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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意氣驕奢劇季倫(7)

  她伸出食指去釣孩子的小手,他一邊睡著,一邊還能攀緊母親的手指。


  唐襄靜靜地逗了他一回,隔著紗帳看了看外麵的天,已經透出一絲琉璃似的藍,再不起來洗漱就要誤時。她窸窸窣窣地繞開孩子起身了,披衣拿著巾子預備去井邊。她一站起來,便察覺窗外的薄藍濃翠裏似乎還藏了別人。這種警覺是她幼年時就有的。


  她和院子裏那個人一動不動地對峙了一會兒,感覺到那人不想傷害她和孩子之後,便拿上袖弩,轉身抱起小翹去門外洗漱了。孩子醒了,哭聲可能驚動了不速之客,那人很快就走了。梳洗回來的時候倒也沒發現別的異狀,隻看見窗上放著一件疊得很整齊的藍衫子,是很久之前她借給梁家夫人的。


  懷胎那段日子她已完全地想通,自己對十一這個妹妹沒有什麽愧疚。她和小翹並不欠梁家任何債,他們就隻是無關的兩家人罷了。


  她不知梁家兩人各自能不能想通這件事,但以她大閣主的權威是可以無視他們的想法的,至於她和梁烏梵之間原來這場荒唐的情事、他先前在她身上犯的罪,她如今也有特權去原諒他了。


  她又是這霜棠閣裏最頂層的女人了。


  回收了那件藍衫子,她到議事閣去,梁烏梵去得比她早。她也說不好藍衫子是十一還是他送回來的,所以不動聲色。他比原來是穩重了不少,留了胡子,眼皮子都比之前薄了一層,瞳子顏色淡淡的,削減了那種精力旺盛的莽夫氣質。天熱了,筆挺地穿著件深色繑紗,襆頭巾子勒著刀削一樣的額。他像閣主的那幾個瞬間,她是喜歡他的,但知道那是因為這一刻他有點像上官武,僅此而已。再說,這也不是什麽難得一見的景色,她非要從各處搜集上官武的影子的話,再下等的男人身上都能找出他的影子來,上官武也不是什麽神仙。


  交代完事情就散了,他們也有意避開多餘的交流。唐襄在閣裏辦公,隔三差五地要喂奶,漲得難受,衣裳前前後後濕答答的,汗流浹背。辦公的地方西曬,小翹怕熱,她讓人把孩子帶回家去,自己等用完飯也要回去了,狼狽不堪地過了一天。


  倒是忘了今天隻有她和梁烏梵兩個人。本來倒也可以吩咐廚娘,說教主不在,單日的晚飯不必做了,隻有大閣主與二閣主兩個人就無需特意開灶;但也覺得這就過於刻意。汗津津的,焦頭爛額從廳外進去,梁烏梵坐著等她,燈低低的。她這才想起要麵對這樣的尷尬局麵,差點打退堂鼓了,憑著點殘餘的冷靜才重新踏進去。桌上倒也沒說什麽別的,唐襄卻有些在意自己這副邋遢的樣子了。


  很快地吃完,她收筷漱了口,看梁還在吃,站起來說幼子在家,且不奉陪了,朝外麵走。


  梁烏梵把麵前的碗筷一推,跳起來道,我送送你。


  天天都走的路有什麽可以護送的,她累了一天,不想多生什麽事節,可也不至於無視他的請求,沒說什麽,算是默認。梁烏梵很快地跟到她身邊來,兩人在月色下麵並排回去。她還是有些害怕,但現在的害怕變得有些微妙了。她總是立時又要想起那天魚玄機撒開的那本春宮畫裏的一頁,在頭腦裏拚命地想要把那一頁合上,結果是越發合不上了。


  這本是沒什麽好避諱的。就是十一那樣純潔無知的女人,看到了也就是撿起來看看。她想到身邊這個人竟然與她做過這等事,他現在又走在自己身旁,她怕的是這種悸動。單為這一點狂熱和莽撞,她就能迷上此人,為這一點是可以的,但是隻為這一點卻又有些單薄了。


  她知道自己暗中實在渴盼著一陣狂濤將她帶到未知之處,正如秦棠姬與上官武那一對一樣不計後果,然而謹慎的毛病阻礙了她太多決定,她的人生終究是不能和他們一樣的。不知道為何梁烏梵會應聲而來,消解了這衝動的罪。她不恨梁烏梵,正是出於這種釋然;然而在此之外,她對孩子的父親是誰又如此無謂,乃至有時回憶起交歡時對方的臉都模糊了。


  她難免想想這是否也是錯的,小翹的父親確是梁烏梵。


  何況本來都已經這樣錯,何懼再錯一點,如若梁烏梵真的要來做他的父親,不過是在大錯之下稍稍還原故事的本來樣貌;如若梁烏梵與她真能相愛,也算是大錯後的小小彌補。


  經過最後雲雨過的那個竹林時,她一路地想著這些胡亂的東西。本與情欲無關,但臉也覺得火熱。每到這個時候,那一頁春宮畫又要來作惱她。梁烏梵比她高大很多,她知道他就在一旁無聲無息地俯視,自己抬起頭去卻太顯眼了。她也怕這種不平等。


  梁烏梵確在悄悄地看著她。唐襄做了母親後追求舒適,鬢發也不像原來一樣梳得很高,一天下來紛紛地貼在腮邊,恰好替她擋住紅暈。她胖回去一點,眼窩和鼻子相連的線襯著麵頰,略帶奇異的甜蜜,是幽微幸存的幼稚的美,因為她小巧。胸脯也膨脹起來了,走路時淺淺地跳,像一對高潔的白鳥。


  他覺得自己有些猥瑣,可也忍不住一直看,男人放棄了身體裏的這點猥瑣就沒活路了,這也算是人活著不能不忍受的缺點之一。他無意使這一晚變得猥瑣,隻是想看一眼他孩子的母親,看到她很漂亮,讓他覺得有些驕傲,也很歡喜,覺得這是一個劫後餘生的女人,是他活著的目的了。


  路上真的也沒說什麽話,梁烏梵隻光顧著如饑似渴地多看她兩眼,好像明天看不到了。同一時刻男人與女人聚精會神的部分竟然可以這樣不同,但冥冥中又回到相通的地帶,令人驚奇。


  兩人穿過了竹林子,月色泫然,沒了那竹影曖昧的遮掩,腦中胡亂的思緒也都寂滅了。快到館前,唐襄回過頭留了句“請回吧”,便獨自回了院子。


  梁烏梵也沒奢望進去看看自己的次子。他多年後才知小翹的大名是“連翹”,與連城是一對兄弟。甜兒其實從開頭便沒有拒認這是他的兒子,然而名之以苦藥,唐襄懷他生他,是自證心路。


  隔天再遇到兩人獨處用飯,他不敢陪她回去了,怕她嫌纏,再隔一天才敢。隻是走在唐襄身邊不說話也好,他覺得自己很幼稚,但好像找到了綁住姐姐的方法,終於不必怕她離自己而去了。他自己也知道這是錯的,無奈已經這樣錯,何懼再錯一點,隻要放在心裏不說出去,怎樣都好。


  教主來信,魚宮主亦已分娩,她們待宮主出了月子就要回來。收到信的時候離她們歸湖已不到一個月,教主回來,人員繁多,耳目混雜,他與唐襄這樣隱秘的相處亦成為奢求,過一天少一天。時間越過,他越是按耐不住,到底比唐襄衝動一些,最後在那竹林裏拉住了她,說道,姐姐,你讓我抱一抱吧。


  她明白退讓一步就是全盤皆輸,同意了先前的約定就都不作數,猶豫了。轉身抬起頭來,看到這樣魁梧的一個人要在這種時刻低聲懇求,亦覺得有些滑稽,笑了,退了一步。


  她瞧見梁烏梵眼中的光芒霎時間消滅下去,便不走了,站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不回應亦是回應,靜持了片刻,梁烏梵便靠過來如願得償地擁了個滿懷,她就是這樣予取予求的。他擁著愛人心潮難平,但終究是鬆開雙臂讓她走了,他也不想讓這一夜變得低俗。


  到了自己門前,她若無其事地走進去,房裏正映著昏昏的暖燈。心愛的孩子在裏麵等她,她再也不是獨自一人了,那真是很多很多寂寞換回來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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