看,還以為是朝中高官,怎猜得到他隻是低賤樂戶?

  就是這個低賤樂戶,公卿爭相巴結,甚至能把其中三個女兒嫁給文官。泰山山神是碧霞元君,朝廷祭祀泰山之神,竟也曾派這個樂戶前去主持大禮。


  若是將臧賢抄家,至少能抄出上百萬兩銀子!

  此時此刻,臧賢卻緊張得很,驚恐道:“如此時節,你怎還敢來京城?不要命了!”


  司鉞環顧左右,壓低聲音說:“一個月前,有人回江西報信,說京城風聲不對,王爺便讓我回來探親。我剛到京城,就聽說錢寧已死,嚇得立即藏起來。泰山大人,王爺真的事發了?”


  “必然已經事發了,你快走吧,”臧賢憂心忡忡道,“等元宵之後,我也要辭官還鄉,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個樂工,居然使用“辭官還鄉”這種詞匯。


  而且他還真辭過官,劉瑾伏誅之後,臧賢便稱病請辭。朱厚照非但不準,還強行挽留,升他做教坊司奉鑾(教坊司主官),以安撫臧賢的憂恐之心。


  前段時間,臧賢再度請辭,依舊被朱厚照挽留下來。


  司鉞是臧賢沒有發達時的女婿,犯罪充軍流放南昌,因此跟寧王認識。臧賢受皇帝寵信以後,寧王立即通過司鉞,重金將臧賢收買。


  剛開始,隻是讓臧賢打聽皇帝消息,上了賊船之後就下不來。


  時至今日,臧賢的宅第,已經成為寧王在京城秘密活動的大本營!


  為啥錢寧都死了,臧賢還活著?

  因為根據李三郎的調查結果,發現臧賢牽扯到太多人,僅太監就有張忠、張雄、張銳、商忠、盧明、秦用、趙秀等等。


  要知道,張雄執掌司禮監,張忠執掌禦馬監,張銳是東廠提督,再加上掌控錦衣衛的錢寧……太可怕了!


  李應把調查結果交給皇帝,朱厚照被驚出一身冷汗。他平時睡覺、吃飯、看書、習武、玩耍的地方,到處都有寧王的眼線,豹房和紫禁城已經被滲透成篩子。


  於是乎,朱厚照火速把張雄、張忠換掉,讓張允重新執掌司禮監,穀大用重新執掌禦馬監。拿回軍政大權之後,才敢杖斃商忠、盧明、秦用等太監。


  張雄、張忠、張銳,時號“三張”,全都被皇帝扔去守陵,而且離京的時候悄無聲息。


  曾經多次跟隨王淵打仗的太監朱英,這回運氣逆天,接替張銳提督東廠。


  也即是說,東廠督公、錦衣衛都指揮使,全都換成了王淵的老朋友!

  司鉞早已成為寧王心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即說道:“泰山大人,不如跟小婿去江西。狗皇帝荒誕無稽,天下民不聊生,王爺已經暗中準備十餘年,肯定能效仿太宗故事,殺進北京登基做……”


  臧賢連忙把女婿的嘴巴捂著,咬牙罵道:“瘋子,你們都是瘋子,我當初就不該跟你們一起發瘋。你以為當今聖上是朱允炆?他可是會打仗的,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還有那個王二郎,征戰沙場多年,從未有過敗績。寧王比得了蒙古小王子?”


  司鉞掙脫開來,問道:“泰山大人,京中究竟是何情況?王爺以前派出的人手,現在都弄不到消息。進貢花燈的人,也探不到宮裏的近況。”


  臧賢鬱悶道:“現在誰還敢跟你們接觸?就連我都一個月沒出門了。隻等元宵休沐結束,我就再度請辭,運氣好還能告老還鄉,運氣不好就得步錢寧後塵!”


  “泰山……”


  司鉞還想再勸嶽父給寧王賣命,突然外麵傳來喧嘩聲。


  一個家仆奔進來:“老爺,不好了,東廠和錦衣衛都來了!”


  臧賢瞬間癱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語,女婿司鉞則是立即開溜。


  臧賢的職務是教坊司奉鑾,而且本身屬於樂戶。他便是犯了罪,刑部都沒權力直接逮捕審問,要先聽從禮部那邊發落再說。


  但這回來的可是東廠和錦衣衛!


  李應指揮手下抄家,一時間哭嚎聲震天。


  朱英帶著手下直奔內堂,身後兩個太監,一個捧著白綾,一個捧著毒酒。


  朱英攏著袖子,陰惻惻笑道:“臧奉鑾,陛下念及舊情,留你一個全屍,自己選一樣上路吧。”


  臧賢居然很快恢複鎮定,從地上爬起來,整理衣襟說:“陛下果然念舊。想我一介低賤樂工,竟能家貲百萬,住著豪宅大屋,公卿見了也要向我問候,便是泰山之神也由我主祀。如此優容,還有什麽遺憾?”


  朱英冷笑道:“陛下對你如此禮遇,你卻勾結寧王叛亂,真是該死!”


  臧賢歎息說:“一步錯,步步錯。剛開始,我以為寧王隻是想恢複衛隊,接著以為他想把兒子過繼給陛下。等猜到他想謀反,早就已經上了賊船,我心裏也後悔得很啊。對了,恭喜朱督公。咱們第一次見麵,你還不姓朱,隻是一個小太監,如今竟也執掌東廠了。”


  朱英朝北拱手道:“全賴陛下信任。”


  臧賢搖頭說:“你是跟對了人,跟著王二郎打了兩次勝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奉勸你一句,別跟王二郎走太近,否則日後必遭新皇忌憚!”


  朱英有些不高興:“都快死了,還恁多廢話,選白綾還是鴆酒?”


  “喝酒吧,上吊太麻煩。”臧賢頗為瀟灑。


  按照現代說法,臧賢屬於音樂家、文學家。他能詩擅賦,尤其長於創作散曲,而且還經常自創曲牌,否則怎入得了朱厚照法眼?

  腹有詩書氣自華,臧賢就氣度非凡。


  好似尋常宴飲一般,他隨手抄起酒壺,慢悠悠倒入杯中,仔細品鑒說:“清香遠達,甘醇宜人。陛下待我不薄,竟用上等婺州金華酒送我上路……誰人取我琵琶來!”


  無人應答。


  這位教坊司主官,隻曬然一笑,飲盡杯中毒酒,便坐在堂前等死。


  確定臧賢已經死透了,朱英立即回豹房複命,而李應還在慢慢抄家。臧府是寧王的京城大本營,不僅要搜查財物,還得搜查各種謀反證據。


  ……


  數日之後,豹房。


  朱厚照將手中的炮拍出去,突然說:“劉瑾,錢寧,張忠,張雄,張銳,臧賢……這一個個,朕可曾虧待他們,怎麽全都要反呢?”


  江彬硬著頭皮說:“這些人狼子野心,不思聖恩,活該受到嚴懲!”


  京城權力大洗牌,司禮監、禦馬監、東廠、錦衣衛、三法司等部門主官,現在全都換了一遍。換得朱厚照自己都心驚膽戰,更不敢再追查下去,從臧賢家裏搜來的書信他也燒了。


  “京城不好玩,無趣得很,還是邊鎮快活,”朱厚照感慨一番,帶著逃避心態說,“朕若是一個將軍就好了,可以隨心所欲,盡情征戰沙場。”


  江彬做了太子太保、後軍左都督還不滿意,心裏依舊想著軍功。因為他是邊將,隻有不斷打仗,才能維係皇帝寵幸,當即慫恿道:“陛下既然想收獲大寧城,何不禦駕前往喜峰口?”


  朱厚照搖頭說:“我跟二郎已有定策,恐嚇朵顏三衛,讓他們交出質子便可,現在戶部沒錢打仗。”


  江彬笑道:“陛下全勝而歸,朵顏三衛怎還敢反?不如隻召集數千邊軍,陛下親自駐紮在喜峰口,此謂天子守國門是也。如此,肯定把朵顏三衛嚇得要死,哭著求著送質子進京,也是配合王侍郎完成計策。”


  “對呀!”


  朱厚照開懷大笑:“朕就前往喜峰口,把朵顏三衛嚇得睡不著覺。走,咱們守國門去。”


  皇帝又開溜了,元宵燈會都沒結束,這貨溜出京城直奔喜峰口。甚至還騎馬越過長城,跑去草原嗨皮,親手獵了一隻兔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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