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個人番外:十二年
沈月個人番外十二年
她在一片濃厚的黑暗中睜眼。
……
火紅的，正在融化的大兔子，正對她露出近乎邪惡的微笑。
【——你想周遊世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旅者嗎？】
老板兔這麽對她說。
她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仍然沒有褪下的輕質鎧甲，以及那血紅的，如同在她身上燃燒的紅色能量。
代表“王後”的小小王冠，還附在她的頭上，像是黏住了一般。
“我想回去。”她說。
【喲喲？回去？那就意味著被清空全部實力。偷偷告訴你，下一個科幻世界，是無法自由組隊的。根據基本的數據對比預測，你有百分之八十九的可能性死在那裏。】
老板兔的眼睛彎彎，像一彎血紅的彎月：
【……而在第一玩家的直播放出去後，鑒於你的名氣和人類的貪婪，這個可能性會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
【你是多麽弱小啊，人類女孩。在人類的貪欲麵前，你的弱小更顯得無法與其匹敵。】老板兔毫不客氣地說。盡管說著這樣直接的話，它卻顯得更高興了，似乎它的樂趣便是撕開他人血淋淋的傷疤。
“我不弱。”她說。
【那人家換個詞吧。】老板兔兔唇一撅，看上去還有幾分詭異的可愛：【單純。】
“……”
【真是單純到了一種可悲的地步了，白紙一樣的人類女孩。】老板兔的話語毫不留情，它似乎很以貶低他人為樂。
玥玥眨了眨眼。
“我不是。”
【那，向我證明吧？】老板兔的語氣更加惡劣：【你要在第三世界裏，以一身白板戰力，在一個被詛咒後，難度巨幅上升的副本中，成為累贅，去爭取你的通關嗎？】
“……”
玥玥沉默片刻。
“說了這麽多。”她說：“你想讓我做什麽，主辦方。”
【我隻是喜歡你，才會和你多說兩句。】老板兔扭了扭肥大的身體，姿態頗為忸怩：【換作別的玩家，人家才不願意和他們多交談呢。】
它忽地放低了語氣，消減了其中的戲謔。
一時間，玥玥感受到股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的壓抑。
眼前那一向隻會嬉笑打趣的兔子，此時的身形，在她麵前忽然顯得厚重。
【——現在告訴我，你是否願意成為特殊的“觀測者”，前往不同的世界，體會不同的人生——？】
它的語聲中，毫無笑意。
它的手張開，一則係統提示在玥玥麵前出現。
她沉默地瀏覽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協議與文字，在黑暗中站了許久，許久。
在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如同一條直線一般，單薄至極的人生，想起了家裏那扇對外開的窗，想起了，那夕陽落下時，空無一人的遊樂園。
她想起了隻會爭吵的母親，想起了那在她眼前紛紛而過的理科題，也想起了，停留在腦海中，一架格外明亮的鋼琴。
除此之外，她想不起更多的東西。
她的眼睛，受限於那座城市的東北一角，她的雙腿，自從家庭發生變故後，從未邁出過那座小城。
如同潛藏於海底的遊魚，禁錮於井中的蛙，她如同一個隱形人一般遊蕩在那片記憶裏的區域，能在她記憶裏鋪下色彩的，隻有那跳動於電腦屏幕上的困難遊戲。
如同一個無人在意的幽靈，永遠困於黑暗的泥沼中，被動地等待著一束光的到來。
她不想繼續下去了。
良久，她開口，語聲已顯得有些沙啞。
“我願意。”
……
她來到了這座安寧的校園。
學校不大，卻五髒俱全。有可供運動的操場、網球場、乒乓球室，有超市、小賣部，食堂也足足有三層，完全可以滿足需求。
時間在流淌中過去。
沈卓是個稱職的父親，他是語文老師，會溝通，會心理輔導，也擅長寫作。在他還沒有失去自我的時候，他給予了她缺失已久的父愛。
他教她與人交際，教她繪畫，教她用兩種指法彈奏吉他，他會做飯，做的一手好吃的排骨湯和番茄炒蛋，當她學習到深夜，食堂關門的時候，他會將炒好的菜輕輕端過來。
……這種感覺，她從未體驗過。
以前在翟星上，家裏的飯都是她來做，家裏的地都是她來掃。當父母吵架，開始摔東西，開始打人後，她隻能一個人默默躲到房間裏，期待著那嚇人的聲音早點結束，再悄悄出去，用掃帚掃清地上的碎瓷片。
更別說，會有人這麽細心地教她繪畫。
以前的父母從不管她，連學習都不會過問，更別說給她報興趣班。她所能做的，隻有趴在自己的電腦前，雙目無神地盯著複雜的遊戲。或是在好心的小姨的帶領下，去劍道館練劍。
她以為自己喜歡劍，所以一直刻苦練劍，練到除了劍以外心無他物。
而在這裏的十二年，她才逐漸發現。
……原來她喜歡的根本就不是劍。
而是那種被關照，被陪伴，找到自己存在意義的感覺。
她從前，一直想學理科，她喜歡生物和物理，會在家裏的花園親手抓西瓜蟲，她的夢想除了想當劍道家，就是一名生物學家。
但母親讓她學文科，母親說女孩子學不來理科，不如找個安穩的教師工作抱孩子。
然而，在這裏，她真的學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她成為了班長，名次次次第一，競賽題也被她做得越來越熟，同學們都喜歡她。
她用實踐證明了，她其實比誰都不差。
她塵封已久的心逐漸被打開，她結識了許多以前從未想過的新朋友。
他們原來那麽善良。
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欺淩她，並不是所有同學都會像以前一樣疏遠她。
他們喜歡看她畫畫，央求她給他們帶小零食，也會分享新奇的故事和老師的笑話給她，在那段日子裏，她終於漸漸明白了陪伴的真正意義。
……原來“陪伴”，不是要把自己一直拴在一個人身上，處處跟著他，死也不放手。
它是最自由也最默契的情感。
是相互尊重。
是彼此成全。
是最獨立的依賴。
在這十二年中，
或許是父親送的，或許是同學給的，或許是靠給同學繪畫賺到的錢，自己買的，
她的手上，再也不缺巧克力了。
……
雖然，那個叫沈雪的姐姐一直針對她，沈卓也變了。學校陷入了停滯之中，時間開始在輪回，這裏進入了副本的前序準備。
但在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再孤獨。
食堂裏有喜歡她的大媽，總會給她多一勺她喜歡的紅燒肉。
教學樓裏有照顧她的物理老師，私下裏會給她多講幾題。
靠近宿舍，那處種著銀杏樹的綠化區，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她會抱著吉他，坐在那裏，彈著自己幾年來新編的曲子。
因為時間還很長，她有大把時間去享受這段沉浸於音樂中的時光。
她不再受製於一年世界遊戲的規則，而能於每一個多彩的世界中成長，收獲年華歲月帶來的碩果。
她成為了一名，真正獨立、自強的女孩。
在遇到他時，她露出了笑容。
她知道，這段十二年的成長曆程要結束了。
……
……
“……你等了我十二年？”蘇明安問著。
沈月看著他，那眼瞳中蘊含著的波瀾如同被擠碎般湧蕩在一起。
“我不曾等過你。”她說：“我選擇成為觀測者，隻是因為這是我願意選擇的路——這是我自己的人生。
我在這樣的世界裏……學會了很多，我自願選擇這樣的人生，希望之後的路途可以更加平坦。
而在這個世界結束，我也可以前往新的世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旅者】。”
“是這樣嗎？”蘇明安說。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可以前往不同的世界，體會不同的人生，還可以真正意義上幫到你想要幫助的人，你會怎麽選擇？”她說:“明安，我在這個世界裏精進了劍術，認識了很多很好的人，等過了這個世界，我還將前往下一個世界……能在幫到你的同時成長，我很開心。”
蘇明安看著她。
她自願成為了“觀測者”，成為了能夠行走於不同世界副本中，脫離玩家身份的存在。
“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旅者啊……”蘇明安歎了口氣:“很羨慕你。”
之前的她如一張白紙，沉溺於家暴的苦痛，像井底的青蛙，看見了他，就像拽著救贖一樣不肯放手。
隻要他一走，她便會永遠處於黑暗的泥沼中，掙紮不得。
而現在，她得到了嶄新的機會。
和之前那個隻會拽著他，白紙一般單調的女孩相比，她看上去豐富了許多。
獨立，自強，聰慧，能於最緊要的關頭精準出劍。
像鑽石一般閃閃發光。
“你成長了。”蘇明安說。
麵對著主動做出這種選擇的她，他隻會給予祝福。
相比於一年的玩家身份，她擁有了更多世界的人生。
如果不是完美通關必須要玩家身份……他也很希望成為這樣遊走於萬界之中的人。
她已經找到她的路了。
以後的世界裏，或許他還會見到更加豐富燦爛的她。
……
她接過了那柄喀俄涅之雪。
在學校漸漸崩塌，視野漸漸轉換之時，她微笑著，做了個口型。
……
【下個世界見。】
……
她聽說，她下一個將要前去的世界，是一個傳說中的西幻異世界。
在那裏，有浪漫的吟遊詩人，有肅穆的教堂，有獨特的風味美食，有能彈出精靈吟唱般曲子的弦琴。
她要去學弦琴了。
在以後的世界裏，在下個世界，再見吧。
盡管，
他的一年，
將相當於她的幾百年。
但她相信，她一定將會擁有著更加可喜的成長，與燦爛光輝的人生。
因為她獨一無二的路。
……
她在一片燦爛的白光中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