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蝕月編史> 第352章 ·寶扇迎歸九華帳(4)

第352章 ·寶扇迎歸九華帳(4)

  鶯奴點點頭:“是要去了。”眼神有些濕潤。


  她當然擔憂,知道玄機固然工於心計,但又是個狂傲中虧空完了的人,留給她的時間又不如李深薇那麽多,她還兀自整夜放縱自己在一座生靈的荒原上遊弋。心中無水的人是耐不住痛苦的。


  白露濃依舊彎著腰埋在箱裏,稍稍側過頭微喘著說:“鋪房時我不得閑,夫人若是不嫌露濃愚笨,這次我去看看宮主缺不缺物事。”這樣討活,其實就是草蛇灰線地鋪著路。鶯奴那樣聰明,不會聽不出來,隻思忖了一瞬便同意了。
——

  十一月,唐襄的身體穩定了些,回來做事了,每夜也都來一起用飯。她在,鶯奴便不用太擔心閣中的麻煩,啟程去杭州看玄機。這一趟出行趕得上紫閣清明踏青的盛況,半個杭州城都空了,專為來看蝕月教的教主。


  別看鶯奴平日在霜棠閣裏穿得樸素尋常,出門卻是另一副模樣。十一月江南道落木已盡,白枝上掛起萬尺寒空,薄薄的太陽曬著她的皮膚,顯得好像隻有透明的一層。頭發梳的是樂遊髻,古舊的款式,有明皇那時的盛世風度,好插戴金玉疊黛、山屏水翠。耳上沒有耳環,但很巧地從發鬢垂落下數寸長的黃金絲,玲瓏串點著珊瑚。披一件紅狐狸的裹子,底下隱隱約約可見雪白的金鸞百花褙子,泥金茶青點花的帔巾一直垂到腿肚。裙子是從來沒人見過的式樣,顏色也新奇,梅子色帶點青的,好像烏珠;底下一雙笏頭雲履,也是珊瑚色,正與耳邊的飾物相映成趣。若是通身上下都用力倒也流於造作,故而臉上沒有濃妝,隻在要緊地方添了胭脂,顯出俏麗的氣韻。乘肥馬踏金鞍,行旅甚慢,一半是因為路上圍觀的人太多。因鶯奴其實是洛陽出身,便說《洛陽女兒行》裏寫的勝景也不過如此。隨行的也多是女子,間有梁烏梵這樣的保鏢押送行李,雖然也打扮得豪華瀟灑,隻是男人的風頭全沒人看,誰要看男人呢!

  紫閣待客豪奢,待一群脂粉客則更多幾分溫柔。紫劍慈七十九歲,按虛歲已經八十,早已白發稀疏,見了這樣一大蓬粉花金蕊,卻還是一時間容光煥發了,布置酒宴讓這一群夫人們坐。自然也請來自己房中那一眾的嬌妻美妾,一些風韻猶存,一些還是窈窕少婦,與蝕月教的女子比肩,絲毫不落下風。倒是魚玄機在這攏攏的青絲裏顯得怪誕,紫劍慈所有在世的夫人裏,頭發最白的倒是這個新娶的,不知是誰在花叢裏嫋嫋地說了一聲“般配”,惹得半桌的人都在笑。


  她怕魚玄機心裏不暢快,轉眼去看,她好像沒聽到似的,正側著頭在與芳山低語。她做了夫人,還和以往一樣我行我素的。紫劍慈也不訓斥誰,半眯著眼睛。那笑了的片刻就不敢出聲。


  白露濃馬上就明白唐襄對她說過的一些話,魚玄機嫁給紫閣主人是她自己的誌願,非如此不能成夫人。


  她再去搜尋魚玄機眉頭間的真情,唯見白茫茫一片而已。


  席上誰也沒談起生意的事情,這一件雖然是聯姻時不言自明的條件,可兩方到底都稍有提防,要等這一夜魚玄機和鶯奴說過悄悄話之後才會有進退,所以均欲擒故縱。紫閣主人比之更通流程,飯畢邀請教主到暖閣一坐,鶯奴亦婉然拒絕,他自不強求。大夫人帶著其餘客人安頓去了,魚玄機與鶯奴回別院歇息。白露濃也不是真要檢查物事的多少,當然不跟去。


  一路上她們都不怎麽說話,腳步踏踏,已經走得很快了,還是眼見著一輪冬日從油汪變做冷蠟,天邊全黑了,夕影裏隻能看到院落裏全禿的樹枝,從牆裏麵鬼戚戚的伸出來。院子不窄,可是和整個聚山比起來,這就像個地牢一般又矮又小。芳山替她們開了門,兩人踩著滿地的枯草過去,鞋子擠壓著風幹的殘枝,發出脆脆的輕響。


  院子原是紫岫的。再早之前是他母親的,但生了他以後不多久就死了,說連屍體也沒有。所以主人為她安排這院子的用心,其餘的夫人自有底的,都與魚玄機保持著極其微妙的距離。建中二年之後,紫岫據傳失蹤,這裏也就開始荒廢。


  正房的兩側共有八間廂房,可容很多仆人,但也從沒有奴仆能在這裏長住;正房後麵還有一間閨閣,年久失修,因為沒有女郎居住。十二公子在此的時候,這還是個勝地,家中的女眷、來訪的外戚,時不時就要來這個院子看他的。他走失的消息一傳出,引得奴婢們瘋了好些,亦逃出去不少,都追尋他去了。主人從此把院子鎖了,不許人進來,隻有自己偶爾來走走看看。


  聽說公子走失的時候,其實許多人並不意外,岫從三四歲時開始就陰森森的,是像有病。主人雖也和別人一樣愛惜他的容貌,狀似慈湣,但到了八九歲也沒有讓他去上課學藝,這就有些奇怪了。他失蹤後,家裏反而平靜一些;他在的時候,知情人談他總有些異樣,因為想起他兩個同母的姐姐,由此又要想到英年早逝的大哥二哥——這都是家裏的禁忌之談。


  魚玄機剛搬進來的時候便趁空檢查了每個屋子,屋裏沒留下什麽有趣的雜物。不是為了迎接她才打掃幹淨的,而是五六年來一直這樣空曠。一個思念愛兒的父親是不會把孩子的故居收拾得一物不留的。


  正房後的閨閣上了鎖,打開看過,裏麵有一些未曾清理的舊血和落發,蛆殼粘了滿地。沒有家具,房內屋柱上有一處已被鏈條磨瘦了一大圈。


  那柱子旁留了最濃的血跡,地麵全是黑的,血像大漆一樣厚厚的凝結了數層。模糊還能看到邊緣留著幾個黑的足跡,有一個是體型穩健的壯年男子,一個是紫閣主人,一個是紫岫本人,還有一個赤足的少女。第一個應該是上官武,最後那個是鶯奴一直在找的無名奴。


  她是存在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