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一碗鄉愁
“能跟著你學手藝，那是他們的福氣，小子，好好跟著小木匠學，你們的師傅，本事很大呢！”
格爾扯著大嗓門，跟張幸川的兩個徒弟說了一大通當年的事情，兩個徒弟一個勁的點頭。
“來來來，小木匠，我這還有兩袋子酒，我們喝上兩杯。”格爾在這遇見張幸川，非常高興，拉著張幸川喝酒。
幾杯馬奶酒下肚，格爾才說道“前年的時候，王上賞賜給我一個小部落，我現在手下管著五個百人隊了，是副千夫長了。”
張幸川聞言，端著酒杯高興地道“那真是值得慶賀，格爾大哥，你要蓋房子，回去隻管叫人給我捎信，我帶著徒弟們給你蓋個氣派的！”
格爾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剛才你問我，那些夏國人的夥計在咱們的營地裏幹什麽，我還沒告訴你吧？”
見張幸川點頭，格爾壓低聲音道“這些人，專門在營地裏找咱們的族人，看看誰手上有上好的皮子、藥材、金子這些東西，然後偷偷的進行交易，價格比互市劃算，不過他們從來不給咱們鹽巴、茶葉，隻肯給中看不中用的瓷器。”
“隻要不是傻蛋，很少有人和他們交易，不過他們也算守規矩，如果他們看中了咱們的東西，去互市上把東西賣給他們，價格也算公道！”
張幸川喝了一口酒道“這我就不明白了，夏國人搞得什麽名堂？”
“你還不知道吧，這個互市，是夏國人的軍隊在掌管，所有的交易，掙的錢都歸他們的軍隊！這些各個商鋪的夥計，是在從軍隊的嘴邊，揀肉渣子吃！”格爾打了一個酒嗝，眯著眼小聲道。
張幸川一臉的茫然，格爾見跟他也說不出啥道理，於是就轉移了話題。
“小木匠，你會不會弄鐵器啊？”
張幸川一愣，怎麽又來一個問他會不會弄鐵器的？難道又是火槍？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搖頭道“不行，我不會，就我現在的木匠手藝，還是當年跟一個流浪到草原上的夏國人學的呢，他也不會擺弄鐵器。”
格爾將酒盞子裏的酒一口喝幹，把酒盞子往懷裏一揣，把酒囊塞進張幸川懷裏道“這些送給你了，可惜你不會弄鐵器，不然的話，王上說不定也能賞給你一個部落呢，沒準比我現在的部落還大！”
張幸川接過酒囊，沒搭話，但是他已經猜到了，夏無忌可能是在尋找能夠仿製火槍的工匠，這也是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跟格爾道別，張幸川帶著兩個徒弟，來到營地圍牆外，這附近搭了不少的棚子，都是些食肆酒攤，由楓樺城的百姓們經營著。
哈斯巴人在吃上一向沒什麽研究，沒有鐵鍋陶鍋之前，什麽東西都是烤著吃，有了鐵鍋陶鍋之後，開始吃煮熟的食物。
過去漁獵遊牧的時候吃肉，如今定居了，飲食結構開始變化，開始吃糜子穀子小麥等糧食。
不過烹飪的方法麽，一直都是乏善可陳，沒什麽心意，不管是什麽東西，都是煮熟了吃。
如今哈斯巴人，依舊保持著這種生活習慣，中原農耕民族早就已經不吃的麥飯，他們還在食用。
吃了這麽多年的哈斯巴飯食，張幸川似乎早就已經忘了自己的胃，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味道。
當熱氣騰騰、飄著油花、鋪著幾片菜葉，雪白的麵條上蓋著羊肉、撒著蔥花的一碗羊肉湯麵，端到他麵前時，張幸川眼裏的淚水，差一點兒就忍不住了。
“客人，這個麵，放點兒這個，更好吃！”經營麵攤的老板，操著一口哈斯巴話，將一個小壺放在桌上，上麵分明寫著一個“醋”字。
見師徒三人都不動，老板就給三人的麵碗裏點上點兒醋，然後示意三人用筷子攪動麵條。
麵條和羊肉在碗裏翻動幾下，原本灑在上麵的蔥花，被滾燙的麵湯一泡，散發出一陣香味兒，和少許有些刺鼻的醋味兒。
這種味道，就像是一下子勾起了張幸川所有關於食物的記憶，胃裏隱忍了多年的饞蟲一瞬間就複活了，讓他嘴裏立即就分泌出了大量的口水。
這時老板又端來一個小碗，給三人的碗裏分別加上一點兒胡椒粉。
借著升騰的水霧，張幸川，這個孤身潛入哈斯巴十幾年的漢子，這個帝國情報界一等功勳獲得者，這個鐵打的漢子，終於還是落下了兩行淚水。
這是家鄉的味道，尤其是老板和別人交流時口中的方言，是他從小的記憶，那味道醇厚的陳醋，徹底將他骨子裏夏國人的基因喚醒。
“師傅，你咋了？”
一個徒弟見師傅眼角有淚光，以為是東西不好吃，讓師傅生氣了，連忙問道。
張幸川一下子驚醒過來，連忙道“沒事，沒事，剛才被熱氣熏了一下，眼睛有點兒不舒服，吃吧，趁熱吃！這夏國人的飯食，下次再吃，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兩個徒弟聞言，也不多想，抄起筷子，就開始吃自己碗裏的麵條，剛吃了一口之後，二人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眼神驚異的看著對方。
“這才是人吃的飯！！！”一口麵條下肚，兩個徒弟心裏都有了這樣的想法。
再喝上一口用羊骨頭熬製的麵湯，“以前吃的都是豬食！！！”二人對美食的向往，進一步升華。
二人已經沒時間搭理自己的師傅了，捏著筷子，開始大口吃麵，桌上擺著的兩盤小菜，吃了一口之後，他倆也是讚不絕口。
而此時的張幸川，吃的不是這碗麵，而是鄉愁。
他吃的很慢，每一口麵條，每一片羊肉，都仔細的嚼過之後，才舍得咽下去。
他現在很想一走了之，永遠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從此不管什麽哈斯巴夏無忌，也不管大夏和情報司。
回到他的家鄉，然後天天吃放足了陳醋和胡椒粉的羊肉湯麵，但他是軍人，有自己的使命。
即使拋開國仇，他還有家恨，他不能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劇，在夏國的百姓身上再次重演。
當然，他在哈斯巴這些年，在表麵上已經完全的融入了這個國家，也算是交了一些朋友，甚至收了幾個徒弟，但是他始終都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那些整天對自己笑嗬嗬的鄰居，那幾個對他感恩戴德的徒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
他們能夠接受自己，是因為自己從草原來，若是讓人知道自己是夏國人，並且是個諜子，後果肯定隻有死路一條。
今後到底是繼續潛伏在黑石城外，還是借著這個機會就回國，張幸川十幾年來第一次沒了主意。
兩個徒弟沒這麽多心事兒，更沒有那麽多心眼兒，一碗麵吃的西裏呼嚕，風卷殘雲，吃完後甚至一人又要了一碗。
等張幸川一碗麵吃完，兩個飯桶已經每人三碗下肚，正滿足的摸著肚子，不斷的打嗝。
“師傅，太好吃了，從來沒吃過這樣的飯食，咱們啥時候能天天吃上這個。”一個徒弟打著嗝問道。
張幸川扯了扯嘴角道“等回去，你倆好好幹上幾年，一人娶上個手巧的姑娘，就能吃上這樣的飯了！”
一個徒弟聽了這話，低著頭咕噥道“師傅，我不想自己幹，我還想跟著你！”
這話一說完，另一個正打飽嗝的徒弟，一下子覺得剛才的麵，又不怎麽香了，也低頭小聲道“我也是，跟著師傅幹，師傅處處都護著咱，我們自己，怕是不行。”
張幸川一瞬間又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這兩個徒弟也不錯，要是他們不是哈斯巴人，那該多好啊.……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被他甩出腦外，他知道，這些徒弟們雖然從他這學到了手藝，同時也是他掩飾身份的重要工具。
將來，很可能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尤其是現在夏無忌正在四處搜尋有手藝的匠人。
於是他的心腸又硬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回了平時的呆板木訥，沉聲道“回去問問你們阿爹答應不？”
兩個徒弟瞬間像被套索套住的兔子，蔫了。
張幸川起身結賬，這碗在他家鄉很可能現在隻要八個銅板的麵，老板要價二十個銅板，再加上兩個小菜，兩個徒弟這一頓，就吃掉他快兩個小銀龍。
張幸川沒好氣的道“就知道吃，也不怕撐破了肚皮，讓人家笑話！還愣著幹什麽？等我再給你們買兩碗麽？”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兩個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好縮著脖子跟在張幸川身後，回到了營地。
一夜無話，第二天，張幸川帶著兩個徒弟，趕著三人帶來的馱馬，到互市上去出售帶來的貨物。
張幸川帶的都是山參，他將這些年做木工掙來的工錢，全部都換成了山參，並且都是“燈台子”、“四匹葉”、“五匹葉”這一類的。
這些參雖然比不上真正上了年頭的老山參，但是好在數量比較多，哈斯巴人誰家都有那麽幾株，建一座房子，工錢給上一株參，大夥也沒覺得貴。
張幸川直接找到了昨天出手那株參的藥鋪子，表示自己有一批山參要出手。
夥計抬頭看了他一眼，認出來是昨天出手一株“燈台子”的主，本來沒想搭理他，結果回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張幸川說的不是一株，是一批。
“掌櫃的，掌櫃的……”
夥計扔下張幸川，轉頭就往鋪子裏麵走，邊走還邊嚷嚷。
“掌櫃的，來了個哈斯巴人，說有一批人參要出手，我看著就像是來鬧事的！”
食物應該是喚醒一個人記憶最好的載體了