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意氣驕奢劇季倫(3)
鶯奴一行的車馬停在西市,圍觀的長安眾便擠滿了武宅,是不是蝕月教眾的都湧在人潮裏。都說鶯奴已是夫人,落車時確實與往不同,愈發的遙不可及。他們頭一次見蝕月步搖簪在她的頭上,覺得既妥帖也飄渺,從未聽說仙女要做皇帝老婆的,看到“鶯夫人”的感覺無外乎是。
他們還說隨鶯夫人同來的還有天樞宮主,更屬百年難得一見的山中貴客——也不是,是紫閣的夫人——還未看清臉,先是一頭白雪一樣的高髻,這高髻的式樣他們是認識的,這是李深薇那時的!據說這是薇主的女兒,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頭發這樣白,但總算是叫他們又見了薇主一麵了。
天樞宮主還是懷著身孕來的,這懷胎行旅的體格也真像薇主的教養。
她落車時麵色看起來很有精神,頰上透著一種紅粉的光。這是她第一次來國都,隨口還習慣對人講“箇個”、“箇個”的,叫股不稱腿稱髈,讓人輕聲叫幽,聽得雲裏霧裏時,又覺察她官話其實說得利索,隻是講吳語逗笑人而已。
鶯奴自然也沒有忘了到達長安後的第一要事。算得吉日,她將上官武的棺木安葬在了長安郊外,那附近正是很早以前他帶著她去洗過的溫泉湯。她已決定漸漸把此事放下,為此不惜去想閣主或許仍愛著師父。有時,她把自己從他們二人中間剔除,這樣反而好受一些。
閣主已魂歸故裏了。
處理完閣主的後事,她便和大閣主房瑜一道去周邊的佃田、織坊和釀造坊裏看。他們在長安的置業遠不如湖州多,上官武還執意削減掉了好些,這才能在官家眼皮底下苟延殘喘。經濟不振,長安一派雞鳴狗盜的勝景,恰似李深薇剛接管蝕月教那時的亂象。錦衣不儀、白玉不貴之時,官宦**、農商互欺,這些景況,魚玄機從未目睹便已猜到了。
李深薇那時蝕月教還是初生牛犢,她想了一個極聰明的辦法,彼時吸納進來的大小門派多少有些叛逆,她竟尋了一個有錢的靶子,驅使新舊教徒同時攻擊外敵,然而結海樓也不過打到一半,她團結了人手,便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了。
鶯奴後來閱讀舊時教主們的策略,總是驚歎輕狂之後的盤算,一舉一動都不是率性之舉。她今日當然也還能撿起來照用,但也想在這編史上留下自己的神機妙算。
她問房瑜長安的佃田還剩多少,房瑜答道:“除去一些契約有曖昧的,手下還有六百畝佃田。”這不算多,武周時也隻是五品官的職分田罷了。
她讓房瑜將五百畝田的租約再延長五年,餘下的退租,省下的錢和賣掉的商鋪一起,換城裏的地契。
“哪裏的地?”
這就還需要商討。魚玄機一直堅持要買東市附近平康坊的地,她卻想置西市武宅附近的。換武宅附近的地皮是因為鶯奴愛惜羽毛,若是置平康坊的地產,那裏聲色犬馬人員蕪雜,意味著蝕月教無可避免地踏入黑市。
房瑜再問,她沒有應答,但片刻說道:“再留在湖州,已乏趣味。長安是我與閣主的舊圖,我固然要在湖州多住幾年,但長安才是我心安處。”一來是說,長安的家業是她一生的追求,二來是說北方閣不能輕易走上邪道。曾經他們還被稱作邪道的時候,是鶯奴在朱雀大街上割下肉來,才使之變成如今的模樣。
房瑜的嘴唇都露出微笑了,眉毛一挑,點了點頭:“是。”
鶯奴看他什麽都明白,也就笑了,說道:“大閣主是聰明人。”蝕月教的存亡不在湖州,他必是早就明白此事的。
“魚宮主也是聰明人。”
“我且與你們這兩個聰明人吃頓酒,說道說道。”
北方閣很快地火熱起來。那種火熱不是迎來送往的火熱,不是金輝銀映的火熱,這種熱氣恐怕很久沒有人見過了。遠在武殘月時代,這熱情就曾環繞於同一張飯桌。那時坐在這張飯桌上的,是蝕月教主、她的所愛、她年輕漂亮的繼承人、她最得力的助手。
長安主事也能察覺鶯奴的重視。自李深薇冷待之後,北方閣淪為次等分支已是第十七個年頭,總算等來風雲變幻、運勢回頭的一天。
魚玄機愛食長安的胡點心,口幹又饞甜酒漿,鶯奴攔著不給喝。她性子開朗可愛,哄得下人們五迷三道,瞞著鶯奴給她帶酒來。她也克製,啜兩口就藏起來了,怕鶯奴聞。房瑜便常常背著教主給魚玄機帶綠蟻酒,但這也是他風月場上慣出來的,見到女人都要討好兩把罷了,他與魚玄機更像兄妹,且倒是也知道魚玄機和鶯奴的關係不一般。
宮主偶爾趁鶯夫人不在時找他來說話,他總帶一壇酒、一碗酒漬青杏子。鶯奴若是半途找到他們,便說宮主嘴饞吃兩個青杏子,把喝酒的嫌疑攬在自己身上。
他們用膳的桌上本來就愛放著青杏子,那是看魚玄機懷孕的緣故,特意放點酸的好幫她生津消化。魚玄機通常不是因為不克化才去吃那杏子,而是因為話多舌燥,不得不吃一些。鶯奴沒空插嘴,又怕她一口氣說得斷氣的時候,也要推一個杏子給她。
天氣鬱熱,他們就換到廊上通風的地方聊天。魚玄機吃完了果子又要拿果核砸樓下男子,砸中了她便要格格笑著開心好一回。杏核被那來來往往的人腳踩鞋碾,擠進泥裏去了,不久竟然長出一片杏樹林。就在多年後的這個杏樹林裏,蝕月教的未來再次風雲變幻。
魚玄機與房瑜私會,自是有要事想談。
鶯奴溫良,上官武隻把自己好的一麵教給了她,她又太能心想事成,根本用不著露出惡的一麵。鶯奴自己並非不知這俗世還有另一個女聖在與其對抗,心想亦有限度,但她已成此“人形”,再琢玉已是難事。魚玄機對房瑜說起的計策,先前都與鶯奴說過,沒有一條瞞著鶯奴。鶯奴有時也特意不來聽取他們的會議,於她而言,無視已是對惡最高的容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