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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戲罷曾無理曲時(2)

  他把手按在劍上。


  芳山害怕他知道院子裏藏著男人,情急下對著門口喊道:“夫人!……”


  她是不喊魚玄機“夫人”的,這個院子裏的“夫人”,隻有那個“夫人”,沒有人會提起的夫人。紫居純不太知道那件事的全貌,但多少也知道這個院子有古怪,魚玄機嫁進來的時候,家裏的婆娘沒少說。芳山喊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也渾身一震。但他年輕氣盛,怎會害怕,提著劍湊近了一步。


  隻在這一步的間隙,紫岫的幻影乍然穿牆而入,仍然像一年前芳山所見那般,長發垂滿了兩肩,少女似的,赤著兩腳。隻在這一瞬間,他又透門而出,隻剩下一個影子一動不動地投在窗紙上,好像剛才的所見隻是房中人的幻覺。


  然而那絕非幻覺,紫岫的模樣太清楚了。紫居純大驚失色,掀開門來,門口沒有人,紫岫背對他站在小襲的臥室前,再眨眼時就完全消失了。他頗為狼狽地係起袴子來,將芳山就這樣忘在身後,疾步走遠了。


  芳山知道他是去西四廂房門前查看了,但有機關守門,他也不可能看出什麽端倪來,除非十二郎的正臉出現在他的麵前。好在他著女裝,身材又很嬌小,比宮主還要矮一頭,普通人一眼分辨不出他的性別。


  她也受了驚嚇,有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身上受的傷,回過神來的時候才覺得痛楚不堪,而頭腦還是昏的,覺得方才那一段全是幻想。剛恢複了一丁點神誌,她瘸拐著跑到廊下,紫居純已經走了,她確認小襲安歇的廂房還靜靜地掩著門。


  她扶著廊柱蹲下身,體內和體外之間分不清某一處發出銳痛,這才不得不肯定方才發生的事都是真的,又想起宮主為什麽總要勸她離去了,大悲,但竟不知該如何對宮主說起,好像她曾信任過此人就是她的錯。


  不敢再回想了,她忍痛,搖搖晃晃地跑去搬來笤帚水盆,將紫居純留在這裏的腳印擦得幹幹淨淨,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清理完癱坐在廊階上瑟瑟發抖。此時也不過是亥時剛過半,宮主或還有許久才回來,她在露天坐到幾乎凍成一個冰人,這才摸索著回房關起門,兩腳都凍得沒有知覺了。


  坐在月下的某一刻,她想起紫居純第一次走進這個院子的時候給宮主送了一盒餅子,宮主對著那盒兒翻江倒海似的嘔吐。宮主是從一早就看明白的,但她到底是怎麽看明白的?


  她在黑暗中一會兒是怕得發抖,一會兒是氣得發抖;有時恨自己為什麽看走了眼,有時怨自己為什麽不肯離開紫閣。她覺得有什麽妖物在趁著這時機一點點吸她的魂魄,駭然翻身起來,莫名其妙的,過了片刻又躺下去。移動之間,下身痛得像針刺裂帛,兩腿仿佛還被什麽看不見的手撐開著,她嚇得忽然又滿眼炫著彩光了。那不是一次就殺了她的刑,像在她身上插了一把拔不掉的刀,或許某天連刀也與她長在一起了,但稍動仍然像剛剛插進去的那一瞬間。


  她在這時想到宮主兩次受孕,都受傷蹺著腳,猛然明白紫岫那副無知的麵貌下、那具空空的軀殼裏僅剩的東西是什麽,他就是這暴行的化身。他已縮小到這樣無力的程度,卻仍有這種本能。


  宮主小時有一次讀《山海經》,很喜歡裏麵的妖精,對太宮主說要抓到它們,裝在缸裏、瓶裏,用蜜糖泡養,就像太宮主泡蛇酒那樣,在天權樓的庫房架子上擺滿了,每個瓶子上都貼一道符。那時候她也隻有七八歲,太宮主嫌惡,問她為什麽如此好殺生,她委屈地說“我沒有殺生”,她隻是把神怪當作一種收藏,更像是從不覺得它們也有生命。


  而宮主現在果真抓住了一個,她把十二郎的頭當作自己的嫁妝帶進這個家,紫岫於她隻是一種收藏;一些藥保人青春,一些藥消除風疾,紫岫這一味使她得子。他隻剩下這一種用處,宮主永遠也不會放歸他,如果有那一天,宮主會親手殺了他的。


  她恍惚明白了,這個家竟然不是人間,是她在什麽人的夢中,否則她看到紫岫的頭放在藥箱裏的那一刻,怎會沒有想到這裏不是人世?


  芳山就那樣一直平躺在榻上,也不蓋被,以為自己是剛從泥潭裏爬起來的人,會髒了床鋪。現在一點也不敢困了,等到了子時,隱約中聽見院門響動。紫居純走時院門沒有鎖,宮主自己推進來了。她聽見宮主噠噠的走上石階,到正房前拿手指輕輕點開房門,喚了一聲:“芳山。”


  她這才踉蹌著從床上摔下來,整個人七葷八素的,還想不好要不要將剛才的噩夢告訴宮主,可看到宮主的一瞬間,她也忽的惶然失語——魚玄機身上全是血跡,從額頭到前胸全被噴得發黑,她還用下襟擦過了,不然一路都得滴著過來。鞋子更是已經半路就脫了拎在手裏,她是赤腳走回來的,怕鞋裏也是浸透了血,會暴露行蹤。


  她急語道:“不是我的血,快燒些熱湯讓我洗洗,不要驚動人。”回頭合上門就靠著炭爐,摸黑將身上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丟在一旁。芳山回來的時候見她已麻利地打包完血衣,點了燭火,裸身坐著等待入浴。


  如此情急,芳山當然先把自己的事丟在一旁,幫魚玄機沐浴。她察覺宮主身上完好無損,應該是殺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見她獨身回來,似有所悟,問:“那丫頭?”


  魚玄機點點頭,說回來的路上撞見紫岫竟在東園的遠處遊蕩,小丫鬟也看見了,不得已,殺了最幹淨,於是反手殺了她。紫劍慈和其他夫人的人馬就在不遠處,人聲喧沸,燈火通明,隨時有人過來,她就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疾手殺人。殺完了,正犯愁屍體該扔到哪去才能脫罪,起身繞了一圈,回來就看見血跡還在,那屍體已不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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