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戲罷曾無理曲時(1)
芳山到六郎家送禮,為保證那禮物送到四郎和五郎家,特意悄悄地跟在六郎媳婦後麵看。四郎家的阿純還未走,送禮的時候看到他從門裏出來接。雖然阿純待六嬸的態度不壞,笑盈盈的,芳山也不敢上前招呼,總覺得阿純的笑裏有些陰惻惻。她藏在遠處的假山後,看著四郎院闔上門才走。
回來時小襲已醒了,在窗裏看天,眼睛就像什麽小動物。過午又要下雪了,天陰陰的,她凍得發顫,進門來不敢抱孩子,怕涼氣驚擾了他。這樣冷的天,宮主出門在外,怕是身體要吃不消的。她回房後,奶娘繼續奶了孩子一會兒,回廂房做針線,把公子留給大侍女看管。
雖然宮主不認這個孩子,但他到底是從宮主腹中孕育出來的,宮主為他吃了苦。芳山還是憐愛小襲的;她自意識不到自己愛他,不過是因為他有招徠愛意的魔力,而他本身與他的父親姑母一樣,隻是個幻影罷了。
她因為喜歡小襲,所以也會想想真正的十三郎紫幽。身邊沒有別人的時候,她便對紫襲自言自語地說起他哥哥,說“你是十三郎,幽也是十三郎”,若有所悟似的,“你們原是一個人!”小襲好像聽得懂似的,咯咯笑了。就這樣打發時間。宮主不許人再去探望紫幽,所以她隻能憑著襲的模樣想象他的模樣了。鶯奴教主說宮主的長子靈秀,鄰人都愛親近他,然而她也隻能遠遠看著,無法靠近。
她不知道宮主晚年該是什麽情形,雖然說起來現在已是晚年了。宮主自己是七歲繼了位,宮主的小女兒恐怕要比她更早。大宮主生時希望天樞宮長青——但她更心疼宮主,天樞宮和宮主,她自然是選宮主的,幽鸞夫人也定是選宮主的。
小襲也仿佛看得穿她心中所想,眉間略帶愁色,小手在繈褓裏抓撓。
她垂頭去輕聲說:“小襲也心疼阿娘的呶。”想起來她生了兩胎了,就是那個假女兒也還不會說話就送了回去,沒有人喊過魚玄機“阿娘”。想著想著,眼淚又要落下來,很難過。
燈節不宵禁,宮主回來得晚,前兩天都拖延到後半夜才回紫閣。跟著去的那個小丫鬟倒也懂事,前後把宮主照應得還妥帖,魚玄機那樣挑剔的人也不說她。昨天回來,還高興說要送她一件好衣裳,那丫鬟亦不喜形於色,很穩妥。
芳山也不熬著,倒因為夜半還要起來接待宮主,所以早早睡了。她不是普通人家教得畢恭畢敬的那種婢女,宮主也從不當她是賣命的奴才。她的耳房是燒炭盆的,用的和魚玄機一樣的炭、一樣的盆,除了穿戴規矩,她和天樞宮主用的一應是同樣東西。
這一夜剛過亥時就有敲門聲了。芳山頭一個披衣起來,心想今日宮主歸家早,還有些欣慰。外麵才下過雪,雪晴後月色潔亮。到門前也沒有問,想當然地打開門來,門口黑黢黢站著的卻不是宮主,是那個阿純。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關門,第二想的是小襲的安危。忍住了,回頭看了眼奶娘和丫鬟們的房門,也有人起來迎,而門板擋著,還沒看見門口的是誰。芳山把著門,忙揮手等著人退回房裏,第三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連忙道了個歉。
紫居純倒是一直笑臉盈盈的,等著她慢慢地說出半句:“公子來此貴幹……”還未說完,他突然伸出一手,把她的整張嘴捂住了,仿佛提一隻貓似的,要把芳山一路提到正房裏去。
她頭腦一時空白,本能地踢踹了兩下,掙脫出來,整個摔在化了一半的雪堆裏,抬頭看紫居純還在笑著。她忽然生出可怕的預感,一瞬失語了,撐起身仍不敢驚動旁人,隻知道沿著雪堆一點點地朝後麵退去。為他和宮主特殊的情仇,她怕喊出聲來會壞了宮主的大局,隻好想辦法先保全小襲。
一手摸著石階,她猛地翻過身來,踉踉蹌蹌地沿石階爬到廊下,支身去敲西四廂房的窗,這窗裏是小襲的親生父親。有那麽一刻,她害怕得連“十二郎”這三個字都要喊出來了,但終於沒有,隻是似有若無地敲那扇窗,還怕弄醒了別人。而紫岫若真像鶯奴那樣神通廣大,大概是連她現在的心跳聲也聽得到的。
她回頭察覺紫居純看到她敲這扇窗,臉上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沒有停止繼續逼近,最後依然把貼在窗前求助的芳山攔腰擄了去,一手扣住了她的聲門,使得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女子的本能已使她提前悲傷起來,他還沒動手的時候,她已想象到所有,卻不敢置信。紫居純將她丟在魚玄機就寢的那張榻上,她還不敢喊,隻無聲地抗拒著。待他快進去了,芳山絕望地吐出半句“我不是……”我不是宮主!然而這話又意味著什麽呢?……他聽到時似乎還有些興奮,哈哈一笑,隨著那暴力的律動附和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肉做的刃和他的笑聲一齊忽進忽出,仿佛片離皮和脂的刀,在剖她的腹。
既有無所畏懼的狂妄,又有求而不得的憤怒,他竟然變成這樣子了!
她有一會兒什麽都看不到,感覺有人向她的額頭飆了一記重拳,好像忽然瞎了;她察覺這是預計好的罪行,他暗中觀察了兩天,知道宮主不會在這時候回來,也知道她不敢聲張……他是來警告宮主的,隻做一些對宮主看起來無關緊要的惡事,但說出來也足夠激怒她。喪失時覺的片刻後,屈辱中悍然發覺自己沒死,隻是六神出竅,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在蜂鳴大作,眼前全是五彩的。
那個影子就在這時浮現在門前。
外麵雪光月光很亮,她看清那是紫岫的影子,披頭散發的,穿著宮主的緞子繡花半袖,七破的舊裙子。紫岫真的出來了,但他本非她的救世主,現在才出現,頗有一種行刑人的恐怖。她的眼神一變,還在她身上行淫的人也猛然察覺,仿佛精神一直很緊繃似的,滑出來回頭去看,看到那個影子的時候也汗毛一豎,壓低了聲音喊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