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金子
夜間下了一場雷雨,轟鳴大作的電光仿佛就在頭頂乍響,驚得人都縮了脖子,華世宜趕緊讓人運了好幾車防水的蓑衣過去,自己撐著傘站在營帳外頭觀望。
“下了雨這仗更難打了。”小丫頭嘟囔著在她身邊道。
軍營內到處是人在奔跑的動靜,踩過水坑濺起水花,華世宜的額角也被雨水打濕,般若老者經過營帳的時候叫她趕緊回去待著,別得了風寒,懷了身孕不能吃藥,隻能找罪受。
華世宜回了營帳,桌上的信已經翻譯了大半,還有另一半需要費神。
有前鋒兵跑回來稟告,“夫人,左城門已攻下,將軍讓你務必休息好,不必操心前線,如今師大人已經在攻打城門了。”
華世宜一喜,“左城門是剛攻下的麽?”
“是,不過他們集結兵力還在左城門鏖戰,估摸著等入城怕是還要等等。”
“左城門誰人應戰?”
“好像是薑夫人。”
華世宜靠在了椅背上,“我知道了。”
隨她一聲話落,桌案上的蠟燭劈啪一聲作響,竟然自己熄滅了,華世宜的眉心猛然一跳,竟有一種,這一場仗也許很快就會打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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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中和渾身是血,左城門打開,他們已經不能在城池裏麵坐以待斃任人拿捏,在確認夫人暫時沒事之後,他咬了咬牙,下了決心開城門迎戰。
龜縮了那麽久終於開了城門,以為會是一場激戰,沒成想在城門大開之後,謝家軍居然急急撤退,薑中和還沒反應過來,先鋒軍竟然直接追了上去,任憑怎麽喊都回不來!
這時候,薑中和才發現,那謝家軍一邊跑,一邊竟然在撒著金子!
難怪這群聽從號令的將士會突然追上去,想著謝家大軍還在後方,隻要來得及將這群人截殺在城門口,還能得金子,一舉兩得。
可這調虎離山之計用的如此明顯!到底是被財物所迷惑。
薑中和虎目差點滲血,對著人喊道“趕緊回來!——窮寇莫追!”
他這話還堵在嗓子眼裏,就眼睜睜看著謝家軍大營裏衝出騎兵,拉扯鐵網朝他們而來。
薑中和心中大駭,這手法,這計策,像極了當年他們截殺謝家軍的時候。
果不其然,這一隊人家有去無回,一口氣被謝家軍射成了篩子。
薑中和握緊刀柄,“弟兄們!跟他們拚了!”
左右謝容是要慢慢報仇,可他耗不起!薑中和提刀縱馬衝在了最前頭,可還是有不少紅了眼的士兵偷偷想去撿地上的金子,就算是摸一摸也是好的,可惜剛把東西塞入口中咬一咬,才發現根本不是金子,是他娘的石頭上了金色的顏料。
剛在日頭底下遠遠看不清,那士兵氣憤得想拿起武器,可惜就怔愣了那麽片刻,頭顱已經落地。
殺聲、風聲、雨聲混雜在了一起,剛灑下來的“金子”沒多久也被雨水衝走了表麵的顏料,大家又是氣憤謝家軍把他們當猴子耍,又是覺得自己給郴州丟人了。
士氣一跌再跌,謝家軍等他們出城門後,三邊包抄,竟然是節節敗退。
雨中作戰,鞋襪濕透,沉甸甸的掛在身上,體力接受著極大的考驗,而到目前為止,謝家軍的主帥與左右主力軍還沒出場,謝容身邊幾大將領也沒有一起出現。
意識到這差距與懸殊的薑中和竟然有些心如死灰。
其實就算他的信送不到鄰城,可郴州逃出去的百姓會把消息散布出去的,鄰城的人也要想辦法去集結軍隊,要等調令,要等糧草,可是他還撐得到那時候麽?
到了如此境地,他才堪堪體會那困獸之鬥是什麽滋味!
謝容在雨幕中,神情冷漠地看著薑中和在馬上揮劍,久了,那視線仿佛模糊了起來,仿佛看到的,是於常與薑中和在搏鬥。
薑中和實在有些撐不住,也不想繼續在這糟糕的天氣下跟謝家軍硬拚,急急下令撤退城內,關上了城門。
按照師鴻熙的指令,大家開始在城門口叫罵對方孬種。
要說這氣人的本事,實誠的將士是壓根沒辦法跟讀書人比的,人有千百種氣死人不償命的方法。
師鴻熙第一次領軍竟然收獲不小,斬殺了郴州先鋒軍幾百人,韓念都懷疑得看著師鴻熙,“那金子的主意真的是你想的?”
師鴻熙有些赧然的點點頭。
韓念琢磨了一下,點評道“師叔,你跟小謝帶壞了。”
咋就心黑了呢。
薑中和退去城內,也沒喘上口氣,已經想飛奔去左城門支援夫人,可是等他拐到三岔口,才見到薑夫人的馬嘚嘚跑了過來,馬背上還馱著個人,身上的血不停得往下流,一路蜿蜒而來。
薑中和的心猛然一跳,跟預感到了什麽似得跳下了馬,身邊的將領趕緊拉著他。
“將軍,那未必是夫人,謝家軍詭計多端,壓根不走尋常路,指不準是陷阱。”
若是陷阱就好了,薑中和的第一反應跳起,他希望是陷阱,那麽……那麽就代表夫人也許還活著。
他咽了咽口水,身邊一個小將士已經衝過去了,那馬與將士們也熟悉,見他跑過來了,還下意識得打了個響鼻,想跟人親近親近。
它這麽一停下,馬背上的人已經摔了下來,因為手還死死抓著韁繩,所以不至於摔倒在地上,半邊的身子掛在側麵。
那將士的身子一頓,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木訥地轉過頭,看向了薑中和,喉結滾了滾,眼裏已經有了淚水。
夫人告訴過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就算是一起睡覺的弟兄死在了他身邊,他也是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拿起他的武器,替他那份一起廝殺。
可是告訴他這句話的人也死了,他能不能,能不能哭一場?
城外的叫罵聲不絕,城樓上的喊聲也不斷,可是薑中和就是覺得自己的腦子都空了,耳邊什麽也聽不到了,隻能看到那人掛在馬的另一側,連半思呼吸也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的馬,隻知道走到了跟前的時候,連手跟腳都不知道是怎麽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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