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九微片片飛花瑣(1)
滿月宴之後五郎果真再也沒有現身,也報了官,沒有結果。二夫人為此飲食不思,病了。魚玄機按禮數去看望她,還被她啐罵出來,大概是怪她要辦什麽滿月宴,害得五郎走丟了,言語裏好像剛滿月的是五郎。傷心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
二夫人年前死了。五郎家裏有三兒一女已成家,一個小女兒待字閨中。父親不知所蹤,現在祖母過世,不知道怎麽辦。大夫人安排他幾個媳婦和閨女並在一個院子裏,家裏長孫代父上工,除了守孝,每天還要補父親失蹤前沒算的賬。其餘的孫兒散了點錢,把五郎家裏的東西分了分,要他們自尋活路去,這就是當五郎真的沒了,但也不興辦喪禮,兄弟服喪大功九月,四公子死時就夠麻煩的了。至於二娘,死了就死了,就當作家主死了個妾來處置。
五公子家教恬淡,兒女妻婦們堅忍矜貴,雖然不忤逆大夫人,但暗地裏還在尋著自己的夫君和父親。
他們自然最疑心三伯和蝕月教,畢竟有四伯的例子在前。四伯死後,他的三個遺孀一個殉了他,一個半年前跟著次子去了揚州,還有一個守著舊宅等長子回家,精神恍惚,惡鬼似的,整天防著大夫人來收她家的鑰匙,已經是半個瘋婆娘了。說這不是蝕月教借三伯之手下的局,他家根本不信。
隻有一個居純公子,早年傻傻的,有人看見他和老主人新妾走得近,就因為這女子本該是他的妻。一來為他亂倫,二來為他不懂天樞宮蝕月教全不是好東西,家裏罵他厲害,氣得這男兒守孝的時候離家出走了,也是一大醜事,和他胞兄紫慧事並稱孫輩裏的兩大笑話。結果這癡孫兒在揚州給蝕月教做活,卻也過得不錯,還將母親接去養老;在外曆練這些日子,隻是忘不了家裏的這個小夫人,聽聞她生了十三郎,還要從揚州趕回來看。
五郎家的也想試探試探,欲趁居純侄兒在家時打聽蝕月教的風聲。五郎夫人冒雪到四郎宅,那未亡人孤魂野鬼似的,在牆裏哭著,燈也不點,四郎宅像個鬼屋。她問牆裏純侄兒在家麽,裏麵破口大罵起來,說這庶生的禍害已經和殺父仇人吃酒去了,這個家再也不許他進來了。五郎家的駭然,到三哥家張望,遠遠就聽到阿純在裏麵和伯父笑得快活。
他們也鬧不清阿純現在究竟是哪邊的人,隻覺得活在紫閣愈發的恐怖。五郎的正妻過門那年,五郎還是個翩翩少年,她也不懂事,結婚不多久,問丈夫這樣大的家族,他怎麽沒有叔伯嬸娘,五郎雖然年輕卻也不回答,要她別問了。現在真的懂了。
除夕夜裏是祖母大人的頭七,一家人聚在靈堂守夜,個個不敢言語。小女十八歲,家裏寵溺,故要她晚婚,結果遭遇這樣的變故。她深夜了跑出靈堂,在雪地跋涉半裏,竟然去敲魚玄機的院門,在外麵又哭又罵的,要魚玄機把阿爺還給她。
除夕守夜,芳山她們也都沒睡,還忙著,院裏燈火通明。聽小娘子在外麵罵得難過,又不知怎麽辦。魚玄機不動聲色地坐在屋裏,讓她罵了好一會兒。奶娘兒幫襯嘀咕,說這小娘子沒有教養,芳山打住她道“她也是沒膽去三伯門前喊才來這裏”。
宮主等了良久,最後大概聽累了,叫芳山打些熱湯到外麵給她洗臉,打發她走。芳山差不多是透濕著回來,半盆的水都在身上了。主仆二人在房裏烘火,聽著小孫女又哭了好久才去。
這女兒後來過了一個月也病逝,那夜裏凍壞了,回去時衣裳都澆得梆硬。五郎縱是還在世上,回家看到愛女與娘親都已去世,必也活不成。官府時不時請他家的過去檢查最近撈來的溺斃男屍,都不是,後來漸漸地不去了,精疲力竭。隻在元宵前守著一回紫居純,他也快要回揚州去。盤問他知不知道五叔的下落,當然說不知道,但神情頗為深奧地笑道:“這家哪有不該死的?”竟然走了。
他們不知他說這家人都該死是魚玄機也該死的意思,那會兒小女兒病還不重,後來病死的時候,家裏恍然想起阿純說的這句話,惘然忘言,覺得原來紫閣早就在誰的咒詛中。
五郎丟了,和三哥年紀相仿的子代已沒有人。再排下去的子代不過三十來歲,十一郎更是隻有二十五歲,哪來的資曆。可即便如此,五郎又有哪裏該死呢?便是年齡相近,五郎從來溫順,能力亦有限,在家像隱形似的,想也不會搶三哥的家業……這樣好的哥哥怎麽會死?愈想愈覺得蹊蹺。
——但也正是因此,五哥死了,紫閣隻像少了個雇工。老大人也不說什麽,偶爾會提起“五兒乖順,二娘柔美”,似乎有些想他們母子,竟然僅此而已。
五郎的嘴已不會再開口,他是一隻富態的花瓶,大宴時被來往的客打碎,主人也會笑著說沒關係。三公子提著他不急不緩地跟在鶯奴隊伍後腳回到湖州,舊的一年又是承蒙照顧,特意送夫人一件小禮,聊表誠意。
鶯奴沒有當著他的麵打開那漆裝精美的盒子,讓白露濃收起來了。她消息靈通,知道他官也要升了,不是什麽大官,在江南東道州府做個承務郎,在蘇州任職,也得稱一聲紫員外。他四弟死前勉強也算是個員外,但與他的風光不可同日而語,他這個員外小沾著鹽生意,就做得油肥脂滿了。
他倒是知道收斂鋒芒,見人總是笑眯眯的,禮節很多,很舍得散財消災。謝昌玉雖然也就是個接頭的閣主,沒少從他那得利。之前沒做上三閣主還頗有怨言,現在也和紫闐一樣整日掛著笑臉。
三公子先是與鶯奴寒暄了一回。他自業餘做這個私鹽買賣,家裏那些成衣絲綢的合法生意倒是不太上心了,營銷上稅的大致數字,還是家裏娘子從蘇州回來幫著打聽。總之兩邊合意,當然千恩萬謝,笑臉盈盈地說起:“夫人慧眼識人,我聽說四弟的阿純在揚州掂顧,倒也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