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欠債
陳揚回到東山縣委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天已經黑了下來。
他遠遠的在外面就能看到縣委大院門口仍然圍著一大群村民,張大海帶著十多個縣公安局的幹警在努力維持秩序,但村民們仍吵吵嚷嚷的比農貿市場更甚。呂書記被一大堆人堵在門口,進退不得,滿頭大汗的想勸村民們先回去可壓根就沒人聽他的。
不知是誰眼尖,在人堆里喊了一聲「陳書記的車來了」,四五十個村民呼啦一下子就調轉方向,把項瑾的捷達給包圍了起來。
陳揚心裡一驚,這下子老呂是得救了,自己可就被動了,他趕忙低聲跟項瑾交代了一聲,讓她自己先回去,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
「大夥先別著急,等我進去再說。」陳揚奮力的想擠出來,同時外圈的民警也在張大海的帶領下,拚命的想往人堆里擠進來。[
把人堆往邊上帶遠了點,讓項瑾的車能離開之後,陳揚才站定了下來,對圍住自己七嘴八舌的村民大聲說道:「大夥先別吵,我代表縣委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陳揚這話一撂下,人堆里的聲音果然小了不少,張大海等人趁機擠了進來,急急的問道:「陳書記,您沒事吧?」
陳揚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跟著又對一同擠進來的秘書小董說道:「小董,你馬上到附近大排檔,讓他們送快餐過來,先安排老鄉們吃了東西再說。」說完,又轉向村民,「外面天太冷,大夥也別堵在外面了,先跟我一塊進去,然後選幾個知道情況的代表把事情跟我說清楚。」
陳揚這麼一說,村民們果然鬆動了不少,自發的把路讓了出來。
陳揚鬆了口氣,領著好幾十個人一同進了縣委大院。
一樓的會客室。
陳揚和幾個村民代表面對面的坐下了,老呂心有餘悸的捧著盞熱茶坐在陳揚身側,小董則把剩下的村民都安置到了縣委大會議室里。
村民選出來的幾個代表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別看前面在外面鬧騰得歡,可真進了屋裡跟書記對面坐著了,他們幾個倒是木訥起來,心裡緊張不已。
陳揚看出了他們的局促,笑笑說道:「大夥別緊張,慢慢把事說清楚就行。」
幾個農民互相看了一眼,最後才由一個年紀稍長點的吞吞吐吐的打開了話匣子,「陳書記,是這樣的,俺們村去年」
這個年長的村民叫柳繼堂,他足足說了十多分鐘才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了。
原來鬧事的這十幾戶農家都是柳樹鎮草上庄的,去年春季他們一起承包了個草場養羊,就在縣搪瓷廠附近,搪瓷廠有一個堆放廢棄原料的垃圾場,因為當時正是雨季,雨水將那些垃圾衝散了,污水順東河流向那片草泊,不久那片春筍般的嫩草都枯死了,連帶著村民圈養的五百多隻肉羊也中毒死亡。草場是上了保險的,可縣保險公司來人查看,是廢垃圾里的污水污染的,保險合同沒有這一項就不給賠。
草場承包合同柳繼堂等幾戶農民於是就找到搪瓷廠索要賠償,可搪瓷廠自建成以來根本就沒盈利過,本身就欠了一屁股債,而搪瓷廠又是縣農工商聯合公司的下屬單位,柳繼堂等人就找到了縣聯合公司的王總,王總給他們的回復就是倆字――「沒錢」,農戶們實在沒辦法,就把聯合公司告上了縣人民法院,可涉及到王總的經濟案連法院都很怵頭,事情於是就這樣拖了下來,這兩天不是過年嘛,村裡人因為這事一整年都沒好過,聚在一塊喝了點酒之後,不知是誰攛掇了一下,就聚齊了幾十個年輕小伙找到縣委來了。
聽完柳繼堂的發言,陳揚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問題已經很清楚了,擺明了就是搪瓷廠方面的責任,敗訴是肯定的,只是因為搪瓷廠是縣屬企業縣法院才一直拖著不判。而且,他上任后也聽說過不少關於縣聯合公司的經濟糾紛案,都是類似這樣的債務問題,縣聯合公司都是被告,他早就想把公司總經理叫來問問情況了,可這王總打從他上任后就沒出現過,聽說一直在南方追債。
陳揚沉吟了片刻,回道:「柳師傅,這事你們別著急,我會儘快讓法院方面幫你們落實情況,給你們一個說法。」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陳書記。」屋裡的幾個農民齊齊的說道,柳繼堂激動得老淚都淌了下來。這事困擾他們都快一年了,狀紙遞上去之後,法院方面派了幾個人到村裡調查了幾天就沒下文了,他們都是農民也沒什麼路子,除了干著急外一點轍兒也沒有。
有了縣委書記的話,農民們吃了顆定心丸,千恩萬謝後退了出去。
農民們一走,一旁的呂方學就坐不住了,趕緊湊到陳揚身邊低聲說道:「陳書記,這事您讓法院判了也沒多大用處啊,聯合公司那邊有錢早賠給他們了,到時候他們還不得回過頭來又到縣裡來鬧事。」[
陳揚當然清楚自己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之前他查了好幾次縣聯合公司的帳,知道這家縣屬公司賬面上看挺有錢的,其實一屁股爛帳,別說這些農戶要求的四十萬賠償,他們恐怕連一分多餘的錢都拿不出來。而且掛在它底下的公司也都面臨倒閉的危險,只不過一直用銀行的錢在硬撐著。銀行方面也急,幾千萬的貸款收不回來第一個要倒霉的就是行長,市裡縣裡的幾家銀行行長都親自來找過陳揚好幾回了,可陳揚見不著那王總,除了拖之外,也是一點辦法沒有。開了幾次常委會,常委們也都是言辭閃爍,顯然這個雷區誰也不願意輕易去碰。
想到這,陳揚揉了揉發痛的腦門,皺眉道:「呂書記,那王老五去南方要債還沒回來么?」
王老五就是縣聯合公司的總經理王五強,聽說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東山鄉鎮企業的創始人,伺候了幾任書記縣長了。聯合公司雖說是縣屬企業,由縣長孟衛國掛著法人一職,但實際早已被王老五架空,當然,也不排除兩人私底下有什麼貓膩沒有。
呂方學訕訕的搖搖頭:「沒有。」又說,「年前按您的要求,縣委辦公室每天都派人到他家裡轉悠,可沒見著人不算,這兩天連電話都打不通了。」
陳揚尋思了一下,這王老五一去都快三個多月了,哪是去要債,分明是去躲了嘛。
可如果不把縣聯合公司的爛帳處理清楚,下面掛著的那十多個縣屬企業的股份制改革根本就從下手,哪個老闆願意扛下一個負債纍纍的公司啊,即便是縣委命令把任務強行攤派下去,讓各企業的幹部職工湊錢入股,相信也會遇到很大的阻力。
外,縣委大院里的燈光影影綽綽的,看著正聚在院子里吃盒飯的那一眾村民,陳揚默默語的掏出煙,點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