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洛陽女兒對門居(4)
她苦笑道:“哈哈……甜兒已經三十有餘,薇主說起來還要用‘欺負’這樣的字眼,好似我從未長大過。”
李深薇緩緩地咽下飯,轉過頭去,又說了一遍:“有誰輕視你?”
唐襄這便不說話了,如同木偶一樣停滯了片刻,不一時伸出細細的手指撥動了一下筷子,說道:“也是我自己無力。不提了罷;我自會了結這些煩心事。”
正在言語間,魚玄機忽然停了筷子,抬起頭來看著唐襄,似笑非笑地說道:“大閣主心有愴惻,尚且不與之同去,原是向生之人。閣主細質蕙心,人人隻見了你的癡純,不知你是最柔韌長久的,區區的上官武怎麽會絆住了你。”
唐襄聽了這番話,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有些悲愴地向魚玄機半低了頭,似在為此話致謝;唯有她自己知道有一段日子她真的想過去死;或者不要去死也要徹底地走開,不再讓任何一人記得。
李深薇則繼續盯著魚玄機的雙眼看,懷疑她話意不在此,倒像是在反諷。
她不確定玄機在輕視些什麽,隻奪下了話頭說道:“玄機,你天性自傲,愛把癡纏的情意放在目外。如今也是萌春時節,或許欲一笑而過,練就穿花拂葉的絕情,這我都諒解的。看在你年齡愈近,我且在這裏教導你——情愛婚姻,並非遊戲,便是魚水之歡,也不是逢場作戲的;勿把濫情當作絕情,也不要把絕情當成無情。”
唐襄的神情看起來更是沉重,雙肩落下去,筷子緩緩將邊上一放,頭抬不起來了。
魚玄機也將筷兒擱了,向李深薇和唐襄均埋首致意,說道:“若是有冒犯之處,是玄機的錯,然而玄機從不輕視情愛,我不過是輕視上官武。”說罷,嘴角像是難掩笑意。
她在談起一個新死之人時露出笑容來,不由得令另外二人覺得脊背發涼。想到玄機的父母都是心善之人,不知為什麽她未經人事就這樣陰鷙,那時李深薇的心裏真是有些驚恐的。若是其他人,她也就一笑而過,而這卻是他的女兒。
一時無話,唐襄像是察覺到身邊人麵色微動,到了還是拾起碗筷,零零星星地搛了些菜,送到李深薇碗中:
“斯人已逝,臧否自有他人說的,誰躲得過。我並不因此難過,難過的是相識之人一一散去,自始至終,唯襄孤身一人罷了。”
這倒是真的,與唐襄同代的主事,情誼深的都已不在。如今霜棠閣餘下的那些人,資曆上都小了唐襄一輩了,到底比不過朱玉藻、房綺、黃樓,更難與上官武相比。
蝕月教裏現今起勢的這批主事,不少曾為李深薇收養,正是當年在海棠林裏學課的那一批;梁烏梵恰為一例。
那時候教中收養的孩兒多是性格堅毅剛烈之人,頗承薇主的風格和意誌。好鬥戀戰、不勝不休,也有相當一批死在了河南河北。梁烏梵十六歲隨朱閣主出征巴蜀,做了領主;再隨上官武前赴河北,回來已是閣主之銜在身了。一朝弱冠,教中長老們便為他配了婚。此時年少氣盛,身居二閣主的高位,家中又有虎虎生威的幼子繞膝,整個霜棠閣中,當屬他最為得意。
這樣的人生圓滿,他如今也不過二十三歲罷了;這裏麵上官武的提拔占了其功的多數,加之他由薇主撫養長大,再經新教主擢選升遷,雖是新秀,地位卻很穩固。
李深薇聽聞唐襄感歎孤身一人,便想起小時與甜兒還算親善的梁烏梵;不知他如今怎樣了。自從歸山,她就沒有再親眼去看過那批孩兒。她的心實際也死了很久了。
她問了問梁烏梵的情形。但唐襄好像因為離開湖州這些日子,與他生份了,問她什麽,她隻短短簡答,好像不願意多說。
魚玄機卻停了筷子,在一旁說了:“那個梁阿哥,已做到很高的位置,再不給我來送信了。”
梁烏梵年紀還小的時候,常常替李深薇上山給天樞宮送禮。性子直爽腿腳很快,頭發愛梳得整齊,跑一天的山路,汗都從鼻尖上瀑布一樣落下來,頭發還一絲不苟的。他做事目的明確,不會多客套,也不裝熟攀親,每次總是送完了禮物,轉頭便不見了;這樣的人到很像是能在戰場上聽命廝殺的。
還未等李深薇回話,魚玄機就一口氣答道:“不單是他,舊時與我玩過的幾個兄姊,前些日子下山看的時候,一個個都已成了家,與我已玩不到一起去了。烏梵阿哥與昌玉阿哥做了閣主、娶了婆娘,露濃阿姊已生了孩兒了,海棠林裏已沒有人在學課,人人都長大了,娘姨。”
李深薇聽魚玄機說梁烏梵、白露濃一幹人都已成家立業,便再向唐襄詢問詳情。
唐襄苦笑道:“薇主又來催我了。”
李深薇笑道:“我何時催促過你,你眼界再高,挑不中夫君也得被我收留在這裏的。”
不想唐襄當即接過話頭,說道:“甜兒正有此願。如不是新教主才勸我留下,甜兒或半月前就已經辭職。也不好辜負新教主的心意,也實在疲於應付,此時心灰意冷,亦不知何往了。薇主若能向鶯教主說一說,放了我走也好。”
李深薇先是沉默了一陣,隨後道:“這新來的女兒真能獨當一麵麽?”
唐襄歎道:“能令之如虎添翼的既非甜兒,我獨屍位素餐,令人恥笑。上官閣主生前教養這位小夫人多年,秦教主又親自帶她學武,在外曆練兩年之久,什麽人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資曆?我忝居閣主首位,相形之下隻覺愧長十六歲。再者我之下新秀竹出,我何苦貪著虛名。”
李深薇也難做取舍。魚玄機卻開口了:“大閣主不能走。鶯奴留你自有她的理由,與你至高的職位也不全看在你的資曆。你看她並不辛勞你奔波,唐大閣主便是真的躺在位上無所事事,鶯奴亦不怪罪,這碗飯乃是你應吃的。
“上官武在任上這些日子,你看看南北閣中,除了你可還有說得上話的女主事?蝕月教是女子掌教,上官武將這弄錯了。若你亦離了職位,鶯奴也成孤家寡人;你是這霜棠閣的夫人。閣主感歎自己孤苦一人,其實這霜棠閣裏的男人哪個不是你的附庸。你因上官武死了,無心做事,要辭去名位,這未免給上官武太大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