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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4 誰是我爸爸?

  乾清宮,在嘉靖建養心殿以前,不但是皇帝的寢宮,還是皇帝正兒八經的辦公地點。


  “伯爺請進。”隨侍太監微笑道。


  後軍右都督、掌錦衣衛事、忠勇伯李應,不緊不慢的隨太監走進去。朱厚照在世之時,李應見皇帝都昂首闊步,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如今換了皇帝變得中規中矩。


  “臣叩見陛下!”李應叩拜道。


  朱載堻也不客套,直接詢問:“造謠者可曾抓住?”


  李應回答:“三日抓了六百多人,多為道聽途說,少部分是在街上撿到造謠文章。那些造謠文章,是用左手刻蠟版,用蠟印機印刷數百張,隨意張貼在京城各處臨街牆壁。”


  朱載堻怒道:“在京城貼數百張紙,竟沒有一絲線索?錦衣衛果真好手段!”


  李應連忙解釋:“陛下,並非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實在太多。刑訊逼供之下,人人皆有線索招供,根本難辨真假,需得一條一條查實。可每條線索都去查,恐致京城大亂,請陛下訓示。”


  朱載堻頓時沉默。


  幾百條線索,等於沒線索,因為都是刑訊逼供得來。繼續查下去,這幾百條線索,很可能變成幾千條線索。


  查到最後,嫌疑範圍不是越來越小,而是隨著深入越來越大,在京中抓幾萬人都實屬正常。


  李應是個有腦子的,抓來六百多人之後,立即請示皇帝是否擴大化。


  京城的宵禁,並非天亮之後解除,否則住在城外的官員,如何摸黑進城上早朝?

  解禁時間為五更三點,即淩晨3點48分。此時敲響晨鍾,城門便可洞開,城內居民也可自由活動。黑燈瞎火的,在偏僻街巷張貼謠言,就算被人撞見也看不清長相。


  查得出來才見鬼了!


  朱載堻糾結一陣,問道:“此事可有啟奏?”


  李應捧出一堆奏章:“陛下,奏本和密揭皆在此。”


  “奏章”隻是一個統稱,細分為:奏、章、表、啟、狀、箋……等等。


  比如要拍皇帝馬屁,就用表、箋一類的賀章。


  京官奏事,凡公務內容,皆使用題本。題本有固定格式,甚至可讓書吏預製,官員奏報公事的時候,把相關內容填在空白處即可,大大節省了書寫和查看的時間。


  因此,別以為古代奏章,都是什麽四六駢文。那玩意兒讀起來費勁,日常公文都這麽來,別說皇帝會給整懵,內閣恐怕也得原地爆炸。


  至於奏本,是用來乞恩、認罪、陳情、建言、申訴、彈劾的,王淵變法所上的奏疏就屬於奏本。


  錦衣衛奉皇命辦事,不但可以搜查審訊,還能接受臣民的啟奏和揭帖。


  朱載堻翻開奏章隨便看了幾份,就氣得想跳起來打人,全是六科官員借題發揮的奏議。


  六科官員有很多,而且充斥無數愣頭青,王淵不可能完全掌控。這次出現一堆跳反的,紛紛建議讓王淵避嫌請辭,再招王素為駙馬來平息京中謠言。


  為啥首先跳反的會是六科?

  一是年輕人不怕事兒,而且品級較低,光腳的不怵穿鞋的;二是王淵製定《考成法》,隻保留六科的彈劾、監督、秘書等權責,不準六科直接駁回內閣政令,而且還取消了六科接受臣民奏章的權利。


  六科大權,被王淵砍了一半!

  朱載堻憤怒的原因,是他受顧太後的影響,一直想要重用通政司。六科可直接接受奏章,導致通政司權利被搶,漸漸變成公文轉運部門,這裏麵牽扯到文官和太監的爭鬥。


  隻因通政司官員的選任,太監可以插手,因此通政司遭到內閣、六科、六部和都察院的聯手打壓。比如萬曆年間,倪光薦因為在通政司做過參議,後來累升為工部尚書,卻在《七卿年表》中故意不寫他的名字。都禦史趙錦,隻因朝會排在倪光薦後麵,公開表示這是一種恥辱,於是趙錦就成了兵部尚書,終於可以排在通政司出身的倪光薦前麵。


  朱載堻已經把秉筆太監的權利一分為九,又讓司禮監掌印和秉筆太監互相獨立,如此大大削弱分散了太監的權利。相應的,文官那邊也得削弱,通政司就是一枚棋子,可從六科搶回一些權力。


  這些動作,都是為了集權與製衡,最終增加皇帝的權柄而已。


  王淵看到了司禮監的改革,怎還不明白小皇帝心意?於是選擇剝離六科,既討好了小皇帝,又能提升內閣辦事效率。


  可被奪權的六科官員,卻不知道皇帝的想法,隻把怒火集中在王淵身上。這次謠言滿天飛,錦衣衛奉命調查,六科趁機給錦衣衛遞奏章,集體跳反給王淵上眼藥。而且李應是王淵的好友,如果李應敢攔下奏章,六科還能趁機彈劾李應!

  朱載堻本就因為謠言而憤怒,現在又被六科破壞他的收權改革,心裏頓時把這些愣頭青恨得牙癢癢。


  “擬詔,從今往後,恢複祖製,京中陳奏皆走通政司!”朱載堻被激起逆反心理,六科越是反對,他就越要一意孤行。


  這道聖旨,不可能通過,內閣和六部不會答應的。


  從弘治年間開始,因為公文實在太多,通政司根本處理不過來。因此京城各衙門的題本(公務文件),不再走通政司過一遍,而是直接發往內閣和六部。這屬於簡政改革,大大提升辦事效率,文官怎能容忍皇帝開倒車?


  一道亂旨發出去,朱載堻又看密揭,隻掃了一遍就大怒,質問道:“這匿名揭是誰寫的?”


  李應回答:“不知。是一乞丐交給錦衣衛,因為標注密揭字樣,臣不敢擅自拆開,隻把那乞丐收押了。”


  朱載堻當場燒掉揭帖,隻剩幾行字的內容,扔給李應說:“照這字跡查,查出來夷三族!”


  李應觀察字跡,額頭冒汗說:“陛下,此為館閣體,且筆劃怪異,恐是左手所書。”


  朱載堻咆哮道:“就算用腳寫的,也得給朕查出來,否則你這右都督也別當了!”


  “是!”


  李應嚇得連忙退出,離開乾清宮之後,卻表情自若,哪有半點害怕的樣子?


  李應和王淵是一體的,這次謠言鬧得越凶,皇帝對王淵就越袒護,他李應的位子也就越穩固。同時,謠言越是激怒皇帝,錦衣衛就越有事可做,免得漸漸失去了存在價值。


  揭帖,奏章的一種,源於宋代的財政報表。


  到了明代,發展出多種功能,一種向下發布,一種向上呈進,一種向社會公示。


  比如太監,就經常使用揭帖,作為非正式聖旨發布,勒令地方必須怎樣怎樣,還避開了發布矯詔的嫌疑。


  而官員,則用揭帖來搞政鬥,這在嘉靖朝之後極為普遍!

  官員給皇帝的揭帖,分為密揭、私揭和匿名揭三種。


  內閣官員若給皇帝寫密揭,旁人是不能查看的。皇帝在拆封的時候,甚至太監都要避開,這種小報告打起來往往一擊致命。不過隻能在關鍵時候使用,否則一擊不成,反而可能受到皇帝的懲罰。


  朱載堻剛才讀到的這封匿名揭,竟然寫顧太後以前做過倡優,此事京中文士皆知,地方許多文士也知。若不讓王淵致仕,王淵獻倡優給先帝為妃的事情,恐怕很快就要在全國傳開,為了江山社稷,王淵已經不再適合做首輔了。


  母親以前是倡優?


  小皇帝還真不知道,也沒人敢在宮中亂動嘴皮子。


  朱載堻自然不敢求證此事,甚至心裏有些相信,因為寫匿名揭之人,不可能拿假東西威脅皇帝,否則就起不到威脅作用。


  難道父皇真的無法生育?


  難道先生真是我的生父?


  朱載堻心裏慌得一逼,憂慮之餘還有些認同,畢竟他一直把老師是為偶像,誰不希望自己有個文武雙全的爸爸?


  但是,打死不能承認,也絕對不能拿出來說!

  第二天早朝,朱載堻看王淵的眼神有些別扭,甚至都沒心思聽群臣說什麽。他回憶起幼時,先生講課時的關懷慈愛,循循善誘跟其他老師截然不同;又回憶起母後跟先生相處,親切熟絡得好似老朋友,恐怕還真是曾經的情人關係!

  母後若再與先生私會咋辦?

  此事不能鬧開,隻能委婉勸諫,而且也無法出麵阻攔。


  父皇對我也很好,我不能對不起父皇。可先生又是我的生父,於我有教養之恩。唉,好難抉擇啊,難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還有,阿素要娶妹妹,他要做駙馬。


  這這……兄妹如何能成婚!


  朝會之上,朱載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一鍋漿糊。越是回憶,越是思考,就越篤定王淵是他的生父。


  說白了,朱載堻已經鑽進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套進去出不來。


  恐怕太後親自解釋澄清,朱載堻都以為母親在掩飾,畢竟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自動在內心生根發芽。更何況,顧太後不會澄清,這玩意兒也沒法解釋啊。


  朝會散去,朱載堻跑去看先皇畫像,又照著鏡子進行對比。一會兒覺得自己眉毛長得像朱厚照,一會兒又覺得根本不像,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似乎嘴巴更像王淵,至少臉型是肯定不像朱厚照的。


  朱厚照太瘦了,一張臉又瘦又長,朱載堻的臉型完全繼承母親。


  對著鏡子看了半天,小皇帝欲哭無淚。


  究竟誰才是我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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